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不想死——衣青箬
时间:2020-03-31 09:13:07

  
  与之相反的是年轻人。
  
  搅弄风云的两个人,顾铮也好,贺卿也罢,年纪都不大。这让年轻人们很有共鸣,议论起这些事情来也是兴致十足。他们能够隐隐感觉到,一个新的时代正在来临,而他们恰逢其会,必然能够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
  
  尤其是这一年刚刚科考出来的新进士们,更是对前程有着各自的展望。
  
  与京城的老大人们相反,顾铮将贺卿的每一项行动,都翻来覆去地琢磨了一遍,半点都不疏忽。而越琢磨他就越是觉得,贺卿好像在不着痕迹地为以后铺路。
  
  这让顾铮忍不住叠起眉心,生出几分顾虑。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不可能再随着他的心意而变化,所以他也只是琢磨一番,就暂且将之搁下。倒是他来到江南之后新收的一个木料傅瑞对此很感兴趣,跟着运送物资的队伍去西北转了一趟。
  
  贺卿决定回京时,傅瑞也随队回到了江南。
  
  顾铮腾出空来见了他,含笑问道,“西北风物如何?”
  
  “与江南大不相同。”傅瑞饮了一口茶,感慨道,“都说西北苦寒,我这一回亲自前去,总算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样一种‘苦’了。”
  
  滚烫的热茶顺着喉咙往下,热度直抵胃部,然后再蔓延至全身。傅瑞这才觉得整个人都活络起来.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完全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叹道,“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走了一趟,这就是你的感悟?”顾铮失笑。
  
  “我的感悟多得很,一时半会儿说不完。回头我打算出一本游记,专写沿路见闻。等成稿之后,再请先生斧正。”傅瑞说完之后,面色变得有些古怪,“还是先说正事吧,这次回来,那位主子还给你带了回礼。”
  
  “回礼?”顾铮有些意外,“是什么?”
  
  “这回礼不能进屋,安置在外头了。先生可要现在去看看?”傅瑞颇有深意地笑问。
  
  他这般作态,顾铮自然不会看不出来,点头道,“那就去看看。”
  
  两人于是换了大衣裳出门。顾铮本以为东西是放在了院子里或是门外,谁知傅瑞又叫人牵了马来,两人骑马出城,顾铮一眼就看到了城门外密密麻麻仿佛看不到头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他转头问。
  
  傅瑞抬手往前边一指,手臂绕了一个圆,将所有人都画了进去,“这就是慧如真师送给先生的大礼。一万草原俘虏,都在这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日万,感觉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第74章 荣耀加身
 
  
  大概也只有贺卿能送出这样的礼物了。
  
  这位慧如真师, 行事每每出人预料之外, 难以捉摸。但是顾铮又不能不承认, 她所做的事,往往总能够切中重点。
  
  譬如给他送人这件事, 乍一看匪夷所思,但只有自己人才知道,顾铮现在的确很缺少人手。
  
  他身为政事堂中的宰执,前来江南本就是非常之时的无奈之举,现在江南之事已初步了结,势必不能继续滞留于此,必须要尽快回京。而在回京之前,他必然要将这边的事情都安排妥当, 确保就算自己离开了,一切也还是会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行,不至于自己一走就恢复原状。
  
  阳山县的重建工作, 已经拖了快一年, 势必要尽快进行;在向朝廷提议开海之前, 也要安排自己人在出海贸易之中占据一席之地;趁着这个机会, 江南税粮和漕帮都被清理了一遍,也需要有足够多的人填补……
  
  要在江南安排好这些事,没有自己的人手, 怎么可能做到?
  
  这一万人听着挺多,但填进去根本不起眼。
  
  最妙的是这些人虽然算不上“自己人”,却也跟江南本地没有任何瓜葛, 甚至其中有很大一部分连语言都不通。如此,用起来反而更令人放心。
  
  所以贺妤这份礼,看似不着四六,实际上却是送到了顾铮的心坎上。
  
  见他皱着眉头,神色严肃的模样,傅瑞不由问道,“先生不喜欢这份大礼?”他是知道顾铮心事的,所以才敢做主手下这么多人。毕竟单是将他们携带来江南,所耗便着实不菲。
  
  “喜欢,怎么不喜欢?”顾铮叹气,“就是喜欢,所以才发愁。她送了这么一份大礼,我又该用什么才能回?”
  
  傅瑞眉头微微一动,有些意外。
  
  他其实不太明白自家这位恩主跟贺卿到底是什么关系。
  
  若按照身份说起来,一位出家的前公主,一位出阁入相的宰执,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
  
  然而顾铮在江南艰难筹谋,送往西北的物资,却是一次都不曾迟过,更没有任何短少。而看贺卿送礼的这份手笔,对自家先生也必然是极为看重的。
  
  要知道,即便是朝中同僚,彼此扯后腿的事也不少见,这般鼎力支持,该是关系极好罢?却也未见得。至少顾铮每每提起贺卿时的神色,就很复杂。
  
  也是因此,他身边这些人都心里有数,从不去追问。
  
  便如此刻,傅瑞心下再好奇,也只能按捺住了,笑道,“都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既然是对方有所求,那就等着看便是。我见那位主子行事颇有章法,更会揣摩人心,总不至于叫人作难。”
  
  “你倒是对她很有好感。”顾铮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傅瑞连忙指天发誓,“我连她的面都不曾见过,白猜一句罢了。是我多话了,真师的为人,先生自然比我更清楚。”
  
  顾铮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远远看了一会儿,才道,“你找徐昌,先把人安顿下来。这么多人该怎么管,让他拿个条陈过来。然后让唐礼臣和钱开过来见我,至于你自己,先回家放假,抓紧时间把你的游记写出来,最好回京之前写完。”
  
  “为什么要这么赶?”傅瑞吃惊。
  
  顾铮终于露出个笑模样,“我怕你回京之后,连摸笔的时间都没有。”
  
  再说,这些内容都有时效性,等到了京城,就迟了。
  
  出门吹了一场风,顾铮倒觉得精神了许多。他没有骑马回去,而是选择缓步前行,慢慢盘算接下来的安排。冷风有助于让思维保持清晰,让他能够思考得更加有条理。
  
  等回到自己暂时落脚的淮州府衙,顾铮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他回到书房里,提笔将其中比较重要的部分写下,以免自己一时疏忽忘记了。等他搁下笔,预备喝茶,发现茶水已经冷透了,唤人进来更换时,才发现天色已经不早,而唐礼臣和钱开更是在外面等了许久。
  
  “过几日我就要回京了。”把人请进来之后,顾铮便开门见山地道。
  
  钱开刚坐下去,就又不安地站了起来,“这么快?”
  
  “你放心,漕帮的事我心里有数。”顾铮安抚道。如今江南的漕帮被他梳理了一遍,已经不是之前依附于世家大族存在的局面了。一旦他离开,钱帮主一个人必定无法应对,须得有人支应。
  
  于是顾铮又转向唐礼臣,“你这边脱不开身,暂时留在江南,帮衬一下钱开。撑过这一段时间,等过完年吏部选官,我会安排人过来。”
  
  “别的都好说,只是手里没有足够多的人手,不免捉襟见肘。”唐礼臣道。
  
  “这个不用担心,傅瑞刚刚带了一万人回来。”顾铮忍不住笑道。
  
  “从西北弄回来的,俘虏?”唐礼臣不愧是唐礼臣,很快就反应过来,“慧如真师的手笔果然跟她的胆子一样大。”他说着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谢天谢地,有了这些人,我这里就可以腾挪开了。”
  
  “慧如真师是道门弟子,你这求的是哪一门的菩萨?”顾铮好笑道。
  
  “这不怪我,出海的船上,十个至少有八个信佛的。整日跟他们混在一处,我都习惯了。”唐礼臣无奈地摊手,他也没有办法啊。
  
  “不过这一万人得先借一部分给阳山县。”顾铮道,“正好你过来熟悉一下这边的情况,免得回头施展不开。”
  
  淮州知州的缺一直空着,但也空不了太久。等顾铮将自己这边的事安排妥当,就会在朝中运作,让唐礼臣复出,到这里来任职。如此,他苦心在江南经营出来的局面,才能继续维持。
  
  给唐礼臣谋官必然会有一定的难度,不过,或许可以借助京城那位之力做成。
  
  接下来的几日,顾铮便一直忙着设宴招待江南官员及各大家族的家主。他要回京的消息已经传出去,因为不能留在江南过年,所以提前设宴,倒也合乎情理。
  
  当然,人人都知道,顾铮的宴席没有那么简单。
  
  收到邀请函的人固然欣喜,没有得到邀请的人,则不免忧心忡忡,开始寻找门路,想蹭进去借个光。
  
  这几个月江南的变化,他们都看在眼里。只要朝廷的政策不变,顾铮在江南的地位也不会变。与他合作必定有极大的回报,而跟他对着干,肯定没什么好下场。
  
  这时候凑上去其实已经有些晚了,但至少也要表明态度,让顾铮知道他们不是他的敌人。
  
  顾铮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也给这些有心人留下了后门。辗转在各种宴会之间虽然十分疲惫,但借助这个机会,他也算巩固自己之前的成果,给这些世族吃一颗定心丸,让他们知道就算自己离开了江南,一切也不会变。
  
  而后便要回京了。
  
  ……
  
  跟西北比起来,京城的冬天便要温暖得多。
  
  何况宫中还有暖阁地龙,能让室内暖意融融,温暖如春,即便只穿单衣也没问题。
  
  咨平殿内,贺卿和张太后正在看顾铮从江南送来的奏折。在西北时,这些折子其实也抄送过,但当时忙于战事,不过囫囵吞枣地看一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就丢开了。如今西北事了,回到京城,自然要重新将之整理一遍。
  
  而越看,两人便越是心惊。
  
  顾铮查了近十年来的漕运账册,竟是每年都有上百万税银被截留在江南,而后不知去向,只有今年的因为还没运走,被及时追回。不过,顾铮在清理江南的过程中,查抄了不知多少官员和大族,所得反倒远比千万税银更多。
  
  不过越是如此,也就越是令人惊疑。
  
  “都知道江南富庶,但究竟富到什么程度,却一直都没有具体的印象,原来已至于此。”张太后蛾眉轻蹙,眉宇间不由含了几分轻愁。以国库现在的情况来看,恐怕江南许多有底蕴的大户,都完全称得上富可敌国。
  
  这就好比一棵树,主干弱而枝干强,迟早会出问题。
  
  这些钱粮,除了送往西北的部分之外,剩下的陆陆续续运抵京城。如今国库总算充实了些,但张太后一想到江南,便直如骨鲠在喉,根本高兴不起来。
  
  贺卿也点头道,“都说要藏富于民,可若是这么个藏法,于朝廷却是个巨大的隐患,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不是不允许百姓们发家致富,但私人的财富与力量若能对抗整个国家,那就必然是出了问题。就算后世的世界首富,所拥有的财富,跟国家财富比起来,其实也是不值一提的。
  
  归根结底,问题出在大楚的税收政策上。
  
  因为读书人在考取功名之后,便可以免税。理论上,这免税是有额度的,功名越高,名下免税的土地便越多。但实际上,一旦某人考取举人以上的功名,他名下的土地便不会有不长眼的人要去收取赋税。
  
  江南这些世家大族,虽然由考取功名发家,但之后用心经营,已经形成了庞大的势力网。他们占据江南百分之八十的土地,但却不用纳税。而真正要承担税务的,却是那些普通百姓。
  
  这样一来,贫穷者更穷,朝廷的赋税总是收不上,而真正的财富,都归拢到了这些大家族手中。
  
  其实不特江南,整个大楚哪里不是如此?只不过江南气候温润,物产丰富,富庶繁华,因此格外显眼罢了。
  
  不过,已经如此富庶,他们却还是要打税银的主意,那就是自己作死了。像这样的隐患,若不赶快清理,时间长了必然会逐渐侵蚀其他健全之处,到最后整个江南都会烂透了。顾铮真正清理的,其实也只是这部分,至于其他的,暂时还无能为力。
  
  不过以贺卿的眼光,倒也没有将这些问题看得有多重。
  
  这个问题之所以严重,不过是因为大楚是个以农为本的国家,所收的赋税大都来自土地,是农业税。所以土地兼并、隐匿土地和税收会造成非常恶劣的结果。
  
  但如果社会结构相应转变,农业税不再是税收的大头,甚至放弃农业税来贴补种地的百姓,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到时候,这些世家豪族们会自然而然地放弃土地,去追求别的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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