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这其中的原理,她自己也不甚了了,只知道是利用齿轮转动,至于到底怎么组合,又怎么转,怎么工作,就不知道了。
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写一封信说说自己的构想,剩下的就只能靠贺端自己去琢磨。好在齿轮这种东西是早就存在的,只不过暂时没有运用到新的科学领域。对贺端这样的发明家而言,有一点提示,就可能会产生许多新的灵感。
至于摆钟的改进,内宫局的能工巧匠就完全可以胜任,倒不必浪费贺端的时间了。
写完了信送出去,贺卿正琢磨着自己最近忙于各种事务,荒废了道经的学习和钻研,很不妥当,打算临时抱佛脚多翻几页,问道宫的大门却忽然被人敲响了。
“平日里十天半月也不见得有人里一趟,今日倒是宾客盈门了。”玉屏惊讶的说了一句,赶着去开门了。
没一会儿,她就脚步匆匆地赶了回来,“真师,是太后娘娘驾到!”
贺卿一惊,连忙起身迎出去。张太后由一个宫女扶着,正站在问道宫门口。日色很好,却越发衬得她皮肤苍白,神色郁郁,周身笼罩着一股阳光都驱散不去的阴沉。
“娘娘怎么来了?”贺卿没敢多看,连忙迎了上去。
张太后等她走到了跟前,才道,“闲着无事,就出来走走。想着这问道宫我还没来过,便顺路过来看看,也该参拜一番才是。”
贺卿疑心她是孩子不在身边之后心情不好,寄情于宗教,便也不多言,亲自扶着人进了门,引她去各个殿内参拜上香罢,这才回到她日常起居的偏殿里,坐下来说话。
张太后只带了两个宫女出门,这回儿还把人打发出去了,一看就是要说体己话,玉屏见状,上了茶之后也跟着退下了。
“娘娘可是有什么事?”贺卿见张太后脸上的忧色不加掩饰,却一时没有开口,只好主动问道。
张太后转过头来,无措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急切道,“真师救我!”
“这是怎么了?”贺卿吓了一跳,好端端的说这种话,听着实在是叫人误会。
张太后摇着头,面上一片凄惶,“我收到消息,陛下已经病了两日!太皇太后虽然命太医诊治,却封锁了消息,不叫外头知晓。我听闻之后,便去了一趟乾光宫,想看看孩子怎么样了,却被挡了回来,说是太皇太后有命,不许任何人打扰陛下。”
她说着,眼泪就跟着滚了下来,“真师,我实在是无法了,思来想去,只能来求真师指点。我不求孩子能回到我身边,只是想去看他一眼,看看他究竟好不好!真师若肯帮忙,我必结草衔环以报。”
贺卿倒不需要她结草衔环,再说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大都指向下辈子,也就是知道自己这辈子报答不上,实在没必要指望。但看她哭得那么可怜,一片母亲怜爱孩子的拳拳之意,却是正戳在了贺卿的软肋上。
她自己亲缘淡薄,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疼爱,兄长侄儿也从未关照过,在这深宫之中默默无闻长成。大抵是缺什么就见不得什么,正因为清楚没有母亲是什么样的感受,贺卿才不希望小皇帝也如自己一般。
乾光宫里那个孩子,说是帝王至尊,其实也不过是个未满两岁的孩童。
他将来要走的路千难万险,称孤道寡,这个爱他的、肯为他打算的母亲,或许就是人生中唯一的温暖了。贺卿愿意帮帮他们。
其实最方便的办法就是装神弄鬼,可惜贺卿在这方面着实没有太多的了解,除了上次那种先祖托梦之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所以就只能设法引起太皇太后的同情心,让她体会到张太后爱子之心,从而软化态度。
这么想着,贺卿便问,“不知太后娘娘手中是否有先帝遗物?”
张太后凝神想了片刻,有些为难地摇头。也不知道是年纪小还是性情如此,先帝并不沉溺女色,身边一直只有几个教导人事的宫女,也不甚亲近。张太后只承宠了寥寥数次,只怕先帝连她的长相和名字都记不住,又怎么可能会赏赐贴身的东西?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贺卿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此事我来想办法,时候不早,娘娘该回坤华宫了。”
“真师……”张太后有些迟疑。
贺卿加重语气道,“我这里毕竟是方外之地,娘娘待久了不好。若是再惹得太皇太后生疑,事情恐怕又会有变故。”她想了想,又从旁边拿了两本道经放在张太后手中,“你就假作是来求道经的,回去之后闭门不出便可。”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又道,“对了,陛下病了的消息,太后娘娘如何得知?此事是否为太皇太后所知?”如果太皇太后一开始就知道张太后已经知道了,那么之后要采取的手段,或许就不会有太好的效果了。
张太后连忙摇头,“是我身边张姑姑的同乡在乾光宫伺候,我偷偷联络上他,给了不少金银物事,求他照拂陛下。他暗地里传出来的消息,太皇太后绝不会知晓。”
“那就好。”贺卿把人送到门口,“回去等我的消息。”
张太后转头看了她一眼,眉间还是散不去的凝愁,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第51章 秋风乍起
“真师这是有意为难奴婢啊!”听贺卿说完事情始末, 黄修就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没办法, 也不会求到黄都知这里。”贺卿却是神色不变, 温言软语,“其实此事对黄都知而言并不算难办, 若是成了,太后娘娘和陛下都承你的情,对你来说并无坏处。”
“话虽如此,可就算有好处,也是十几年以后的事,若是让太皇太后察觉,我只怕没有命享这些好处了。”黄修笑着反驳,“我如今已是脱身事外的人, 为何还要回去趟这浑水?”
这话说起来不客气,但贺卿一听,就知道他还是意动了。
所谓脱身事外, 不过是黄修当日不得已的以退为进之策, 他如果甘心离开宫廷这个权力中心, 早就可以走了, 何必留到现在?所以这话,听听也就罢了。
俗语说,嫌货才是买货人, 若真不愿意插手,一口回绝便是,何必如此挑理?
不过是怕付出没有足够的回报罢了。
不过几次合作, 贺卿给出的诚意都是十足的,对黄修而言,在太皇太后始终不打算重用他的情况下,贺卿已经是个不错的选择。如今这般试探,不过是想打探更多消息,得到更多保证。
而贺卿也不吝让他更安心,她微笑道,“十几年后的事谁知道会怎样?不过黄都知放心,你的命谁也拿不走。”
黄修神色一动,以为是贺卿已经有了什么安排,顿时不再多问。他虽然想要个保证,却也不想真的牵扯太深。万一贺卿要干的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对他并没有好处。
因而他打了个哈哈,就将这个话题略了过去,“慧如真师的话,咱家自然是没有不信的。既是您开了口,事情自然要办得妥妥帖帖。您就回去等消息吧。”
黄修在太皇太后身边始终算不上得意,但这么多年在宫中经营,入内内侍省都知的职位绝非白给,太皇太后身边所用的人之中,大部分都或多或少与他有些关系,真要办起事来自然也方便得很。
在太皇太后的安神香中加些能令人心浮气躁的药材,便可让她频频陷入梦境,而后再加上一些刻意的引导,还摔了一根太皇太后最喜欢的簪子,总算将她一腔母爱勾了出来。
这簪子是先帝出宫游玩时带回来的,民间的玩意自然不如宫中精细,但太皇太后却很喜欢,非是大日子不会插戴。这东西突然摔了,自然不像是吉兆,再加上身边的人从旁引导,很快就让她想到了小皇帝身上去。
一来孩子实在是太小,太皇太后担忧养不住,朝堂上的许多事会平添波折。二来身为母亲,看着这么丁点大的孩子与生母离别,又在病中,多少有些恻隐之心。
而太皇太后虽然是希望小皇帝不要与生母太过亲近,却也不想让对方长大了埋怨自己,适时的施恩也很有必要。
如此几番折腾,张太后那里总算是收到了太皇太后懿旨,称小皇帝思念母亲,令她这几日暂时到乾光宫陪伴。得了这份懿旨,张太后几乎喜极而泣,真心诚意给太皇太后磕了几个头,心里却知道这必然是贺卿在背后辛苦谋划的结果,不由一时感念非常。
小皇帝的病,一开始只是中暑,后来照顾不当,加上幼子体弱,到了新环境,没有熟悉的人,又不免惊慌忧惧,才最终成了症候。太医院虽然日日诊治,却也只敢开一些效果不大的太平方子。太皇太后那里不过问,他们也乐得含糊过去,免得真出了问题要担责任。
但张太后虽然见识不多,对孩子的事却十二分的用心,自己翻医书不说,还日日与太医们探讨药方和治疗方式,弄得一众太医不敢懈怠,只能在她的督促下尽心尽力救治,所以不久之后,病情就有了缓和。
张太后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心中才又升起了另一份隐忧。
一开始,她所求不过是能看一眼孩子,谁知结果比预料的好太多,太皇太后允许他陪伴小皇帝。如今孩子的病好了,她心里却又生出野望,希望能够一直不跟孩子分开。
可太皇太后不会允许,而她也没有任何办法。
幸而前朝忽然发生了一件大事,让太皇太后一时半刻顾不上这边,暂时还没有下旨免了她每日过来陪伴皇帝,可以再拖一阵子。
但实际上,朝堂上的情况,要比张太后所想的严重多了。
顺宁元年八月,中秋节还未到,西北便来报,说是今秋草原上颇多异动,频繁聚集人马,恐有南下牧马之意,请朝廷早做准备和应对。
虽然只是猜测,但西北军中的将领们都是老于边事之人,在这种情报上更不会胡乱猜测,既然上奏朝廷,恐怕十有八九草原会有异动,而且还不是小动作。
这样一来,备战是不可避免的,说不准还要往西北增援。
然而朝廷如今的局势,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国库空虚,供应西北十几万大军已是吃力,拿什么来打仗?
虽然也有不少保守派官员认为,或许只是西北官员夸大其词,情况其实没有那么糟糕,但朝中大部分重臣都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大楚和西北的铁狼族年年都有摩擦,每五到十年会有一场大战,几乎成了规律。算起来,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但清楚是一回事,想不想打仗又是另一回事。
一场战争不仅劳民伤财,还牵扯到朝廷乃至整个大楚的方方面面,并不是那么容易开启的。一旦仗打起来,变数太多,很多事就不由自己控制了。
所以虽然现在他们属于被动防御,要不要打自己并不能决定,但其中还是有一部分官员认为应该“以和为贵”,可以在战事开始之前遣使往草原,弄清楚对方的目的,谋求和平。
必要的时候,“赏赐”一些财帛钱粮给西北那些蛮子,也不是不能接受。
令人震惊的是,这一类人在朝中竟为数不少,甚至代小皇帝听政的太皇太后,也更倾向于这样的解决办法。
近二十年来,大楚两代君王没有励精图治之意,朝堂上留下的官员也大都是摸鱼打诨之辈,他们报效朝廷的忠诚血性,图的是长久安宁。相较于战争带来的恶果,自然更愿意牺牲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来换取和平。
但以顾铮为首的年轻激进派却认为,即使要跟西北谈和,也应该是战后。打了胜仗,震慑住对方,自然能够换来和平。否则退让妥协,不过是助长对方的野心。
今年不打,明年也会打,难道以后年年都要给他们“赏赐”一大笔钱粮来换取安稳?
真有这笔钱,他们宁可花在军费上,至少可以强大自身。
两派人在朝堂上僵持不下,所谓的准备工作,自然也无从说起。
顾铮没办法,转念想到即便要打,也不影响派遣使臣,便只能暂时妥协,从礼部选人出使西北。一是表明大楚的态度,并不希望贸然开启战争,希望寻求其他解决方式。二则是为了摸清楚铁狼族内部的情况,万一真打起来,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使臣匆匆出京,但朝堂上的争执却并没有因此停止。
就在这时,一封奏折出现在了太皇太后的几案上,并迅速得到了她的认可,令朝臣们传阅。
上奏的官员只是户部的一个员外郎,官卑职小,但这一回却提出了一个很有见地的提议。他认为,如果要打仗就需要军费,如果不打仗可能也需要一笔钱来安抚铁狼族,既然反正都要花钱,倒不如暂时搁置争议,先设法把这笔钱凑出来。到时候再根据形式,决定如何花费。
这位叫周宪的小小官员,立刻因为一封奏折,进入了朝堂诸多大佬的视线之中。
这个提议的确很有道理,所以很快得到了众人的认可。就连太皇太后也特意召见周宪,询问他是否已想好了筹钱之策。
在太皇太后这位帝国的实际掌权人和政事堂、六部诸多重臣们的注视下,周宪却表现得不卑不亢,气度从容,并没有露出惊慌之色。听到问话,他便立刻跪了下来,“臣已经想好了一策,只是牵扯众多,恐怕难以施行,因此不敢在太皇太后面前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