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巷12号——勖力
时间:2020-04-05 08:53:09

  
  “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是认为我舍不得圆圆走也好,或是倚老卖老地指摘你的人生也罢。弥补心肠终究难能可贵,但是不计后果地去补,没准再毁了眼下手里的成全。得不偿失,且偏执冒进。”
  “她这些年过得好吗?”
  
  “好也不好。我再隔代宠着,终究只能护她个一日三餐定当。总之,这些年,她吃了不少苦头。”老太太保守地答。
  
  末了,关写意临走前还是那句话,她想认回圆圆。不计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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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laine说,这是她这个当事人经历的始末,她悉数转达给圆圆。身体吃不消出了事故,不能怪到关写意头上。
  “看得出来,你母亲这些年回归了她原本寄情的轨迹。她有她的骄傲,也有她的包袱。”
  “她想认回圆圆的方式可能有问题,但是本意还是亲缘上的难割舍。”
  “这是每个十月怀胎,疼过的人才懂的愧疚与镣铐。”
  
  Elaine和圆圆说,认不认都在你,也不存在把谁还给谁的说头。
  圆圆就是圆圆自己的。
  
  一码归一码,这其中起了龃龉,Elaine说她必须趁着自己清醒的时候,交代清楚;
  同样,该谁的错谁来领!
  
  圆圆也不必因为同父亲吵了一架,而生出些为人子女的檐下心理。
  
  “吵就吵罢,这是他该你的。”
  “我这次是死是活,论资排辈,也轮不到头一个拖累你,就算你父亲那头不管我,我自个儿也有打发自己的积蓄。”Elaine说挑个日子,叫淮安出面,把她手里的钱和物,好好瓜割瓜割,也叫圆圆定当些,该要就要,他们真撕破脸,我自有话头冲他们。
  
  梁京见奶奶好端端地突然生硬起来,脸色都变了,忙劝Elaine,天不早了,歇息吧,有话明天白天再说!
  
  Elaine冷静摇头状。
  
  章郁云听到老太太说家务事,涉及财产,他即刻想避讳开,才起身要出去,老太太喊留步,“这回叫你看笑话了,但说句欠妥的话,
  恶人自有恶人磨罢了。”
  
  “这些年,我算是掏空了自己,于梁世钧,我就是下去见我先生,我也不带有个支吾的。
  他但凡能立起来早在那了。”
  
  一家子琐碎官司,到什么时候才能了呢,眼不见耳不听为止。
  
  “所以,郁云,今后你能不能同我们圆圆在一起,我都感激你这一遭。”
  “我糊涂不糊涂,心里清楚得很。比起那些贞节牌坊,我只要我的孙女活出一条路来就够了。起码昨天那个阵仗,她敢和父亲理论几句了。多少年了,她看见自己的父亲,从来不言不语。小时候去那头过节吃饭,姜南方娘家那头的孩子和圆圆抢冰棒吃,她父亲袒护那头的孩子,吆喝了圆圆一句,圆圆把冰棒丢开手时,不言不语,她在她父亲面前哭都不敢。我当时心跟刀子割一样,作孽啊……”
  
  有因才有果。梁世钧起的因,圆圆哪日不管这父亲,也终归是父女情缘到头了,于圆圆,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所以,各人去过各人的罢。淮安斯嘉他们都不要来侍奉的事,更轮不到圆圆。别往自己身上放担子,一旦担住了,就轻易难卸下来。”
  
  局外人的章郁云听到末句,无端一轻笑,是,这一点,他深刻领会。
  
  这夜,老太太要圆圆送郁云走的时候,后者淡漠告辞,“您好生休息,我明日得空再来。”
  
  梁京送章郁云到电梯口,后者轻松形容,比来时更豁然些,箱体门应声打开的那一瞬,他俯首来捞梁京的脸,短暂地,唇沾唇而已的一个告别吻。
  一个之后,他略微迟疑后,又补了一个。
  
  “圆圆,我敬佩你祖母,发自内心的。”
  
  *
  老太太在医院观察性质地住了三天,梁京陪了三个晚上。
  出院的手续是梁淮安夫妻俩办的,送奶奶回去的活儿,也由淮安揽下了。他同圆圆商量的口吻,陈妈到底年纪大了,我和爸商量过了,给奶奶再请个年轻的住家保姆,你觉得如何?
  
  梁京噎在那儿,我……,“钟点工我倒是一直有劝奶奶雇个,住家的话,我怕她不同意。她不习惯家里有陌生人。你和大嫂看着办吧,不用问我呀。”
  “得问你,你还不知道云哥那脾气嘛?他发起火来,连他爷爷都拿他没辙的。”淮安再和幺妹说点八卦,“说真的,你知道他为你去为难前女友的事吗?”大价钱的操作,章先生为新欢报复旧爱,这风传,在声色场合都熬成粥花烂了。
  
  什么事?梁京呆在那里。
  
  敢情她不知道。梁淮安真被这对欢喜冤家欺侮到了。转念一想,是,也只有心思真正纯善的人才能制得住他章郁云拐着弯地坏。
  这叫一物降一物。
  
  *
  梁京没随淮安的车走,主要大嫂亲力亲为地,梁京也不好抢在大嫂前头。
  今天周末,大嫂说孩子都在她娘家那头,有空照顾奶奶半天。大家也不要全窝在一块,分工着来,奶奶也清净些。
  “圆圆你辛苦了几个晚上,这周由我们来,你下周再来。”
  
  Elaine数日前的话还在梁京耳边,她叫圆圆凡事不要全往自己身上担。此刻,她的目光也是希望圆圆如此做。
  “好。”
  
  目送淮安的车子离开,梁京计划着趁着周末时间,回公司补点活,好在许总那里挽回点印象分。
  她才往停车场方向转了个身,一辆黑色奔驰迈巴赫泊停在她视线范围内。
  
  车窗全阖着,但是梁京对他的车子很敏锐,即便不看车牌也知道是他,
  后座有人从里推门,探身的动作,门开那一瞬,车里的人快快、冷漠地招呼她,“上车。”
  
  “可是我车子还在那里……”梁京指着停车场方向。
  “上车。”章郁云再出了次声。
  
  不远处的人迫于扑克脸的淫.威,终究放弃了叫板。
  乖顺地侧身坐到他身边,很负责任地告诉他,“医院一夜封顶的停车费很贵。”
  
  “贵是多少?”某人横她一眼。
  
  梁京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和烟草味,莫名烘托地自己心里暖洋洋的,横泼开来的滋味很奇怪,轻飘飘的,她不敢轻易张口,怕这股子轻盈钻出来,去到不该去的地方。
  
  于是,她固执地闭紧嘴巴。
  
  “问你话呢?”
  她拿白眼翻他。其实是,梁京知道说出来,他准有一万吨的嘲讽冲她来。
  
  第三回合他再问的时候,答案是多少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章先生气着了,她隐隐地笑意,十足地喜欢他生气的样子。
  
  “奶奶呢?”
  听到他问正经事,想着他也许正是为这事来的,梁京这才破功地开口,“淮……”
  
  启口了一个字,换气的那一瞬间,有人钻了进来,
  衔也咬。
  
  梁京被他气回来了,因为他的司机端正坐在前头,章先生拿人当不存在!
 
第十八章、快雨时晴(3)
  
  巷子里,章梁二人遇到了对门的李先生。
  今天李家家宴,李太太做了许多熏鱼,“不嫌弃的话,就尝尝罢。”说着,李先生就要回去端。
  人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果真一盘有模有样的熏鱼。这菜在江南这块很家常,陈妈也会做,远亲近邻总归是一番心意,梁京知道李先生、李太太这个年纪,殷勤端出来,人家不是假意的客套。
  所以也就没打岔地收下了,口里温和地朝谢。
  
  李先生说,“好几日没见到你们了。”
  “嗯呐,出门办事了几天。”
  
  对方寒暄也就到此为止。
  
  各自进家门的时候,梁京找钥匙开门,把手里的“见面礼”递给章郁云,要他帮忙端一会儿。
  她翻出钥匙,插.钥匙孔,听到章先生说,“我问你啊,你要吃嘛?”
  梁京抬头看他,某人努努嘴,示意手里这盘油渍麻花地熏鱼。
  
  “有什么问题?”右边那扇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反问他,“这几日你没有住这里哦?”
  “嗯,怕鬼附身。我变成别人。”
  
  某人不顾梁京被噎住的脸色,继续道,“下次别要人家这些了。”于人家惠而不费的,于自己,天晓得做菜人的卫生条件什么样子。
  最紧要的一点,是个人情呀,要还的。
  
  “嗯。”
  “‘嗯’是什么意思?”章郁云明显听出了她的不爽。
  
  “就是你说你的,我做我的。”梁京要抢回他手里的盘子,某人不让,手腕举高,叫她够,够地快要泼掉了,梁京怨怼他,“好了,别闹了。”
  
  她说章先生没这种巷弄里的邻里觉悟,她一点不怪。但是呢,也请入乡随俗,而且久而久之,你会发现投契的邻居远比一般朋友来得实在矜贵。
  她们在江北这些年,就是和热络的邻居这样过来的。楼上楼下送点吃食再寻常不过,你说的惠而不费也好,卫生条件未知也罢。
  总之,百味抵不过人情味。
  
  章先生觉得是人情,而梁京却觉得他少了一味。
  
  这和吃路边摊一个道理,“您上次喝的豆浆就是这么回事。那大汉老板远不如李先生一家看上去体面细致哦。”
  “豆浆我没喝。”章郁云由着梁京把那盘熏鱼搁到厨房冰箱里,“忙到下午,再开的时候,发现……馊了。”
  
  “杯子呢?”梁京管他要杯子,也怪他,很没意思,拿人寻开心,“不喝你抢去干嘛,就捂馊哦,馊掉你好开心,对不对?”
  “杯子还在办公室。”章郁云朝她走近,她人在水龙头前洗手,抽拉水龙头调成花洒模式,起泡器出的水很密,布在她手背上能坠住久久不消。
  
  有人从身后圈住她,手是从她两臂之下抄过来的。他说他也要洗手,手却在梁京手上裹乱,捏她的指骨,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里,很重,整个人仿佛卸在她身上。
  “没有拿你寻开心呀,是真忘记了,老人家了,你要见谅。”
  
  年纪大了不起啊。梁京拒绝他这样口吻的套近乎,“倚老卖老更不招人喜欢。”她再问他,你洗不洗,不洗别浪费水。
  李先生的儿女要走了,一家子在门楼里,言语声很大。嘈杂间还有狗在叫,梁京见过李家那条大狼狗,悍又憨。
  小孙子临走前,硬要把什么饮料也捎走,儿媳妇不肯。李太太娇惯的声音:你由他呀,给崽崽呀。
  
  章郁云三下五除二地洗完手,带上水龙头,但身子没挪,依旧圈住她,甚至扪在怀里,哑哑声音问她,“这就是你说的人情味?”外面的家常。
  “是烟火气。”梁京避无可避他的鼻息,只能由着他,但纠正地口吻。
  
  “圆圆喜欢这样的烟火气?”
  言外之意,他不喜欢。他嫌吵,乱哄哄地罢了。
  
  “所以,我一不回来,章先生即刻不想住这里了?”梁京这样问,是想知道,她是不是太为难他了。
  “可以这么理解,因为你不在这。”他一并说,一并呼吸来就她的耳际,似有若无。
  
  隔空感更熬人。
  
  门对门,两栋房子。一栋热烈,一栋沉静。
  李家那面不知怎地,门口骤放了一记炮仗声,好像不够准确,是小孩玩得那种花炮,短暂但声音特别响,梁京在章郁云怀里不禁跳了下,对门的妈妈骂大小子,要死的,这么响,给我扔掉,不准玩了,听到没有!
  孩子不依,老人维护,又是一会儿话匣子。
  
  章郁云在梁京耳边说了些什么,她没听得分清,某人即刻来咬,咬她这不中用的耳朵,再一路往下去。
  
  脖颈处深深吃痛了一下,她皱着眉要格开他,格开他的任意妄为。
  回来时,车里亦是如此。
  
  梁京眼下跳脚地怨怼,多难看多尴尬,“当着你的司机面。章先生留学多年,西式作派,我不行。”
  “哦,那给我看看你的中式呢。”章郁云眉眼就在她视线最短范围内,只要她转眼过来。
  
  等不到她的恩惠,某人就重施故技,脖颈正正中间的位置,力道很重,梁京下意识想到会留印子。
  就推拒着转过身来,和他打岔,“我跟你说,这里,”梁京指指他脖子上的位置,“这里中间位置有个颈动脉窦,它感受到压力的话,弄不好会窒.息死掉的。”
  
  “哦,那你让我死了吧。”某人一双冷手来捧梁京的脸,再出口的话,显然已经到了限制力边际了,“圆圆,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说着,章郁云忽地打横抱起她,径直往里屋去。
  黄昏天,顷刻淹没进黑暗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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