“很多人可以为了父母、手足、爱人以身犯险,我也可以。”
一阵劲山风袭来,一条绳子因过度摩擦石头砰地断了,孟淮猛然一晃,险些失了平衡,幸好他腰上还有一根,并大力地抓住了青藤。
绳子颓然下落,听不到落地的声音,就消失不见。孟淮伏在石壁上重重呼气,满脸是汗,饶是如此,他还是第一时间腾出手摸了摸秦嬗的脸颊,让她继续靠在自己背上,听她呼吸均匀。
孟淮松了一口气,他双手紧握青藤,额头抵在手背上,方才差点掉落下去,他的心也跟着忽上忽下,他几乎要呼吸不了了。
呼…呼…
孟淮长着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气,他因畏高眼泪流了下来,与脸上的汗水混合,但孟淮本人并没注意到。
“如果现在昏迷的人是我,你也会为我登上这块石壁吧,”孟淮道,可刚说完,他便摇了摇头,“如果是我,我宁愿你放弃,也不愿你再度危险。”
他双手重新试了试角度和力道,咬牙道:“没有要求…没有必要…你已经做了很多,今次该轮到我了…”
孟淮的脑袋嗡嗡直叫,他强逼着自己不去看脚下的深渊,一鼓作气终于爬到了崖顶。
他撑着最后一点气力,将秦嬗放在树下,红着脸道:“我给你检查一下,看有没有磕伤。”
于是将秦嬗的双手、脖子、胸口、背部都差看了一遍,衣服没有擦破,连一点杂草绿叶都没有,脸色平静无波,好似真只是睡着了。
孟淮终于仰头倒在一旁,四仰八叉,毫无形象,红霞夜空,星河渐显,他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天色慢慢暗下来,孟淮不敢多休息,继续背着秦嬗沿着崖边一条石子路往上走,不多时一角滴水檐出现在密林之中。
孟淮快走几步,到了大门外,两个穿着相同的药童在打瞌睡,听到声响转醒过来,看到面前站了个俊美无比的郎君,背上还挂一个带着面纱的年轻女子。
一人拍手道:“前几天有人摔下山去,险些丧命,还以为这月没人上来了呢,你看这不是来了吗?”
另一人垂头丧气,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钱,道:“是是是,我输了,给你。”
一人拿了钱笑眯眯走到孟淮跟前,仰着头稚声稚气道:“郎君可是来寻医的?”
“是。”孟淮拱手道:“劳烦小生通报神医。”
“好说好说。”那小童并不动窝,而是伸出手来。
孟淮愣了半日,他爬了许久耗尽精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至另一个小童也跑过来,四只手摊在他面前。
“……”他从怀中摸出四个钱,分别放在他两人手掌中。
“多谢郎君!”两小童笑着给孟淮打开门,朝门内扯着嗓子报了一声,“有人来寻医了。”
木门吱呀呀打开,药香扑面而来,极大的场院中放着药炉、药架等物,即便是挂灯了,还有各色小童来回忙碌,人人都着青衣,看起来确实有点世外高人的排场。
孟淮走进去,一个稍大的女童近前来,微微福身笑眯眯道:“郎君,神医正在用饭,请先去客房休息。”
“…好。”孟淮跟着女童来到一住处,女童推开门,让孟淮将秦嬗放在榻上,孟淮有些拿不准问道:“听说神医收不收治病人,全看心情,有些人即便爬上来了,他也是不看的。”
女童道:“郎君放心,今日神医心情很好。而且,”她瞅了瞅秦嬗,道:“夫人美貌无双,神医定是愿意看的。”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奇怪。
女童让孟淮等消息,后者点头道谢。然女童并没有走,而是向他摊开了手,孟淮顿了顿,从怀中拿出两个钱,犹豫着放在女童手心里。
“多谢郎君!”女童蹦蹦跳跳地走了。
孟淮扶额,他现在有点怀疑这个神医的作风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从公主昏迷开始我真是狂虐驸马,他是真的拿了卑微苦情剧本。
明天继续~
☆、哄骗
孟淮扶额, 他现在有点怀疑这个神医的作风问题。
然神医行医三十多年,而且有时看病并不要钱,所以在附近有口皆碑, 宅院中这么多徒子徒孙难免有一两个胡闹的。
对于德高望重的人, 孟淮不好乱猜, 且秦嬗能不能醒来还得神医来施救。
是以孟淮乖乖地等在房中,坐在秦嬗身旁闭目养神。但他还是心跳不止, 整个胸膛仿佛要爆炸一样, 呼吸越来越急促。
这像是犯病的前兆, 孟淮想喝杯水压一压, 刚站起来只觉眼前一黑, 头重脚轻,他踉跄着撑在墙边。
这时, 一连串脚步声朝房间走来,不一时一个红色的身影出现在孟淮跟前。
“咦?”红衣人道:“有两个病人,究竟是哪个来看病呢?”
孟淮浑身发虚,咳喘不止, 看不清眼前人的相貌,只觉得他声音悦耳,欢快年轻,且他腰身上配饰繁多, 绫罗翩跹,不是像是个耄耋老人,倒像是个女子, 。
心中疑窦纵然重,然现在管不了许多,孟淮强忍着难受,指着榻上秦嬗道:“是,是我夫人。”
红衣人偏头看了看榻上的秦嬗,又转头对孟淮道:“我只医治一个,你确定是你夫人而不是你”
“我确定。”孟淮颤抖着拱手道,“我夫人从高处落下磕到了后脑勺,已经昏睡一十四天,还请…”
突然咳嗽了两声,孟淮捂住嘴,用手背将嘴角血丝擦净,接着道:“请神医为她诊治。”
“那好吧。”红衣人抬手,道:“我为夫人把一把脉,我看病时不喜旁人打搅,还请郎君去院中等候。”
到了旁人的地盘,自然入乡随俗,且孟淮虽然晕晕乎乎,看不清神医面目,但瞧身段和听声音该是个女子,还有四个小女童在场,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故而,孟淮捂着心口,走到院中石凳上等候。他从怀中摸出了常备的药丸吃下,心跳渐渐平复,人也好一些了。
此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时间缓缓流逝,房中都没有动静,孟淮还没有恢复气力,只能坐在石凳上干着急。
此时,房内的红衣人早就诊好了脉搏,秦嬗的伤说重也重,说轻也轻。一来她确实磕到了要害,在后脑处形成了血块,一般的大夫很难施救。二来呢,他不是一般的大夫,只要对症下药,用针灸之术刺激穴位,将血块慢慢化解就可以了。
既然已经找到了解决方法,红衣人却并没有将这个消息马上告诉院中焦急等候的孟淮。他让药童再细看看秦嬗的症状,并用笔记下来。
而自己便走到梳妆台前,冲这里推开窗户一条缝,红衣人抱着手闲闲地靠在窗边,啧啧道:“望闻问切,我只一眼便知郎君有心疾,比他夫人还要重还要险,他竟不为自己,真是奇特?”
方才带孟淮进门的那个女童转头道,“公子,那郎君身娇体弱,怎么爬上来的呢。”
她唤公子的那个人轻笑一声,其面容落在桌面的铜镜里,极其美貌赛过女子,偏他喉咙一点显示确实为男人。
“这还不简单,聚息水、还精丹有不少成药能达到效果。还精丹虽然提精神,但是壮阳催情来的,应该不会是。聚息水嘛…效果最好,但有心疾的人无法消化,会反噬自身,应该也不是。”
“说不准哦,”女童道:“郎君拼着一身病也要把夫人送来上,为达成这个目的,用猛药也是有可能的。”
红衣人托着下巴想了想,笑道:“有趣,甚至有趣。师傅教我治病救人,可光治病哪有看这些红尘过客情情爱爱有趣呢。”
“公子就爱玩闹,”女童嘟嘴道,“我等已经检查完毕了,该记录的也都记录了。您看看还有缺漏的吗”
红衣人走到榻前来,拿起竹简认真看起来,此时榻旁那扇窗户上印出了月光,在秦嬗面上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整个人如同在月光下绽放的芙蓉花,清丽绝伦。
红衣人偶然瞥见,一时失了神,女童唤了好几声都没有反应。
女童叹了口气,不满道:“公子怎么了?”
“我在看这位夫人好生美貌,”红衣人将竹简还给女童,坐在榻边指尖握住秦嬗的下巴,细细看她五官。
“那当然了,”女童在一旁道:“外面那位郎君也不是天人之姿吗?需得夫人这样的,才能相配呢。”
红衣人望着秦嬗的脸,她虽然日渐消瘦,但面容干净整洁,显然被照顾的极好,他有一刻恍神,坐直身子喃喃自语:“郎才女貌吗….”
忽而,红衣人兀自笑了,起身来道:“我去替夫人试试,郎君是否对她真心,若不是,夫人可以在飞仙峰多留几日,或者常伴我身旁也不是不可以。”
女童听完,翻了个白眼,算来今年这是第四次说这样的话了。
第一次是个瞎眼的少女,父亲带来的,公子喜她天真无邪,用心治了一个月,少女重见光明后突然看破红尘,下山直接出家了。
第二次是个肚生肿瘤的少妇,丈夫抬着她走平道,整整找了六天才来的。公子喜少妇朴实沉静,助她顺利治病后,少妇与丈夫都想为公子当牛做马,赶都赶不走。公子最后出了一笔钱让他们回家做点小本生意,才将两位请走。
第三个是个说不了话的女子,她是某晚上独自来的,公子喜她气质冷艳,别具一格,用心治好后那人倒也愿意留下。哪知某日情不自禁,公子脱了衣服,才发现那人竟是个…男人。
这在公子心里留下很大阴影,他送走那男人后,坐在崖顶伤情道:“我再也不会爱了。”
对了,这话是昨天下午才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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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人走出房门,孟淮这才看清他居然是个男人,只是五官柔美,不似女人胜似女人,而且相貌很是年轻,不过二十多岁,绝无可能有三十年的行医经验。
孟淮瞠目结舌,他第一反应去看秦嬗,只见她还好好躺在榻上衣服都没动过,他松了口气,还未开口,红衣人礼貌拱手道:“在下名叫符临江,想必郎君奇怪,为何神医不是个老头。”
“晚生不敢造次。”孟淮回礼道,“只是相传神医已经有三十年的口碑,为何…”
“实则,我常年研习丹药,驻颜有术,所以才能保持容貌的。”
女童端茶来,听到这里,再次翻了个白眼,你就坦诚打着去世师傅的名号继续行医有这么难吗?
“原是这样。”孟淮心想天地广阔,原来真有这般奇人。
他心中再次腾起崇敬之意,询问了秦嬗病情,符临江实话相告。听闻秦嬗的伤能治好,孟淮愁容渐散,终于扬起一丝苦涩笑容。
“只是…”符临江眉头紧皱,欲言又止,孟淮的心又提了起来,赶紧追问道:“神医有话但说无妨。”
“虽然夫人的伤能治,只是眼下还缺一味药引。”
孟淮不明白,符临江为难地看了他一眼,叹息摆手道:“算了算了,不说了。”他作势要走,
却被孟淮拉住。
“不行!”
孟淮正色道:“神医可以直言,不管药引如何难得,我都要得到。”
符临江被孟淮拉住手腕,感觉有些不对劲,反手按住了孟淮的脉搏,“聚息水?你真喝了?有心疾者喝不得这类猛药你可知道?”
“…我知道。”孟淮缩回手,低下头片刻,又扬起脸来,“我已然这样了,不论怎么糟践都无妨。我只想救我夫人。”
真是情种一个,符临江再次打量孟淮,十七八的年纪,眼睛却透着几丝苍凉和悲伤。
“行吧。”符临江像是下了特别大的决心,勉为其难道:“我就告诉你,但我提前说,医者仁心,这药引我不是一定问你要。”
孟淮颔首表示理解,符临江道:“药引是一碗活人的心头血。”
听完,孟淮沉默了。
符临江补充道:“我门下都是孩子,怎好用他们的血,而我自己…”
他佯装咳嗽两声,颤颤道:“我实则已经年过花甲,剜一碗心头血,恐怕只能魂归西天了。”
符临江挑眉偷瞄孟淮,但见他神色踌躇,大有后悔的势态,便有些洋洋得意,暗忖道:说的好听,现不也害怕了吗,口口声声的爱也不过如此。
“….神医,”孟淮还没说完。
符临江抬手打断道,“你要是害怕,我不强求。”
“不,”孟淮眼中满是恳切,郑重地问:“我本有心疾,若取我的血,会不会影响到治疗。”
“这个嘛..”符临江转转眼珠,想老神在在地缕缕胡子,但又发现自己没有胡子,遂背着手道:“血液和内脏倒没什么关系。”
“那我便放心了。”孟淮轻松一笑:“那就用我的吧。”
“你!”符临江道:“你就不考虑一下?”
“我考虑了。”孟淮道,“这便是我考虑的结果。”
“不不不,”符临江提醒他,“你还是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你身子这么弱,取一碗血就没命了。”
孟淮颔首,“我知道。”
“你知道?!”符临江语调升高,“那你还愿意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知道药引是个玩笑话(包括读者),只有驸马一个人当真了,唉~
明天继续~
☆、心刺
“你知道?!”符临江语调升高, “那你还愿意去死?”
“我不是愿意去死。”孟淮道:“我是愿意为她想尽一切办法。我可以死,但我必须保障她能活。”
“所以,”孟淮眉峰一压, 沉声说:“若神医给了我承诺, 取了我的命, 却没有救醒夫人的话,我也算有家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