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不想死——衣青箬
时间:2020-03-31 09:13:07

  
  此刻,她看着眼前健康活泼的孩子,万千复杂的念头纷纷闪现又渐次熄灭,最后只剩下一个越来越清晰:无论如何,当日既然是她选了这个孩子,总要替他看着这大楚江山,将来完完整整交到他手中,否则,有什么面目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
  
  无非是拖而已。
  
  “拖”字诀,就是太皇太后最终想出来的办法。既然不知道该怎么解决,那就让这件事先挂在那里吧。暂且不去管它,将来若是局势变好,有了机会,再去处置。若一直如此,到了不得不倚重江南那边时,主动将此事揭过去也算是个示好的方式。
  
  于是第二日,太皇太后缺席了早朝,据说是身体微恙。
  
  因为自己暂时不能理政,太皇太后下旨将参政知事顾铮重新召了回来,一应朝政事务都交给政事堂来办,有不能决定的大事,再递上去给她。
  
  太皇太后摆出这个态度,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并没有人去追究。
  
  而召回顾铮的提议也并没有招致反对。
  
  抓捕监-禁钦差的人是张文骞,周有霖身上的罪名也就洗脱了。虽说因为案情尚未尘埃落定,对他的处置也还没下来,一时半会儿无法官复原职,但周有霖却已经被无罪开释。既然他是无辜的,那么跟他通信的顾铮,自然也就不再有嫌疑。
  
  政事堂本来有四个人,汪同牵扯进了案子里,暂时不便继续回到朝中,太皇太后又抱恙无法理事,让顾铮回到政事堂,也是应有之义。
  
  顾铮在家接了这份旨意,将礼部的宣旨官送走,拿着圣旨回到后面的客院之中。才进了门,就听见屋里的两人调侃道,“恭喜顾参政再回朝堂。”
  
  “旨意之中绝口不提安阳县之事,恐怕暂时要将案子搁置了。”顾铮将圣旨放好,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不由轻轻一叹。
  
  周有霖安慰道,“其实这已不错了。我原以为养寿宫一位深宫女子,一旦感受到这股来自朝堂的压力,便会六神无主呢。”迫于压力做出妥协,跟江南那些世家大族媾和在一起,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那你就小看咱们这位太皇太后了。”顾铮道,“当日她能顶着满朝的压力要立一个尚在母腹之中的孩子,便可看出端倪。”
  
  “那又如何?”坐在周有霖旁边的人尖刻一笑,“到底还是无法可施,只能拖着罢了。枉费我等在江南筹谋了那么长时间,什么都替她准备好了,这最后一步就是踏不出去。”
  
  顾铮脸上的笑意淡下来,道,“此事暂且缓一缓,再等机会吧。”
  
  周有霖也拍着他的肩膀道,“此事之难,礼臣兄也不是第一日知道。本来也没想过一蹴而就,如今不过是少许挫折,也在预料之中,还当放平心态才是。”
  
  那人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他身材清瘦,眉头微微皱着,一看就是个端严冷酷之人,目光却是清亮的,腰背挺直,显出十分精神,却正是当日被乱民围在府衙之中,最后幸运被营救出来的瑞州知州唐礼臣。
  
  经过那件事之后,他被贬官还乡,谁能想到,他却辗转去了江南,而后又乘船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京城?
  
  顾铮说事情已经比自己设想的好,并不是谎话。但也不能不承认,太皇太后最终做出的决定,让他有些失望。为上位者,既无才能又无决断,还不能信任下面的人,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不免少了几分意思。
  
  难道这就是女主当政的弊病?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顾铮却忍不住想起了另一个女人。
  
  虽然彼此的交情不深,接触也不多,贺卿大部分更显得无争无求,但她无疑还是给顾铮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她的眼界和果决都令人赞叹,以至于明知道不可能,但顾铮还是忍不住想,如果身处那个位置的人是她,又会有什么不同?
  
 
  ☆、第48章 笼络人才
 
  
  太皇太后这一“病”, 就病了整整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 江南那边终于对这个在京城审理的案子做出了回应。就跟大部分人设想的那样, 他们先是矢口否认此事,而后又表示这件事他们并不知情, 或许是下面的刁奴自作主张,还主动推出了几个分量不低的替罪羊,痛心疾首地请朝廷处置。
  
  唱念做打,将一出戏唱完整了,也算是给太皇太后递了一架梯子,只要她顺着台阶走下去,此事自然也就能够翻篇了。
  
  但顾铮固然是不打算继续抓着这件事不放,却也不打算那么轻易就将之了结, 于是在朝上当着众臣的面据理力争,认为既然已经追究到了此事的真凶,那就必须要他们将这些年贪墨的钱粮和税银全都吐出来。
  
  然后他给所有人算了一笔账。
  
  这笔钱的数目, 大到了上到太皇太后, 下到文武百官都不能忽视的程度, 尤其是户部那些官员, 眼睛都绿了。有了这笔钱,他们能做的事情又多了不少,自然举双手赞成顾铮这项提议。
  
  但江南那边, 虽然吞下去的钱不少,但要花销打点的地方同样也不少,真正留在手里的着实有限, 自然不可能同意这个提议。不说他们一时半刻拿不出那么多钱,就算能拿得出来,也绝不能拿。
  
  开了这个口,岂不是让全天下都知道他们的富有?以后朝廷只怕一旦缺钱了,就会盯着他们这里掏。
  
  这样一来,事情就再次陷入了拉锯扯皮之中,一时半会儿难以结束。不过不管是哪一方,对于暂时获得的这片刻安宁都很重视,暂时并不打算继续追究下去,于是也默认了这种状态的存在。
  
  没有结果,有时候并不是坏事。反正就这么拖着,拖到哪一方承受不住了,再去了结便是。
  
  朝堂上的事与贺卿关系不大,但她这段时间,也遇到了一些困境。
  
  像她这种将数理化生一锅烩的方法,一开始的时候自然没什么问题,但是随着不少理论的深入发展,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如今京城已经出现了各种爱好者们自己出资开办的各种小报,影响力暂时比不上《自然》和《科学》,只在有同样兴趣爱好者的人之间传递,但也慢慢累积了一批拥趸。
  
  此外,各种各样的论战和矛盾,也越来越多,很多问题别说以现在的大众水平,就是贺卿自己,也无法解决。
  
  她毕竟并不是个真正的科学家,能够走在时代前沿的时间就只有那么一点,想要引领和掌控这方面的发展方向,已经开始越来越吃力。
  
  贺卿很有自知之明,所以虽然对此不无失落,但她还是理智地从这种论战之中退了出来,让自己旗下的两份刊物站在中立的位置上,不偏不倚,尽量引导着大家更多的去关注具体的成果而非陷入口头论战。
  
  这样一来,能够发挥的余地就小了很多。
  
  其实这个时候,应该对外吸收更多的人才,不断完善科学体系,培养更多的继承人,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保证这项学科能够欣欣向荣地发展下去。那么就算她不引导,它也会朝着正确的道路走下去。
  
  但是别说她现在不方便透露自己的身份,就算可以,一个出家的公主也绝不能吸引到什么人才。
  
  而在这个注重实用,注重“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时代,没有官方的推动,想要达到她所想的那种程度,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人才得不到匹配的待遇和足够的利益,自然无法吸引更多人投入其中。
  
  就是现在投入到这项事业中的人,大部分也都是只是当成额一种业余的兴趣爱好,用来打发时间,只有少数有钱有闲的人,才会深入钻研。
  
  最开始时贺卿曾寄希望于顾铮,如果他能够在掌权之后推动科学的发展,效果无疑会好很多。但是这两年的事情充分证明了,事情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朝廷是个庞大的机构,它有着自己运转的规律,而且内部存在着很多声音,想要一言堂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管做什么事,都总会受到掣肘,退让和妥协几乎每一天都在发生,即使是顾铮也不例外。
  
  何况以目前这种程度的科学技术,能够带来的变化实在有限,顾铮在不了解的情况下,也绝不会贸然推动。
  
  最多是像现在一样关注和了解,时不时发表一篇文章于其他人交流,即便如此,对这门新兴的学科而言,也已经是非常重要的帮助,否则估计现状只会更加惨淡。
  
  “真师!”从门外匆匆走进来的谢池春高声叫着,打乱了贺卿的思绪。
  
  她抬头看去,见谢池春满脸喜色,便问,“可是有了好消息?”
  
  上一回救下贺成君,倒是也给她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别的人家或许难找到有钱有闲的人,宗室里却不会缺少。而且他们既要脸面又要排场,生活中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正用得上建立在科学之上制作出来的各种精巧之物。
  
  就因为要维持这样的生活,大部分宗室手头其实并不宽裕,要不然也不会把自家女儿嫁到商户去。虽说是京城的新风尚,但说到底他们贵为皇族,低门嫁女求财还是叫人不齿。
  
  因而贺卿突发奇想,若是能够将这些人组织起来,却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叫他们自己去钻研,多多的研发出好用的东西来,投入市场,便也能够赚一笔进项。
  
  自然,朝廷禁止宗室经商,但如果只是做发明,然后将生产和销售权卖给那些商人去运作,也可以得到收益,而且只要摆出商人们上门求购的姿态,自然便不离风雅,不会叫人瞧不起。
  
  就是太皇太后那里,既然已经知道了宗室们的日子不好过,国库补贴补上,叫他们自己找个路子,也没有不允的道理。
  
  而且别人可能不买她这个慧如真师的面子,宗室却不会。
  
  毕竟,在宫里,她比他们更说得上话。
  
  有了这个打算之后,这段时间,她便叫贺成君帮忙穿针引线,去见了那些对这方面感兴趣的宗室。可惜的是,其中大部分不过是爱个新奇和有趣,根本没有自己动手研发的想法,所以一直没什么进展。
  
  如今负责此事的谢池春满面春风,贺卿自然就往这上面去猜了。
  
  谢池春含笑点头,大步走到她面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脸上因为兴奋而腾起两抹淡淡烟霞,更显得其人如玉,容色出众,“正是如此!我们访得有一位青城王对各种精巧技艺十分感兴趣,常年居住在城郊的庄子里,埋头钻研此道。今日我与成君登门拜访,他是我们报纸的忠实读者,报上提到的许多东西都亲自动手实践过,颇有成果。我与成君已经说动了他,答应来见真师一面。”
  
  “青城王?”贺卿愣了一下,“宗室里有这个封号?这样一个人物,她竟从来没有听说过。”
  
  谢池春闻言,面上的笑意淡了些,低声道,“是天章太子的后人。”
  
  贺卿“啊”了一声,不由抬手拍了额头一下,“我想起来了。”
  
  天章太子是太宗皇帝嫡长子,后来因为谋逆伏诛,只留下了一个庶子,后来被封了青城郡王。因为这件事在皇室算是丑闻,因此他们这一支很少有人提起,自身也表现得相当低调。
  
  大部分宗室的日子都不好过,相较而言,青城王一系会更艰难,因为不受历任帝王待见,也不敢去刷存在感,所以始终得不到任何优待,境遇可想而知。
  
  根据谢池春的说法,如今坊间流行的好几样精巧玩意儿,其实都是出自青城郡王之手,只不过寻常人不得而知罢了。
  
  在贺卿提出这个想法之前,对方就已经在这么做了。或许是迫于生计,但对贺卿而言,能够找到这么一个“开明”而且不将身份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合作者,也算是幸事。
  
  因此她十分干脆道,“那就尽快请青城王入城来见一面吧。我不方便出城,否则应该亲自去请。”
  
  “我这就去安排。”谢池春立刻应下。
  
  这件事让贺卿本来低落的心情变得好了许多,她振奋起来,处理一些杂事,然后才回了宫。在路上,她想起很久没有去看过张太后和小皇帝,便拐了个弯,往坤华宫去了。
  
  然而到了这里,却发现整座宫殿的气氛都与平日不同,显得庄重肃穆,仿佛被一种压抑的气氛笼罩着。而往里走的路上,碰到的宫娥内侍都低垂着头,不言不语,面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等宫娥进去通禀,又打起帘子请她入内,贺卿一步跨入,便见屋里也是静悄悄的,没有留人伺候,张太后独自坐在东边的软榻上,背对着贺卿看向窗外,整个人都透着几分凄惶孤寂。
  
  她皱了皱眉,快步走到张太后跟前问道,“这是怎么了?”
  
  张太后转过头来看着她,整个人看着憔悴极了,而且眼泪也止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
  
  “到底是怎么回事?”贺卿吓了一跳,又追问了一遍。
  
  张太后还是没有开口,跟着她进来的宫娥却是忍不住了,上前一步低声道,“回真师的话,太皇太后派人把陛下带走了,说是……说是陛下天子之尊,须得住在乾光宫中,不可……”
  
  “不可什么?”
  
  “不可长于妇人之手,耽溺逸乐,否则如何能担得起这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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