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师事务繁忙,平日里不敢打扰,把事情都拢到一起,虽然一时叫人厌烦,但好歹只有一次,还请真师忍耐。”德王也玩笑道。
贺卿这才笑问,“这又是什么?”
“是下头的工匠琢磨出来的东西,送给真师品鉴一番。”德王说着打开了盒子,推到贺卿面前。
贺卿看到里面的东西,不由微微一愣,竟是一对镜片。
她取出来放在手中,抬头问道,“不知这是做什么用的?”
“之前《自然》上有文章介绍,说是将冰块打磨成椭圆形,可以聚光引火,乃是因为光之聚散远离,因此提出了凸透镜与凹透镜。老夫着下头的人用水晶磨了一对出来,却意外发现,这镜片别有妙用。”
德王说着,结果贺卿手中的那块凸透镜,往手边的报纸上一放,“凹透镜尚在摸索之中,但这凸透镜,却是可以放大字体。老夫年纪大了,看书习字本来多有昏花不便之时,借了这镜片的便利,却是清晰许多。”
他抬头看向贺卿,“若将此镜投入市场,即可盈利,也能造福如老夫这般的读书人。”
“只是水晶价贵,普通人怕是用不起。”贺卿道。
德王摇头,“那也只是品质上乘的水晶,若取那略有瑕疵的,成本便可下降许多,大多数人都可负担得起了。”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笑,“或许将来,这镜片也会变成如同折扇佩玉一般的存在,读书人必然都要带一块在身上,形成风尚。如此,这生意便只会更加兴隆。”
不过,这生意大家都做得,只怕未必能够垄断。既然他们这边是皇家内府做的生意,自是精益求精,只供达官贵人,把剩下的市场让出去也未尝不可。
“的确如此。”贺卿含笑应承着,手指却下意识地摩挲着镜片表面,想到了别的问题。
凸透镜已经有了,望远镜还会远吗?
在这个时代,星象是神秘的,涉及占卜、推演等神秘学的领域,从来都是皇室的禁区,只允许一部分专业人员研究,民间绝不能探索。但是工具的出现,会渐渐打破这种格局。
当“天”不再是神秘的,当人踏足了“神”的领域,又会发生什么呢?
☆、第55章 重要的事
“亚马逊雨林一只蝴蝶翅膀偶尔振动, 也许两周后就会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这就是蝴蝶效应。
贺卿一直以为, 即便自己得到的那份记忆, 会给这个时代带来一些变化,那也应该是在很久以后。但此刻她才发现, 改变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而且中间种种过程也难以控制,谁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发展。
就像她只是小小地在德王身后推了一把,拿出第一件可以运作的上品,对方就举一反三做出了放大镜。
这种变化完全无法掌控,甚至发生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也完全无法预料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她唯一能知道的,是改变已然开始。
时代的浪潮滚滚向前, 是放任不管还是顺流而上,是成为走在最前面的弄潮儿还是被遗弃在岸边永远追之不及,选择权此刻正摆在她面前。
答案已不必再问。
送走了德王, 贺卿在报社门口站了一会儿, 没有立刻回去, 而是回头对贺成君道, “元清,陪我走走。”
这一带虽然靠近皇城,但考虑到报社的特殊性, 贺卿特意选择了一个相对热闹的地方。从巷子里转出来,街上是一间间的店铺,往来采购的客人如云, 显出十分嘈杂来。
贺卿放满了脚步,一边走一边看,偶尔甚至还会转进铺子里逛逛。两人并没有交谈,贺成君对她的目标有些茫然,却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跟在后面。
这条街快走完的时候,鼻尖忽然嗅到了食物的香气,许多种不同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却只显得越发勾人食欲。
果然转过街头,另一条街上就都是小食摊子和食铺。
见贺卿要走过去,贺成君才有些担忧的叫了一声,“真师。”
她自己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也觉得此地与自己的身份不符,更何况是贺卿?
“无妨。”贺卿明白她的意思,微微摇头道,“既然已经是出家人,过去的身份就该丢开,不必总被那些规矩束缚着。何况这里又没人知道咱们的身份。”
贺成君闻言放松了表情,嗅着空气中的香气,也不免有些食指大动。
这些小食铺只是临时在街上支开的摊子,并没有坐下来吃的地方,而大部分客人也并不在意,要了东西,捧在手里一边走一边吃。
贺卿和贺成君在一家饼摊前立住脚,待要开口购买时,贺卿忽然顿住,转过头去问贺成君,“你身上可带钱了?”
“……不曾。”贺成君也是一愣。
她们虽然日日出宫,往来忙碌,但实际上几乎都在报社里,并不需要外出,自然也就没有花钱的地方,因而并未养成随身带钱的习惯。
若是从前,两人还是女装打扮时,身上随便什么首饰,拿出来都能兑了钱花。奈何如今穿的是道袍,浑身上下没有可以用来换钱的东西。
“两张饼。”就在两人犹豫尴尬时,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递上了五文钱。贺卿连忙往旁边让了让,以免影响生意。
店家立刻高高兴兴包了两张饼递过来。那人伸手接过,却一转身就将之递到了贺卿面前,“真师,请。”
贺卿的视线顺着这只手往上,见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不由一怔,“你认识我?”
“我是《自然》与《科学》的忠实读者。”书生打扮,年约二十许的青年书生含笑道。
贺卿皱眉,“《自然》与《科学》的读者,就能认识我?”
除了朝臣之外,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报社与她的关系,倒是有人猜测跟顾铮有关,却也没人会去验证。
忠实读者忠实到要追查报社主人的身份?至少贺卿不信。
那年轻人也没料到她会如此反问,微微一顿,才道,“实不相瞒,在下本来想进报社做编辑,只是近来报社似乎并无对外招聘之意,在下便只好主动登门拜访。谁知正巧在门口看见真师送德王爷出门,便预备上前毛遂自荐。只是……似乎挑错了时机。”
以至于跟了一路,才尴尬的发现人家只是要出来逛街。只是就这么放弃也不甘心,就继续跟了。如今得了机会,这才上前点破。
《自然》与《科学》当初几乎同时出现,两家报社又正好相邻,明眼人都能猜到二者之间有联系,而贺卿送德王出门免不了交谈,暴露身份,让人猜到两家报社背后的人是她也不是没有可能。
即便如此,此人能短时间内看透,到底是太聪明,还是提前就已经知道了?
贺卿接过他手中的饼,“你运气好,过几日报社就要对外招聘了,多你一个应聘者也无妨。”
“多谢真师。”书生立刻拱手道,“在下许舒,明日就递上身份文书和简历。不敢叨扰真师,这便告辞。”年轻书生十分知趣,得了准信,便立刻主动走人。
贺卿咬了一口饼,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虽然拿不准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但既然找到了这里,就说明她如今的身份,还是会引起一部分人的注意。
“报社要招人?”贺成君捧着另一张饼,有些惊讶地问。
贺卿点头,“以后这边的事,我会放手交给你,所以须得给你添几个人手,以免忙不过来。”
“我?”贺成君吃了一惊。见贺卿点头,她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可是我怕做不好……”
“所以要给你添帮手啊。”贺卿道,“这两家报社非常重要,又是我的根基,你得替我看着,知道吗?”
贺成君迟疑地应了,又道,“那真师你呢?”
贺卿腾出一只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微笑道,“我要去做另一件也很重要的事。”一件她曾经想过,但从不觉得自己真的能够做到的事。而这件事的意义,或许只有她和贺成君这样的人,才能理解。
“有危险吗?”她的表情让贺成君有些担忧,不由问道。
“不。”贺卿摇摇头。不是危险,而是……搏命。
民间有句俗话说,时势造英雄。许多事,无非是因缘际会,成功了就是英雄,失败了就只会留下千古骂名。但贺卿此刻只有去做的冲动,来不及考虑最后会得到的结果。
将一张饼啃干净,她对着长街叹了一口气。
争来这一点自由,这可以透一口气的空间,对她来说并不容易。她怎么都没想过,自己会有主动放弃的一天。
交代完了之后,贺卿没有再去报社,而是直接回了皇宫,往坤华宫去。
小皇帝的病早已好了,张太后自然很高兴,但没了去乾光宫的机会,她又不免若有所思,这一阵子情绪都不怎么高,只能寄情于道家经典。问道宫里所藏的经典道经,都被她借了来。
贺卿过来时,张太后正带着人抄写经书。
这东西虽然并不难,只要文字端正就能做,但却很费耐心。写错一个字,就只能撕了重来。所以贺卿跟着宫娥入内,见状便止住了对方通报的话语,自己在门口侍立了片刻,等张太后一页抄完,要换纸的时候,才轻轻咳嗽一声,以为提示。
张太后闻声,转过头来,见是贺卿,连忙将手中的毛笔搁回笔架上,起身道,“真师来了。”
贺卿对着她行了一礼,张太后已经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到一旁坐下,这才左右看了一眼,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哀家要向真师讨教道家秘藏。”
等宫娥内侍们鱼贯而出,张太后转过头,正要与贺卿寒暄,贺卿已经回握住她的手,“娘娘,如果现在有个机会,能让陛下回到你身边,你可愿冒险?”
“当真?!”张太后睁大眼,抓着贺卿的手用力收紧,险些忘了压制音量。好在她立刻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才紧盯着贺卿道,“真师不是在逗我开心?”
“自然不是,这样的事,如何能拿来玩笑?”贺卿肯定地点头。
“我……”张太后胸膛快速地起伏了数次,又闭了闭眼,压制情绪,才终于能心平气和的说话,“我愿意。”
竟不问那机会到底是什么。
贺卿道,“娘娘不问?”
“不问。”张太后转头往乾光宫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才语气笃定地道,“只要能让陛下回到我身边,不管真师要我做什么,我必万死不辞!”
“不是为了我。”贺卿摇头笑道,“此事其实也是为了陛下和娘娘,为了我大楚江山,为了亿兆黎民百姓。”
她铺垫完,这才盯着张太后的眼睛道,“如今江南不稳,西北告急,内忧外患,朝堂上却为了是先攘内还是安外,是与外敌死战还是赔款求和而争论不休。顾相已经有了救国良策,先安江南,再战西北,万无一失。只是太皇太后生性谨慎,又不愿生事,只怕最后会息事宁人。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由太后娘娘您垂帘听政,支持顾相施政。”
“这……”张太后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她紧张地咬紧了牙关,有些不安地问,“这是要……篡权夺位?”
贺卿没有否认,直视着她逼问,“那娘娘敢吗?”
☆、第56章 贺卿其人
就像顾铮提醒过贺卿的那样, 这种事, 一旦知道了也就没有退路了, 所以张太后就算不敢也得敢。
何况对一个母亲来说,只要能让孩子回到自己身边, 不再受制于人,也就没什么不敢做的。
再加上她对贺卿颇有几分信任,相信她既然也参与进了这件事,成功的可能性必然不小,虽说是冒险,但的确值得。
于是在短暂的思考之后,张太后松开贺卿的手,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物, 然后郑重地朝贺卿行了一礼,“我们母子的将来,就都在真师身上了。朝堂上的事我也不懂, 但凭差遣便是。”
“娘娘千万别这么说, 不过是各尽其力, 渡过难关罢了。至于朝堂上的事, 多看多听多学,自然就会了。”贺卿说着朝养寿宫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 “谁也不是天生就会。”
张太后只是摇头推脱,“我哪里能与旁人相比?所求的不过是亲自照料孩子长大,不叫他病了痛了都找不着人说话。至于其他的事, 便仰仗真师与朝中诸臣了。免得我胡来一气,反倒坏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