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煞——若水未央
时间:2020-03-23 09:37:18

  他环顾院内, 冷冷道:“…扫平飞仙峰应该不成问题。”
  嘿!要挟我?!
  符临江有些动怒, 然而他牢记此时自己的人设, 是个德高望重的神医, 所以故作从容地哈哈大笑道:“自然, 我从来不打诳语。”
  “那便好。”孟淮起身向符临江深深一拜,道:“何时取血?”
  “越快越好。”
  孟淮沉默须臾, 问符临江:“不知宅中可有信鸽?”
  “有。”符临江疑惑道:“郎君有何用呢?”
  孟淮道:“既然做此重大决定,当然要给家里人报备一声,也要…”他顿了顿,道:“也要跟夫人留下只言片语。”
  “也对。”符临江命人准备好笔墨, 孟淮回房书写,他先去安排其他事务。
  孟淮走到案几旁用燕国文字写下了一封信,到时候寄往事先与阿萨约定好的地址。
  孟淮想,身上有两份责任, 偏他只有一个人,是劈不成两半的。不论选择哪一个,都会伤害对方, 不论选择哪一个,都是对另一方不负责任。
  既然如此,不如选一个不让自己后悔的。
  燕国复兴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能不能成功还不知道,可能穷尽他与阿姐一生,这都将是个虚妄的梦。
  但秦嬗不是梦,她就在自己面前,是活生生的人。她的话,她的笑,她的亲吻都是实实在在的。
  所以,只能对不起阿姐了。
  孟淮想,阿姐可能会原谅我。但我如果不选她,我不会原谅我自己。
  孟淮将给阿萨的信写好,除了交代一些事宜外,他还托阿萨向姐姐道千万句对不起。
  请当桑措就是个懦夫,他没有带领燕人复国,他无能无耻,每个燕人都可唾骂千遍万遍,都可以掘墓毁尸,挫骨扬灰,他无怨无悔。
  请姐姐务必保重,倘若能坚强地活着固然好,但如真不想撑下去,那便不撑了,每人都有脆弱的权利,他们可以在地下相伴,来生还做姐弟。
  孟淮边写边流泪,这些话压在他心里很久了,两相拉扯他也压抑很久了,现在总算有这么个出口,能逼迫自己做出抉择。
  下了决心,卸下肩头千万斤重担,孟淮反而是轻松的。
  他将信卷好,将那个背负仇恨的小王子封在五寸来长的纸片中。
  眼下存在的终于是一个单纯的孟淮了,他只是秦嬗的丈夫,再也没有人命令他不能爱,只能恨,他也再不需要做戏算计,再不需要挣扎于愧疚亏欠的沼泽中。
  他这颗心,这个人于可以完完全全地交给秦嬗了。
  孟淮蜷缩着身子,抱膝挨着床坐下,微笑地看着秦嬗,笑着笑着眼泪又滚了下来,他用手背胡乱去擦。
  “…我舍不得你…”孟淮哽咽道,“我怕有人会欺负你...你的父皇,你的兄弟姐妹,他们都如财狼一样,没有人心。他们互相争肉夺食,就会伤害到你。你若愿意再嫁一个有能力的丈夫当然好,但你又很要强,不愿意躲在府宅中受人保护…相比在他人身后安稳,你更愿拿起刀自己去战斗,你真是让人又恼又爱…”
  恼你总是冲锋在前、不顾自己,爱你如此坚韧不拔、赤忱如金。
  孟淮咬着唇还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他只是说:“…我想写,但又怕你有压力,怕你会记得我,怕你久久走不出来…”
  “你会记得吗?”孟淮这般问,秦嬗无法回应,他却自答道:“…如果你会难受,我宁愿你淡忘…”
  他说:“假若真像那位小公子说的,我喝了孟婆汤,是想要爱你,那我这次还是要喝。我要把这辈子所有的仇恨、矛盾、纠结、肮脏都忘记,下辈子我干干净净地做个人,再来找你…”
  孟淮直起身子,跪坐在秦嬗身旁,静默了许久。终于,他伏下腰,在秦嬗的唇上,盖上轻轻一吻。
  一滴泪水,从他明亮的眼中,颤动的睫毛中,滑过鼻尖,落在了她的腮边。
  #
  符临江带孟淮来到鸽舍,挑选了一只常跑弋阳西县的信鸽,将信笺接过来绑好,双手一翻,白鸽扑闪着翅膀,飞了出去,慢慢消失在漫天星海中。
  符临江回身,只见孟淮望着鸽子消失的方向,嘴角挂着释然的淡笑,他打了个寒噤,这从容赴死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他扣扣脸颊,想着是不是有些过火了,符临江试探着问:“郎君除了给家人报信,可有跟夫人留下只言片语?是否需要我等转交?”
  “不必了。”孟淮轻声道,眼神无限温柔,“她能醒过来就好了。”
  “可她醒过来,我们怎么说啊?”符临江继续扯谎道。
  “那就说我旧疾犯了,药石无医…”
  “那她如果哭呢?”
  “那就哭吧…如果她会哭的话。”
  这是什么话,符临江真是不懂了。
  看起来郎君为了夫人可以付出性命的,如此浓烈灼热的感情,怎么到了离别时反而淡了起来,什么叫哭就哭吧。
  “那她如果闹呢?”符临江紧追着问。
  “闹?”孟淮皱了皱眉头,想秦嬗真的闹起来,一般人可能真的驾驭不了,但她毕竟不是不讲理的人。
  “那就随她闹,”孟淮道:“晚生房中还有一些钱财,可以先给神医。”
  “……”符临江心想,这是先给精神赔偿了吗?!
  此时有药童来报,说准备好了。这是准备给秦嬗施针,也准备给孟淮取血了。
  孟淮道:“神医请,我已然准备好了。”
  “那,那好…”符临江应付答道,带人前往他的诊室。
  这诊室极大,分为内外两间,中间用一扇巨大的山水屏风隔着,秦嬗已经被药童被抬到里间,符临江先不管其他,按照计划将银针刺入头上诸多穴位。
  半个时辰后,他满头大汗出来,孟淮已经由人服侍脱了上衣,露出的胸膛和后背上有些许伤痕。
  符临江疑惑地哦了一声,问:“郎君看着养尊处优,应该是个富家公子,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伤痕?”
  那些伤痕有的是在吴王府比试时弄伤的,有的是在未央宫惹怒魏帝时被打的,有的是石头城破时被打伤的,有些是押解进关时被打伤的。
  其中大多数都愈合结痂脱落了,即便留下痕迹,他也已经不再痛了。
  “我习武,”孟淮抿唇淡笑,温声道:“难免受伤…”
  符临江一向连病患的名字都懒得问,但面对孟淮这般奇特的人,他直觉认为此人身份背景不一般,他不禁开口问,“郎君,再过一会儿怕是无法相问了,能否告知我你的姓名,往后每年逢今日,我都为你烧一把黍稷梗。”
  始终站在一旁的女童托着一个木盘,木盘上放着孟淮脱下来的外衣,她翻了个白眼,出言道:“公子,别…”
  别玩过火了。
  “嘘!”符临江抢白,“听郎君说。”
  “晚生…”孟淮此时想了想,桑措是燕国的桑措,他现在该是秦嬗的孟淮,“…晚生孟淮…”他说。
  “这样啊。”符临江到底不问世事,哪能知道弋阳太守姓甚名谁,于是他接着问:“那夫人如何称呼,她醒了我们该怎么叫呢…”
  “她…”孟淮又顿住了,若吐露真名,带出秦氏国姓不知会生出多少事,但眼下该怎么回答呢。
  猛然地,孟淮忆起小时候在草原上玩耍,他特别喜欢一种只晚上开的花,白白的小小的,在月光下特别好看。
  他问大家,那是什么花,大家都说不知道,只说是一种杂草杂花,没名没姓。
  孟淮不同意,他觉得这么好看的花,怎么可能没有名字,而且她也不是杂草杂花,她也可以像草原上的胭脂花一样,获得所有人喜爱。
  小小的孟淮不服气,他独自怜爱那与旁不同的花,那只在黑夜中挣扎绽放的花。
  某日他高兴地告诉大家,他给小白花起名字了,决定要叫她月亮花,而月亮在燕国的语言中叫做“阿吉娅”。
  “…阿吉娅。”
  孟淮道:“我的夫人叫阿吉娅。”
  “不是魏国人?”符临江问。
  “是梁国人。”
  “原来如此。”符临江回忆秦嬗的面容,并没有胡人血统啊,怎么叫这个名字,总觉得不对劲。
  “你稍等。”符临江进入内室,想再仔细看看秦嬗的容貌。
  此时,孟淮却等不及与他攀谈,他拿起放在案几上银盘上的匕首,最后道:“神医,答应我的是不要忘了。”
  符临江在内室端详秦嬗,随口应道:“何事?”
  “请告诉我的夫人,我是犯病而死,万不可说是取血而死,如若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符临江捂脸,我到底招谁惹谁,一天到晚被威胁,“好好好,我答应你!”
  话音刚落,只听哐当一声,女童的木托盘掉落在地,她捂住嘴巴叫出声来。
  符临江低呼一声不好,跨步冲出去,只见孟淮紧握着匕首,刀口向内,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的心口刺了下去。
  与此同时,病榻上的秦嬗痛苦地皱起了眉头,指尖抖了抖。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这章的时候真的与驸马感同身受了,他太难了,真的太难了,不论怎么选择都是错,
这辈子他才是受害者,他才是国破家亡的那个,但他又一点都没有长歪,非常的善良克制,知恩图报。
在我看来,公主重生了,她是有选择的,她可以爱也可以恨,但驸马不能爱,也不能恨。所以非常怜爱驸马(当然公主也是亲女鹅。)
至于前世的驸马,他到底是不是渣?是不是该恨?我说了不算,各位小天使继续看后面一章,自己判断吧。
 
  ☆、梦境
 
  秦嬗猛地睁开眼睛, 千军万马从她身旁踏过,尘士飞扬,凄厉地哭喊声铺天盖地。这场景她终身难忘, 那是她死的那一天未央宫的场景。
  那为何自己在这里
  她只记得与吴王对抗时, 孟淮赶来救援, 然无奈腋下无翅,一支箭射来他惨叫着扑过来, 也无转圜之力。
  自己脚下一空从高台跌落, 头部一阵剧痛袭来, 血水并雨水浸湿了后背。
  只是, 怎么又回到了前世死的那天。
  难道, 所有的一切都要重来吗?
  不!我不要!她能在今生活下来,已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她能咬牙撑到现在真的很不容易了,秦嬗不想一切再来一次,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奔溃。
  士兵从秦嬗身后犹如潮水一般劈半冲来,他们都像是没看到秦嬗一般, 朝着前殿的方向杀红了眼,一匹马直愣愣冲秦嬗扬蹄奔来,她吓得都忘记逃跑,跌坐在地上, 然而马匹没有踩到秦嬗,而是径直穿过了她,往前疯去。
  秦嬗摊开双手, 只见自己犹如水中倒影一般,晃动模糊,并不真实。
  这是梦,秦嬗不断地坚定地告诉自己,这一定是梦,我要冷静,我要冷静,我一定要出去。
  正在她如此自我警告时,天地间如同有个巨大的人动手翻了一页,场景一换,秦嬗被阵劲风刮到了前殿。
  混乱之中,秦嬗看到有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她满脸是血,有个太监跪倒在她面前,没了脑袋,身首异处,她很害怕,不停地发抖,想大声喊叫却如鲠在喉叫不出来。
  就在这一霎,有个人从后门挥舞着大刀跑来,一面疯跑,一面砍人,一面喊道:“魏国国破了,尔等,尔等都是阶下囚,不如,不如我将你们杀了…”
  旁观的秦嬗不敢再看了,这是她毕生的噩梦,她不愿意承认,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
  不然她为何不选择辅佐自己的父皇,父皇毕竟正值盛年,他武德盖世,结束了北方多年的混乱,大有一统天下的势头,为何要舍近求远去辅佐太子。
  因为秦嬗知道,秦嬗知道,她明明很害怕,但她无法闭上眼睛,她就这么颤抖着、眼睁睁地看着,发疯的父皇将那把刀刺进了女儿的心窝。
  “啊————”
  秦嬗再也忍不住,抱住头磕跪在地,她不懂自己造了什么孽,要经受这样的折磨,为什么要让这样的场面一遍一遍地出现在梦中。
  重生以后,秦嬗几乎都不敢睡觉。
  她不敢睡觉,却是为何?是因为她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发疯的父亲杀了自己。
  她捂住耳朵,不想再听,但魏帝的疯语还是一字一句清楚无比,他道:“…女儿…是燕奴害了了魏…是燕奴害了魏…”
  是燕奴害了魏!是燕奴害了魏!这句话深深的刻在了秦嬗的脑海中。
  但秦嬗从来都知道,魏的灭亡并不只是燕皇孟淮的罪。
  刚愎执拗的父皇、通敌反叛的吴王、见死不救的李悟、长江之战中重创魏国的南雍,都是国家走向灭亡原因。
  关于这些,秦嬗很清楚,她一直都知道。
  她却把大部分的错归结到孟淮的身上,想着是他骗了自己,是他毁了魏国,就这么一厢情愿地回避,甚至忘了他也曾是受伤的那个,甚至忘了血债血偿似乎没有什么不对。
  此时画面又一次变了,那是在玉堂中,前世的秦嬗在为被魏帝鞭打之后的孟淮涂药,他的背上新新旧旧的伤痕太多了,前世的秦嬗哽咽着问:疼不疼。
  孟淮咬着衣袖抵死不吭声,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就是不肯落下来,他说:“这些伤都已经结痂愈合了,我也不会痛了。”
  终于,秦嬗再也受不了了,她捂住脸颊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在这个虚无的梦境里,谁也听不到她,看不到她,秦嬗总算可以放开所有的情绪。
  哭无人爱她,她无人可爱。
  不知哭了多久,她快要脱力时,一声微弱的呼唤从远方传来,秦嬗抬起脸来,身旁突然清空,陷入一片黑暗虚无,那微弱的呼唤是从最深处发出来的。
  秦嬗踉踉跄跄站起来,跌跌撞撞地顺着声音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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