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不想死——衣青箬
时间:2020-03-31 09:13:07

  
  但那又如何?如果有一个人,神通广大到能够说通太皇太后,叫她对自己身边最得意最信任的人起了疑心,又查出了那么多罪证塞到他手中,那么他之前担忧太皇太后中途改变主意的想法,倒是很多余了。
  
  没有了后顾之忧,这又是自己上位的大好时机,张宁自然是选择装聋作哑,装傻充愣,顺水推舟。
  
  大抵已经对何不平失望,再者他连自己都敢欺瞒,在外面不遮掩也很正常,太皇太后并未起疑,又问道,“那查出什么来了?”
  
  张宁不敢开口说,只能把自己整理出来的东西递了上去。
  
  太皇太后翻了个开头,就气得将之摔了出去,“好个忠心不二的何不平!”
  
  原本太皇太后还在心里替何不平找过理由,或许他也有苦衷。然而看到这份资料,她才发现,何不平从来不是在自己面前恭顺体贴的模样,他从回到咨平殿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有掩饰过自己的野心和贪婪。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他已经在外面收了几十万两银子,替人摆平了不知多少事。这些事项之中,绝大多数以他“何总管”的面子,就能办好,只有寥寥数件到了她面前,何不平也利用一张巧嘴舌灿莲花,哄得她以为那是对自己有益之事,主动促成。
  
  果真能干,这人人逢迎的派头,只怕比她这个正牌子的太皇太后更受人敬仰呢!
  
  最后一丝主仆情分尽去,太皇太后绝不能容忍自己身边留着这么一个人,当机立断便决定要将之除去。只是这么大的丑闻,若当真捅开了,于她自己又有何益?
  
  一个何不平算不得什么,她给的恩宠,随时都能够收回来。但若是事情闹开了,只怕更会让朝臣们以为她无德无能,不能替皇帝打理朝政。
  
  虽然……以何不平这样张狂的行事,或许知道的人已经不少,但毕竟没有揭破。而这一层窗户纸,也绝不该是她亲手揭开。
  
  还得从长计议。
  
  也算是经历了好几件事,太皇太后很快收敛起种种情绪,见张宁还跪在地上,便道,“下去吧,此事不必再查,让下头的人把嘴闭紧,若走漏了半点丰盛,哀家决不饶恕!”
  
  “娘娘放心,此事奴婢吩咐了身边可靠之人。”张宁连忙应道,“奴婢回去再提点一遍,保证不会泄露一丝消息。”
  
  太皇太后“嗯”了一声,又道,“内侍省都知一职空缺已久,平日里都是让入内内侍省这边兼着,到底不便。哀家瞧着你办事机灵,往后就由你来管这一摊子事吧。”
  
  ……
  
  何不平那些事,是贺卿提点着顾铮去查的。
  
  虽然他隐藏得很好,但禁中与外界往来,总是惹眼的。只要有了针对性的方向,查起来并不怎么费事。何况何不平办成的那些事,哪一件也着实不小。
  
  其实太皇太后先入为主,总以为何不平做这些事情,只怕有别的用意,但实际上,他就只是爱钱而已。
  
  太皇太后的恩宠才是自己立身之本,这一点何不平始终铭记,因此在她跟前,半点不敢懈怠,兢兢业业,辛苦勤劳。但太皇太后素来十分节省,就连自己的用度都不奢侈,又哪里会有多少赏下的东西?想要钱,自然只能从别处来。
  
  一开始或许只是瞎猫碰到死耗子,替人了事,后来就发展成了一条生财之道,源源不断。
  
  就是江南那些人,也是通过这条线跟他搭上的。
  
  之前顾铮想将薛知道留京,贺卿提醒他去找何不平时,他就已经查到了这条线,才能顺藤摸瓜,抓出那么多的隐秘。但当时顾铮没有立刻揭破,而是引而不发,等待的就是这么一个机会。
  
  确定贺卿那边已经说动了太皇太后,他就将各种证据找机会递到了张宁手中,才会让张宁觉得是早就在那儿等着他。
  
  不过,这些罪证里,并没有何不平与江南官员及世族往来的内容。一来此事藏得很深,一时片刻难以查到,二来这是真正的杀手锏,如今还不到用的时候,留着等太皇太后自己去查,效果会更好。
  
  即便如此,太皇太后也已经想办何不平了。
  
  而她要做这件事,思来想去,却是又想到了黄修,要将此事交给他来办。之前让张宁去查,只是上位者的平衡之道,不让所有权柄握在一人手中。但真要动手,却还是黄修更让她放心。
  
  最大的原因是,办完此事,她便打算放黄修出京,以后不会再见到人了。
  
  黄修应下此事,转头就把消息送到了贺卿手中。
  
  贺卿在报社忙碌了一日,回到问道宫里,玉屏将张才送来的银制香熏球送上。她随手打开,便看到了放在其中的字条。
  
  简简单单的“上命办何”四个字,贺卿却看了一遍又一遍,不免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距离重生那一天,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里,又发生了太多的事,贺卿以为自己已经不恨了,毕竟现在的她,拥有了太多上辈子说不曾有过的东西。可是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那恨根植在她的血脉骨髓之中,早已无法消除。
  
  好在兜兜转转,何不平到底还是落到她手中来了。
  
  这才真正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而她,已经为何不平准备好了一条最适合他的路。
  
 
  ☆、第44章 报应不爽
 
  
  顺平元年五月初五日, 端阳节。
  
  这样的佳节, 宫中朝中自然都有庆典。外间由政事堂的几位相公率领文武百官, 至城外丰乐河观看朝廷举办的赛龙舟,与民同乐, 而后回转皇宫,殿前赐宴。宫中则是太皇太后主持,率领内外命妇举行完各项仪式,之后同样有赐宴。
  
  太皇太后虽然因为何不平的事存了一肚子的不快,但遇上这样的佳节,面上也不免开颜。
  
  年纪大了,就喜欢看年轻活泼的小姑娘们,因此这一次入宫, 许多夫人都将家中女儿带上了。太皇太后还考校了其中几人的技艺,各有赏赐,宾主尽欢。
  
  贺妤虽然也参与了这场宫宴, 但因为如今出家人的身份, 她的酒席是另备的, 单独摆在距离太皇太后不远处的一座亭子内。
  
  端午节素来有除袱驱邪等习俗, 因此入宫的女眷们都穿得十分隆重,色彩艳丽。与之相比,贺妤着一身淡淡青袍, 身上没有一件饰品,孤孤单单坐在一处,便显得十分凄清寡淡。
  
  注意到她的人并不少, 但走上前来打招呼的,却只有一个。
  
  才十六岁的小姑娘面上敷了厚厚一层粉,却仍旧掩不住底下憔悴的容颜,一双眼睛微微红肿,显然是狠狠哭过。但她安安静静坐在贺妤面前的姿态,倒是冷静沉着的。
  
  “你真想好了?”贺妤捏着手里的杯子,又问了一遍。
  
  那女孩闻言,眼中闪过了一点笑意,整张脸都跟着生动了起来,“这话真师已问了第三遍,我想好了。”
  
  “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你年纪小,将来还长,用了这个法子,往后就只有一条路能走了。”贺妤道。
  
  但她越是这么劝,对面的女孩脸上的表情就越坚定,“纵然解决了这一桩,以后总还会有旁的事缠上来,我却不能总仰赖真师出力。何况真师也不过比我大几岁,这条路你走得,我也走得。我意已决,真师不必再相劝。”
  
  她说着,饮尽了面前的那杯雄黄酒,稳稳站起身,朝贺妤一礼,转身便走。
  
  出了亭子,她便往太皇太后所在的水榭行去。那里地方更宽敞,视野也更好,但再宽敞也容不下所有命妇内眷,因而只有地位最高的那些,才能留在那边,其他人不过远远安排了座次。
  
  不过宴席开始之后,因为气氛热烈,太皇太后宣召了好些人过去,这种分别和界限也就不明显了。
  
  女孩一路走来,被当成暂时离席的内眷,倒也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太皇太后的座位附近,倒是有许多精干太监守着,不叫人轻易靠近。她衡量了一下距离,确定在阶下开口也能被听见,又看了看巡视的内侍宫娥赶过去需要的时间,做到心里有数之后,才放下心来。
  
  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站着,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便见一个身着红色衣袍的大太监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赶过来,很快被召到太皇太后身边,附耳说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话。
  
  等太皇太后沉思片刻,摆了摆手,那大太监才提着袍子走了下来。经过女孩身边的时候,忽然转过头朝她看了一眼。
  
  该到自己出场了。女孩整了整衣服,数着太皇太后又喝了两口就,表情渐渐放松下来,这才故意踉跄着步子跑了出去。当着太皇太后的面,人人都格外注重举止得体,她这番举动,立刻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在负责巡视现场的内侍宫娥赶来之前,她已经扑到了太皇太后的位置附近,卡着那条会被拦阻驱赶的线跪了下来,高声道,“臣女贺成君,求太皇太后做主!”
  
  这一声喊出来,那些慌忙要上前阻拦拉住她的人便都生出几分迟疑,下意识地放慢了动作。
  
  看热闹乃是千古以降从未改变过的心态,何况贺成君表现得并不疯狂,也没有攻击人的迹象,很显然并不会危及到这里的人。既然如此,听听她在这种场合喊出来的“冤屈”,岂不是更有意义?
  
  见一时没什么动静,贺成君便又高喊了一声。
  
  这一次,太皇太后有了反应。听到这个名字,她不由心下一动,抬头看向贺成君,问道,“你是哪一家的?”
  
  身边的宫娥上前几步,将这句话转述了一遍,“太皇太后问,你是哪一家的?”
  
  “家父乃是镇国公世子贺崇。”贺成君连忙回道。
  
  “既如此,你父母亲长何在?你于席上喧哗,要哀家为你做主,却又所为何事?”太皇太后又问。
  
  “启禀太皇太后娘娘,臣女父母早逝,如今由叔母抚养。今日求您做主之事,正与亲长有关。臣女今年一十六岁,却至今并未定下亲事,前日暗暗探得,叔母欲做主将臣女许配与一商家,换得数万聘银。”
  
  贺成君口齿伶俐,逻辑清晰,一番话很快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叔父叔母抚养臣女成人,臣女感念在心。若只是如此,便这么嫁了,只当是报偿这十年养育之恩。谁知……谁知臣女秘密遣人查探,才知道那与臣女议亲的金家子,竟是患了咳血痨症,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此番求娶皇室血脉、金枝玉叶,正是为了冲喜!”
  
  这最后一句话一出,附近听见的人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金家胆子不小,口气也很大!
  
  更可怕的是,他们竟然真的做成了这件事,差一点就聘到了镇国公的孙女!确切的说,如果不是贺成君胆子大,敢在这样的场合惊动太皇太后,此事必然已成定局。
  
  反倒是端坐在上首的太皇太后,听完了这番话,面上的表情微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些。
  
  之前黄修匆匆来报,说是查知何不平暗地里竟还干过替人保媒拉纤的事,替一介身患痨病的商家子求娶宗室女,而且还办成了,两边只差着下定。
  
  这一桩婚事,女方镇国公府能够拿到五万两聘金,何不平这个介绍人同样也能拿到五万两酬谢。
  
  这件事虽然牵扯到皇室的颜面,但说穿了并不算是特别大的事。最重要的是这是私事,以此为何不平的罪证办了他,也完全可以堵住悠悠众口,不叫人觉得是她这个做主子的铁石心肠,半分不顾念旧情。
  
  而黄修之所以匆匆赶来,正是因为查到定亲的女方本来是被蒙在鼓里,却自己查到了真相,只怕要闹起来。而且那女孩今日也在宴上,这是个闹事的好时机,若是闹起来,太皇太后心里没底,反倒不妥,因此才赶来报信。
  
  之前贺成君跪地高呼,太皇太后还以为她会将事情直接叫嚷出来,牵扯到何不平本人。等她开了口,发现矛头只是指向亲长,自然也就放松了下来。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办此事,这姑娘也还算有分寸,太皇太后也就不吝为她做主。
  
  当下叫人宣了镇国公夫人及家中其他女眷前来,询问此事。镇国公夫人慈眉善目,性情温软,倒是儿媳妇十分厉害,几乎都是她在开口答话。这门婚事她是承认的,至于收取高额聘金一事,她则是哭天叫屈,声称一切都是为了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这块牌子,听起来很厉害,但皇家宗室里,挂着这块牌子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都是与皇室亲缘极远,并不受重视的存在。
  
  宗室里这样的人家很多,除了每年能够领到的俸禄米银之外,没有任何进项,却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偶尔还得摆摆皇亲国戚的场面。偏偏皇帝为了防备宗室,既不允许他们出仕,也不允许他们经商,只能混吃等死。想要钱,便只有走这旁门左道。
  
  楚朝承平已久,商业繁盛,尤其是这天子脚下的商人们,更是富得流油。但士农工商,再多的钱也还是叫人看不起,于是这些商人们,便迫切的希望抬高自己的身份。
  
  而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商家子娶宗室女,就成了一种不成文的流行。
  
  商人出一大笔钱,娶一个能够提升身份的媳妇,宗室嫁出一个女儿,同样也能够收到丰厚的礼金,让日子变得更加宽裕,简直是一拍即合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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