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皆在此刻,孟淮没有一点留情,半个箭身都埋了进去,从剑客背后贯穿而出。
突如其来的转变谁也没想到,四周围观的人瞬间安静了,直愣愣地看着剑客口内喷出一口险鲜血,手上的兵器哐当落在地上。
剑客倒下了。
孟淮等对方完全瘫软在地上,他才敢倒在地上,胸口一阵涌动,腥甜不断从嘴角留下。他的眼睛模糊了,模糊之间,他听了阿萨怪异的兴奋的吼叫。
他看到一道绛色影子挣脱跌跌撞撞朝自己跑来,她跪倒在身旁,抱着自己的身子,让头靠在她的膝上,她的手凉如冰雪,但她还是爱怜地抚摸自己的汗湿头发。
他听她在耳边又哭又笑,焦心不已,又激动万分,她哭喊道:“…你赢了…你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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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赴宴去了一整天,直至华灯初上,马车才回来,然而驸马是被韩策背着下来的。
韩策背着驸马一路去了卧房,繁星这边急招府中供养的所有太医和大夫。驸马被按在榻上,不光犯了重病,还身受重伤,鲜血一口一口地呕出来,叫人看着心惊不已。
所有人都如临大敌,如履薄冰,都围在卧房门外等消息,一会儿要热水,一会儿要银针,一会儿要纱布和药,忙得不可开交。
唯有秦嬗,她独自坐在书房内。天黑了她没有点灯,一道冷冷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透着阴寒凄冷。
韩策去见她时,她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听到背后有动静,秦嬗微微侧目。
“驸马如何?”她问。
“还在施救。”韩策声音低沉,道:“怕是,怕是…”
他没有说下去。
秦嬗深吸一口气,又问:“之前我们收集到的线索,都整理好了吗?”
“整理好了。”
“我记得我让你备份了。”
“备了,按照公主的吩咐,所有的书信账目都让人誊抄了一遍。”
“那好。”秦嬗来到书案前,点了一盏灯,铺开笔墨。一面写信,一面道:“这信是给太子的,你派两个得力的,务必五天之内送到东宫。”
“这,”韩策有些犹豫,“吴王今日输了赌约,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定会派人看住太守府。”
秦嬗没有回话,一天的遭遇并没有让她混乱。
相反,她现在脑子异常清醒,仅一刻钟便将豫州的情况情条理分明地写了出来。
她将卷轴封好,交给韩策,嘱咐他:“所以现在就走,立刻走,以为驸马找大夫的名义,出了府就换装出城!”
韩策本还想说什么,但秦嬗态度坚决,他是军人不问对错,只管服从,他转身离开。不多时,外面吵吵闹闹起来,随即韩策回来了,回来时他看到秦嬗居然在看书。
公主的心事你别猜,这是繁星给他的告诫,再觉得奇怪,韩策也装作没看到,回禀道:“按照公主的吩咐,找了城中所有的大夫来,大门外车马如龙,我们的人趁乱出去了。”
“好,”秦嬗道:“闹得越大越好,在豫州不是所有人都跟吴王同心同德的。总有人因看不惯他,而选择站在我们这边,驸马被他的人打伤了…”
她将伤这个字咬得特别重,顿了顿而后道:“声明颜面,吴王总还是会顾及一点,这两天暂时不会对我做什么。”
秦嬗将手中的书合上,韩策这才发现那不是书,而是一本地方志。
这种书里一般介绍了当地的风土人情,气候变换,名人大事等。他不懂这时候了,秦嬗不去看驸马,在这里看地方志做什么。
突然黑云密布的天打了好大一个焦雷,韩策都吓了一跳,狂风大作,吹翻书案上的绢帛和纸张,散落一地。
他起身准备把门窗关上,秦嬗却道:“不用。”
她起身走到窗前看了看天气,缓缓道:“韩策,你知道吗?在地方志上说,乐昌是个奇怪的地方,那儿的风水有些特殊,每到夏天总会有人被雷劈死,或者被房屋被雷烧焦。”
韩策还是不明白,乐昌不是吴王母妃的老家吗?提这个说什么?
秦嬗转过身来对他道:“如果吴王母妃的老宅被雷劈焦了,以他孝子的脾性会不会回去看?”
没等韩策回答,秦嬗快步绕过书架,从上面一个锦盒中拿出太子送给她的龙啸卫的令牌,交给韩策,命令道:“第一,你去乐昌烧了吴王的老宅,要做的像天灾一样。第二,烧完之后,立刻去冀州,以这个令牌找冀州庆阳郡的驻军…”
秦嬗眼中迸发出复仇的精光,“就说吴王造反!请他们来救我!”
☆、认罪
这段时间天气不好, 乐昌郡狂风暴雨,连弋阳郡都不能幸免,连续有暴雷伤人的事情发生, 加上连日的大雨让有些村民来不及收割, 损失严重。逃田的现象更加严重, 更有甚者开始闹事。各县将闹事的人关进大牢里,就有人纠集百姓围堵公廨击鼓鸣冤。一些县乡实在受不了了, 便将人转移到劳工营里去。
豫州的劳工营关了一些征伐他国时的罪犯, 多是反抗激烈的顽固分子, 这里由驻军看守, 可比衙门的监狱牢固很多。
那些闹事的流民倒也不敢真的冲击劳工营, 只能侯在营外拉着横幅喊冤,蠢蠢欲动。
七七八八林林总总的事闹得吴王焦头烂额, 他一再强调,往年不是没有流民闹事,然今年特别严重,凡事没有意外, 定是有人从中策划挑拨,需得把这帮人找出来,才能平息混乱。
正当千头万绪之时,乐昌郡传来消息, 供着吴王母妃灵位的祠堂被暴雷劈中,大火烧红了半边天,差点救火不及, 幸好后来下了一场大雨,将火势浇灭了。
吴王听到这里,险些晕倒在地。想他小时候,魏国才刚建立,风雨飘摇,乱战不断。国都几经迁徙,吴王是在尸山血海里侥幸存活。他原本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世子,兄弟众多,虎狼环伺。是他母妃用瘦弱的身躯将自己保护起来,他对父亲的感情很淡,对于兄弟的感情很淡,唯独十分孝顺母亲,他封王之后便将母妃接到身边奉养,母妃病逝后又将她的骨灰带回家乡。
吴王曾说他一生造孽太多,自己能不能好死讲不准,儿孙能不能善终管不了,只有母亲落叶归根,他还能办到。
不光如此,他每年都会回乐昌祭奠母妃,并住上一段时间。只有在那儿,他能卸下积攒在身上七十年的尘土,变回儿童时的自己,与母亲对话。
这是吴王饱受沧桑到已经僵硬的心房里唯一的柔软,所以当听母妃的祠堂被烧之时,他几乎是立马叫人准备车,往乐昌赶去。
当夜,秦嬗得到吴王离城的消息,估算着韩策此时已经从乐昌出发,到冀州的庆阳郡搬救兵了。
经过鲁王的事后,魏帝将豫州和与豫州接壤的郡县都换了驻军,其中庆阳驻军乃是魏帝嫡系。身为公主当然没有调兵之权,即便是有龙啸卫的令牌怕也难。
但若说是吴王造反,那些将领们就不得不重视,毕竟调派他们来防的就是造反。
秦嬗盘算了一下自己手下的龙啸卫,除去在外面办事的十六人,并留在太守府里保护昏迷的孟驸马的三十余人,她总共点了五十人。她命所有人全副武装,带好最锋利的兵器,于第二天天未亮就往西县而去。
项蒙还在睡梦中时,负责监视太守府的探子前来回报:“公主出城了,往西县去了!”
他一下子弹起来,站在榻上问,“去西县做什么?”
“城外守兵问了句,公主说西县去岁遭蝗害,今年又遭暴雨,人心惶惶,流民最多,无奈太守现在重病,她代替太守去安抚百姓。”
“她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项蒙揪着衣服大喊,“她要跟王爷斗,能不能各自拿把刀对砍,谁先砍死算球,干嘛要折腾我!?我招谁惹谁了!?”
下人从未见过儒雅文气的项蒙这般歇斯底里的咆哮,抱着他的腰劝道:“大人,现在不能乱了阵脚啊,我等已经派人快马加鞭通知大公子了,只是大公子这人您也知道的,到时候被公主逼问出个什么来,那就不好了,咱们还是梳洗梳洗快赶过去看看吧。”
他说的大公子是指项晖,这么浅显的道理项蒙能想不明白吗?只是他真的有些累了,不想再管了。
他颓丧跌坐在榻上,撑着额头道:“…行吧,准备车马吧。”
今次不论结果怎样,他都认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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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消息的时候,项晖这边正在忙呢,今年庄稼倒没有被蝗虫吃掉,然正在收割时候突降暴雨,田地被淹了一大半。连续两年收成不好,一些农户受不了了,特别是入关来的他国旧族,本来处处受限,受尽歧视,现在连吃的都没有了,故而这儿逃田者和流民最多。
吴王前日下令,为避免混乱越演越烈,要求各地开仓放粮,救济流民,尽量将他们都安抚下来,项晖今天正在忙这件事。
桂花村是西县东北方向的第一村,是来往冀州的首个关隘。冀州近两年治理不错,老天爷给脸,都是大丰收年,所以逃往冀州的人很多。
项晖在桂花村东头的农场寻了一片大空地,在空地上搭起一丈高的木台,他坐在木台上大伞低下,盯着下面的衙役将粮食化成粥,分给聚集到这里的流民,另一拨按照户版人头将粮食分给他们,并劝起返回原村。
但去岁留存的粮食实在不多,大半都给了有关系的粮商,他们再囤积起来高价出售,中间差价进了官商各自的腰包。
只要今年能在将粮食收上来,就不会被发现,已经连续干了好几年了。哪知项晖的时运如此不济,倒霉事都被他遇到了。
今天特别热,农场上的人也很多,热锅里的水汽蒸腾,项晖作为一个大胖子浑身都湿透了,刚准备回县衙休息,这时有他叔父的人来报,说宜春公主正在来的路上。
不过两刻钟后,秦嬗果然带着人来了。她今天没有坐车,而是骑马来的,一身箭袖劲衫,长发也扎了个马尾,透着男子般的精神头。她翻身下马,由一队黑甲侍卫簇拥走来,半袖朱红护心甲在一片黑色中尤其引人注目。
“公,公主…”
项晖笑呵呵跑下去,准备跪下迎接,秦嬗抬手打住,她环视一圈,走到衙役正在熬的粥锅跟前,项晖赶紧道:“诸位,这是长安来的宜春公主,来看诸位了。”
那些来领粮食的人多是最底层农户百姓,认识最大的官就是村长,哪能认得到什么公主,项晖高声喊完这句,没有人给他相应。
无数双呆滞的饥饿的彷徨的眼睛盯着他,项晖害怕这样的眼神,现在这样的眼神看似虚弱,但人数一旦多起来,就会激发出仇恨的眼神,这样的人便有了力量。
“县丞大人,”秦嬗也没管项晖给她戴高帽,直接拿起热锅里的勺要了一勺粥,清水一般的粥从勺里流失,上面飘着零星的米粒,“这就是你施的粥?”
项晖舔着脸笑了笑,抹了一把汗,道:“西县去年收成不好,县衙粮仓也没粮了。”
“是吗?”秦嬗冷笑着,又去看按人头发粮食的那个档口,拿起账簿来往前翻了两页点着其中一户人家,道:“三口之家,家住丰田村,离此地约百里,没有马匹的话走路要三四天,你给他们不到三合的米,他们怎么吃?”
秦嬗晃了晃米袋子歪头问道,项晖眼下只会擦汗,嘴里只剩这句,“县衙也没有余粮了。”
“这样吗?”秦嬗招招手,两个龙啸卫上前来,她吩咐:“知道县丞大人的家在哪儿吗?去他家的粮仓把他的粮食搬过来。”
项晖一听想去拦那两个侍卫,然人家都是皇家亲卫出身,一个眼神就把人吓回来了。
“公主!”项晖作势要跪下,哭道:“您不能不讲道理啊,那是我的私粮啊。”
“你嚎什么。像什么话?”秦嬗给了身旁一个眼神,有侍卫从她身后出来,一边一个将项晖架起来,跟在秦嬗的身后往木台上走。
秦嬗边走边道:“项大人,我这是在给你树政绩啊,上面要是知道在此危急时刻,你能拿出自家粮食来赈灾,那是无私无畏、大功一件啊。”
“可…可…”
“别可是了,趁他们拿东西去了,我问问你政务,”秦嬗坐在方才项晖坐的地方,问他:“太守印制的《祛蝗册》看了?”
“看,看了。”
“是按照上述的做法教导农户的吗?”
“这…”项晖的眼神有些打飘,“教,教了。”
秦嬗嘴角扯了扯,起身来背着手来回踱步,道:“好那我问你,田间地头雀鸟之类不可抓,为何?”
“因…因为…”
“因为雀鸟是蝗的天敌,留着他们能遏制蝗虫滋长。”
项晖感觉膝盖发软。
秦嬗接着问:“焚烧蝗虫为何收效甚微?”
项晖低着头,一张白白的大脸涨成粉色,答不出来一个字,秦嬗站在木台上,向一个侍卫低语几句。
那个侍卫清了清嗓子,对着台下高声问:“公主询问各位乡亲,焚烧蝗虫为何收效甚微?答对者可奖励十合粮食。”
此话一出,本来焉焉的流民都来了精神,争先恐后围到台下来,秦嬗点了其中一个老者。
那老者骨瘦嶙峋,扯着嗓子喊还是听不清,他身旁一个年轻人道:“老人家说:蝗虫可厉害,烧成虫没有用,得在他们还是幼卵时候翻找出来,用火焚烧!”
秦嬗笑着点了点头,她的侍卫接管发粮的衙役,将两袋粮食分好给答话并传话的两个人。
其他人见公主言出必行,立践承诺,便更加积极了,争着举着手。粮食越发越多,好在项晖家的粮仓搬来了,粗略一称,竟然有一千石之多。
“百姓真可怜,父母官对农政一窍不通,他们能活下来全靠自己。”
秦嬗如是说,项晖无地自容,她又指了指堆在场中的粮食道:“县丞每年三百石,项大人你不吃不喝三年也积攒不了这么多啊。”
秦嬗命她的人将粮食分下去,转身坐下来看着低下有秩序的分派粮食。为官两年心血不过半个时辰就被领空了,项晖犹如被人挖了心肝一样,扑通一下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