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巷12号——勖力
时间:2020-04-05 08:53:09

  “谁知道呢?被下降头了吧。”傅安安无边地嘲讽,她巴不得呢,巴不得章郁云可劲地折腾呢。
  连女士到底和傅安安一个鼻孔出气,提点她,“这没龙头的马一旦勒不住,可就任由他跑哦。你家老爷子如今这个样子,章熹年又病秧秧的,老大真由小狐狸精迷着道了,登堂入室也不是没可能哦。这娶娇妻的路子,咱们见得还少嘛!”
  傅安安不受用了,细长眉毛稍稍一挑,红唇口一咋舌,“瞎说什么八道。”
  连女士且笑不语,她知道傅安安吃心了。从前傅怎么登堂入室的,她没忘。娶娇妻的路子,是没少见,她傅安安就是一枚最典型的例子。
  
  台上拍卖行落锤成交了一款经典收藏级腕表,下一个进程是连女士夫家捐献的。
  今日她先生没来,她作为代表,到底要观摩一下,这物件能拍出个什么价位。
  也就一时收声了。
  
  *
  这头,梁京一旦融进一个场合里,她就会是那类认真倾听的人。
  或听课,或听会,
  
  抑或眼下听藏品介绍。
  
  与她而言,不参与或者参与不起的活动,她本该极力边缘化的。好在各色藏品介绍得都很有趣,比如刚刚成交的春.宫三问表。
  她听得入迷极了。
  
  章郁云打趣她,好感兴趣哦,姑娘!
  梁京不以为然,她反驳他,我为什么不能感兴趣啊,很神奇啊,工艺及审美都很绝妙啊。
  
  “嗯,确实很绝妙。”某人尤为收敛的口吻,
  长出气地叹,“我们姑娘一夜就长大了。”聊春.宫都不怕了。
  
  梁京被章郁云欺侮到了,局境里,她也懒得和他辩驳什么。
  红一张脸,息声听藏品介绍,也翻页手里的平板。
  
  图片上,一枚翡翠扳指,内镶金里。光泽温婉,翠色通透。拍卖人员近景镜头阐述藏品,会场屏幕上切过的细节披露是,扳指金里上细细镌刻着一圈梵文。画外音解释,经专业人士译化,可能是物件主人的生辰八字。
  
  —
  身边的人微微地瘫下去了点,没了先前端坐的礼数。章郁云察觉到,再侧首过来时,梁京面色不大好,起初他还以为是刚才逗趣的难堪没消。
  才挨近她些,徒然,梁京不合时宜地站起了身。她的站立,引得现场许多人的注目。
  章郁云下意识地拽住了她的手,“圆圆、”
  
  梁京本能地想辩驳拍卖行的这一点。“不,不是主人的生辰八字。”
  她突然胃里翻滚得厉害。
  
  “不是的,”话再出了这一截,她整个人被跟着起身的章郁云扪回怀里,昏惨惨里,
  她勉力扬起头,试图纠正这个错误观点,
  
  但最后目光只撞进了阴郁色的一人眼里,只有他听得见她说什么,“不是主人的,
  
  是椅桐的。”
 
第十九章、亭亭如盖(3)
  
  章郁云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上回梁京梦里呢喃的也是类似的字眼。
  
  事关情急,他理智之外唯一的祈求就是她不要即刻发作。他也从来没想过,这样的环境会刺激到她。
  会场里,众人的视线只看到章先生揽抱着他的女伴,缓缓归坐。
  
  章家的主场,章郁云不能轻易缺席。他扣着梁京的手腕,指节泛白地用力,再不动声色地用微信同边上的秦晋对话:
  你带她上楼。
  
  秦晋收到消息后,简单一字:好。
  
  可梁京得知了章郁云的意欲,反过来扣住他的手腕,两只手,单薄的力道。
  仿佛在求他,不要驱她走,尽管她给他闹了笑话。
  
  台上拍卖开始公布低价及每次加价。
  首次举牌的是徐起屾,且直接喊到了一百万。这让章郁云意外也不意外,徐本来就爱书法、金石这些。由他去,甚者,章郁云能成人之美。都可以。
  但圆圆搅乱了他的步伐甚至心绪。
  
  他不能同她置气,又不能不分场合地去儿女情长。只求她听话些,先平静下来,尽管他知道她冒进的情绪,可能和台上那枚翠镶金里扳指有关。
  
  至于有何关,章郁云不想去深究,只隐隐觉得心被她牵连地闷钝感。
  “圆圆,听话,上去歇一会儿好嘛?”
  
  梁京下意识松脱了拽他的手。这样情境里的章先生是冷酷的,不容置疑的,他有他的事产生计要顾,这是一个成熟男人必然的大局观。
  他一味地同她囿于昼夜生欢里,那才是短见虚妄的。
  
  梁京舌尖顶着牙关,扼制住生理机能上的呕吐感。终究,她顺他的心意,悄然离开了,秦晋都没跟得上她的脚步。
  不远处的傅安安全看在眼里,满满的讥讽意味挂在唇角上。郎情妾意永远活在那丢昏智的情.欲当头上,他们章家是祖传的风流,到了这一辈,生生弄个痴情种出来,岂不是断了香火。
  呵,傅安安同闺蜜打赌,挨不过三个月,她这便宜儿子就腻烦了。从前章郁云的那些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好的时候是蜜糖,厌的时候是砒.霜。
  
  男人永远是这么个德性。谁都不能免俗。
  
  *
  傅安安这些年都是个贤惠的太太。她这个继母亲,眼瞅着儿子的女伴似乎出状况了,没有不上去关怀的道理。
  换句话说,她是紧赶着上去给章郁云恶心受。
  
  社交场合,章郁云从来不会造次。要么郑重地母亲,要么和煦地阿姨,这么称呼傅安安。今日也是,傅一身暗枣红的平剪裁旗袍,绲线是黑色的,她鲜少扮得这么低调。
  
  “刚才那是姜南方家的幺姑娘嘛?”
  傅安安不提梁家,反倒是提那个蠢女人姜南方,“才坐一会儿,怎么就走了?”
  “没走。身体不舒服,姑娘家,那几天。”章郁云同傅安安说话,但是眼帘都没掀一点,沉笃地听着各方追咬着价格,为那枚扳指。
  
  “哦。我还想着过来打个招呼的。”傅安安坐在梁京先前的位置上,她的香水味过于浓重,重过她的年岁,熏得章郁云头疼不说。他想点拨他的这位继母,女人得服老,这个年纪用这过分的少女香,只会平白叫男人笑话,笑陈年旧瓮子里起火,闷烧咯。
  
  “她在你的休息室?郁云,方便叫我见见嘛?你知道的,你这番动静这么大,你父亲那可是生了不少时的气。你也轻易不去我们那边!”
  “有机会自然要见。爷爷那也是,见就要正经八百地见,阿姨回头替我转告父亲。”
  
  “郁云,我听说……”
  “……”就此,章郁云才转过脸来,冷冷地递眼色朝傅安安,面上依旧一副温和恭敬地听她下文的。但却轻易而举地叫停了傅安安的不安分心思。
  
  是的。她纯粹被他唬住了。甚至拿不准,刚才要真是说了什么蹙他眉头的话,他会不会即刻叫她这个长辈下不来台。
  从前他们的龃龉都不在明面上,但此刻不同,这是傅安安作为女人的直觉感,直觉章郁云能为了那梁京闹出什么大阵仗来,单纯一个中意。
  
  果不其然,母子俩话不投机没聊几句,章郁云借故接起电话来,他依旧端坐在位上,但话没听几句,手里的举牌就丢给身后章氏的工作人员了。
  
  *
  章郁云上楼前,场上的竞拍价已经到了三百七十万。
  他一直冷酷且边缘化的自觉,渗透给自己:与他无关。但他又好像格外关注,那东西快要到谁手里去。
  
  仅仅因为梁京和他闹脾气了。她总有办法让他朝自己臣服。
  
  秦晋给章郁云打电话是因为,徐太太上来了。
  梁京这才情绪崩溃了,她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秦晋从外面听闻动静,是她撕心裂肺的呕吐声,仿佛要把自己呕干净才算完劫。
  
  —
  关写意今日原本没有意愿同老徐来赴会,尽管后者一味地求她随他出席。她在家里躺了一个下午,没病也吞了几个感冒药,头还是重重沉沉的。
  多少过往的不堪爬出来,从她的七窍里,感官里的味道是恶臭的,腥腐的。
  
  她同老徐提及过她的过去,但不完全,譬如那个孩子。
  
  徐起屾出身高知家庭,认识他以来,他就是这么风生水起。他的原话:唯独在你这吃过苦头。
  关写意答应徐的求婚时,她说,她不顶爱任何人,包括自己。
  因为她是从烂泥污垢里爬出来的,还有没有魂,她早就不清爽了。
  
  再问徐,这样一个不成器不端庄的女人,你想好了要嘛?和谐的性.事搭伴走一段很轻松,但是相伴扶持婚姻,她没有胜算的,她就是这么个没用偿没骨气的女人。
  所以,她才在梁老太太那里发愿,她想认回孩子,不计后果。
  
  老徐当初升迁到S城这里,关写意从心里就起过排斥,她排斥这一处根基。如果可以,她想过彻彻底底斩断的。
  偏偏造化弄人,时隔二十年,她又重回人生的岔点了。
  
  那烂泥人生里,有一朝夕间的分崩离析,她那父亲一夜间白了头,因为同人家合伙炒稀有金属,对方卷包会跑了。关家被人砸地个底朝天,原先的房子也抵出去还债了。
  关写意那时还叫关月,那是父母给她唯一的馈赠。
  家里欠了几百万的债,孰轻孰重之下,父母决定要月月退学,帮着打工贴补家用,而小她十岁的弟弟继续读书,他才是关家的希望。
  关母时常挂在嘴边的话:弟弟还小呀,你要让着他!
  
  让吃的让喝的可以,没得要让出自己的人生的!关月恨怒之下,说了些诛心话,说父母风光的时候,也没想过替她置办些什么。手里的钱银全想着要留给儿子,就因为他是男孩,就能继续过自己的人生。我十七岁了,你们从来没问过我要什么!
  她的母亲同为女人,从来不爱护自己的女儿,关起门来和丈夫调.爱,娇惯儿子,偏偏对关月不冷不淡的。
  女人骨子里觉得男人是天是地的想法,实在恶臭至极!
  关月说阖家她最恨的就是母亲,恨母亲就是男权的归属品,恨她把自己当个玩意!
  
  那个晚上,关月狠被母亲刮了耳光。指着她的鼻子骂,叫她滚,我倒要看看你不卖了你自己,能不能活出条路来。
  
  之后的两三年,关月果真如她母亲所言,卖光了自己。
  她同母亲一样,活在翻身不了的天地里。
  ……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条捂不热的蛇了。直到儿子给她叫外卖点奶茶给她喝,她问徐前,干嘛,是考试考砸了,来贿赂我嘛?
  七岁的徐前:爸爸说,哄你吃点东西。吃不下,那就喝咯,你不是最爱甜食。
  
  关写意问徐前,你觉得我合格嘛?
  徐前:什么叫合格?
  关写意:当你的母亲。
  徐前:85分。
  
  儿子的概念里,85分会被爸爸统筹归纳到良好这一类,勉强挣脱到差生的帽子。所以他拼命保住他的85分,起码爸爸就不会生气了。
  关写意自嘲,原来我在你这儿,从来没优秀过。
  
  “因为妈妈从不陪我玩。”徐前一句话倒出了孩童的心思,饶是他再小大人,骄矜自傲,都抵不过孩子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关写意当初有这个孩子的时候,就很抵触,她恨徐起屾,说他擅作主张。她不爱孩子,也不想有孩子。
  
  终究没拗过徐家的传宗接代说。徐母多么傲慢的一个人,关写意和徐起屾分分合合多回,徐母就是恨儿子任由这么个女人欺侮却还甘愿。
  多少年来,徐家从不给好脸子关写意。直到他们结婚后,有了这个身孕。
  徐母放下身段,几次给关写意打电话。生生作出了点母凭子贵的意思来。
  
  旁人都是外观因素。是孩子自己保住了自己,那时才妊娠不到两个月,关写意就吐得死去活来。
  徐起屾都先她一步后悔了,说别要了,我看你,比你还难受。
  
  可就是这相似的孕吐反应,叫关写意软下了心肠。夜阑人静的时候,她在卫生间里哭,她曾经因为这样的反应,挣命般地生下一个孩子。
  那孩子如今是死是活她都不晓得。
  
  次日一早,她就知会徐起屾,她要生下这个孩子。丑话说在前头,我更想是个女儿,倘若你们徐家因为她是个女孩而低瞧了她,那咱们也不要过了。
  她从来没有离不开谁的道理。
  
  终究,命运告诉了关写意,即便五五开的胜算,她都没能复刻出一个救赎来。
  她生下了一个儿子,徐家皆大欢喜,唯独产妇妈妈在床上泣不成声。
  
  “对不起,前前。因为妈妈也是第一次当妈妈,有太多的事情不会做。如果可以,你要教教我的,就像教我搭那个乐高积木一样。”
  “您绕了它们吧!”
  
  末了,关写意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梳妆打扮,她给老徐打电话,嗯,改主意了,我要去看看。
  
  —
  梁京歇在章郁云的休息室里,她恹恹地眉眼,说自己不打紧,催秦先生快快下楼去忙正经事吧。
  秦晋离她远远的,看着她,这是章郁云关照的。但没这层东家话,他也乐意效劳,守着她,“喝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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