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巷12号——勖力
时间:2020-04-05 08:53:09

  
  远远的她,窝在沙发上。面朝落地窗外的隆重夜色,没有回头来,再次赶人的落寞声音,“我没事的。你们不用看着我。”
  
  没多久,有人揿门铃了。
  秦晋只当章郁云上来了,开门后,进来的人叫他一时意外也从容,徐太太还以为秦晋不知情,一味社交的口吻,说想会会章先生的女友。
  
  偏秦晋没作识趣人,才想替梁京挡拆回去的时候,身后的人情绪崩溃了,“我不想见任何人,不可以嘛!为什么你们都可以按自己的一口气活,唯独我不可以!为什么!”
  “圆圆……”
  
  “够了!”沙发上的人腾地站起身来,赤着双脚,即刻往里间的卫生间去。
  阖门那一下,从来没有过的戾气。
  
  继而,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呕吐声。
  梁京把门反锁了,徐太太还一味地叩门。
  
  情况已经超出秦晋君子范围的把控了,他第一时间通知了楼下的章郁云。
  
  *
  章郁云到了之后,从这间套房门口到里间这个卫生间,要拐几个直角。
  他一路未言。
  
  傅安安晚他一步电梯的时间上来的,才踏进房里,就嗅到些不明朗的信息。
  梁家那丫头果真犯病了,她把自己锁在洗手间里本就够叫人听起来疯疯癫癫的了,偏门口还有个女士,一味歉仄的口吻敲门,口里喊的是“圆圆……”
  
  房子装修是复古美式,卫生间的门是纯橡木的,门锁五金是委实的黄铜件。章郁云伸手摸到门把,顺带着把一干人等全拂到身后去了。
  此刻的章某人,才不管对方是谁的太太。
  
  “圆圆,是我,开门。”他如是地好脾气,哄了几遭后,得不到回应。相反,里面人剧烈的呕吐声,听得他目光发紧,额角直跳。
  再喊门的时候,已经没有动静传出来了。
  
  章郁云脱了拘着自己的西服外套,丢给秦晋,顺势抬脚想踹门。秦提醒他,“郁云,你当心,万一她在门后,吃不住你的力道!”
  
  意气之下的某人,这才搁置了这个莽撞的念头。转脸过来,房里环视一圈,最后在厅里的边柜上寻了个衬手、同为铜器的摆件。章郁云一脸阴鸷色,踅身再到锁门外,手起物落间,很大的动静。
  
  关写意与站在不远处的傅安安都骇得不敢出气。
  
  由于砸的人力道很大,没几下,那门就郎当散了个。铜锁同铜件一齐落了地,而拆门的人也挂了彩,他手心靠近虎口位置,划拉开一道红口子。
  淹出一条血迹子。
  
  他没顾得上自己,推开门的那一瞬,看见梁京颓唐瘫在地上,赤着双脚。
  喉咙间不住地有翻涌的呕吐感,而她早没东西可吐了,抽水马桶里能看到的痕迹,就是她吐完
  没来得及冲的黄胆水。
  
  门口的人,没有言声地朝她身边去。
  抽洗手台前的纸拭手里的血,人未到梁京脚边时,门外也有人想进来,
  才动了一步。
  
  章先生厉声呵斥道:“全他妈给我滚!”
  随即,拿脚踢上了那已然阖不上的门。
  
  *
  章郁云俯身来拥梁京起来。
  
  他所有的气息去到后者认知里,流窜到深刻,她才急急一把环抱住他的脖颈,想哭又挣命般地忍着,无声无息地颤抖,更是叫章郁云懊恼至极。
  
  “和那扳指有关对不对?”他的骄傲支离破碎,如同梁京呕在马桶里,证明她还活着的黄胆水痕迹一样,悉数全由他冲到下水道里去。
  
  “圆圆,你总有办法叫我听你的。”
  
  章郁云给楼下的人打电话,问那枚扳指的进展。
  
  徐起屾目前加价到四百七十万,他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五百七十万。”章郁云交代下属举牌。
  
  *
  东道主的章家沉寂了一个晚上。第一次举牌,且最后一个幅度的加价早已超出徐起屾的心里价位。
  半生意半人情的规避风险之下,终究,徐那头不跟了。
  
  这枚年代难考的翠镶金里扳指,最终由章先生以五百七十万的价格拍下,一锤下去,
  
  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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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这章设定的拍卖价格,切勿较真,剧情需要;
2.章节名:亭亭如盖,出自《项脊轩志》: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
综上,吾妻也。
 
第二十章、浓情淡意(1)
  
  一门之隔,卫生间里有喁喁细语。
  
  门外,秦晋扽着门把手,依旧无可挑剔的礼数与从容,“二位,方便的话,挪步下楼罢。感情口角上的事,想我们外人也帮不上什么忙。”他在赶客,一个外字,把傅安安与关写意择得干干净净。
  
  傅安安是知道秦晋的为人的。油盐不进,头几年还和章郁云不投契的,这二年到底是见清了局面,晓得老爷子不中用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个泥腿子出身的穷学生,无非就是老章换到小章跟,哼,没骨头的东西!
  傅头一个扭头走,她要是被秦晋欺侮赶客了,那才叫跌架子。
  
  关写意久久才同秦晋开口,“她这是……”不知是不是骨肉间的相通,关写意直觉圆圆哪里不大好。
  “徐太太,您也是职场上的前辈。别为难我们这些拿薪饷的人。”
  关写意听后无地自容,她唐突地上来,但从没想过是这个局面。甚者,她脑子里浮现的是圆圆冲她辱骂摔打,叫她滚,不想听,种种,都没有眼前这个结果:
  她好像把圆圆逼得无路可逃。
  
  终究,关写意不发一言地离开了。
  
  房间里重归平静后,秦晋才缓缓格开些门。看到的是,章郁云依旧耐心地跪地抱梁京伏在其肩头,
  这个场景秦晋莫名觉得熟悉,他有时哄阿姐家的两个孩子,就是这样,任由他们伏在自己身上睡着。
  
  “怎么样?”秦晋声音很轻,饶是如此,章郁云还是伸手示意打住。
  
  良久,跪地的人腿脚都麻了,秦晋上前搭了把手,这才看清章郁云怀里的梁京,姑娘呕了一通又哭了一通,气力宣泄殆尽,秦晋存疑,“是睡着了还是昏厥了……”
  “睡着了。”章郁云的声音依旧很轻,他缓缓横抱过来梁京,再朝秦交代后面的事,“爷爷那件拍品,你留下来帮我跟吧,我得带她先回去,她先前有个心理医生……”
  
  同僚这近十年,秦晋还是第一次见章郁云有露怯的痕迹。这几个月,章破例着实多,全和梁京有关。
  秦晋第一次见梁京就有这种感觉,感觉她和章郁云从前应付的那些女人不一样。倒不是她有多出众,相反她很平凡,平平淡淡一个富贵人家却并不多体面的幺小姐。
  
  但小姑娘很沉静,甚者几分卓尔不群的坚贞感。偶尔投射过来的目光,会叫你自觉反省,是不是冒犯了她而浑未觉。
  就是这么个边缘感的她偏偏和再世故圆滑不过的章郁云一道了,让人一时好唏嘘又好新奇,新奇最最不看好的,往往能过出世俗里最洒脱的一道风景来。
  秦晋无缘无故成了这道风景的断章人。
  
  无论如何,这也算人生的一期一会。
  
  “好。我通知司机楼下等你,……,有情况你随时联系我。”
  
  *
  司机关望亭听秦特助电话,第一时间在会场礼宾泊车处候章先生。
  
  章先生全没了往日的熨帖,领带胡乱掖在扣襟里,抱梁小姐上车后,关望亭默认回崇德巷那里,车子动身后才听后座上的老板缓缓开口,“回我那里。”
  关望亭微微瞄了一眼后视镜,后座上的人未予理会他的好奇,自顾自地翻着梁京的包,找出手机,再捉她的手指来指纹解锁,“圆圆,我得找沈阅川的手机号码,只能这样做了,你听见没?”
  
  —
  一个小时后,沈阅川驱车抵达章郁云发给他的地址处。
  是栋多层的青瓦粉墙新中式别墅,里间灯火通明。
  
  不等他下车揿铃,门禁的自动感应门缓缓缩开,沈阅川看到有人在三楼阳台处,朝他微微一勾手,示意他直接进来。
  
  今日周五,学校放半月假。庭院里的自动门也是兰舟松的禁,他站在一楼至二楼的缓步楼梯处,喊楼上的人,“二叔,你的情敌来了!”来了,来了,他带着四十米的大刀来决一死战了。
  
  章兰舟这个铁憨娃。章郁云让他在楼下看门,说稍后来个人。
  “谁?”少年问。
  
  章郁云心情不好,索性就遛娃玩,“情敌。”
  
  “梁京她怎么了?”少年懒得同二叔扯有的没的,他也晓得二叔能有什么杀不掉的敌人呢!
  “我记得我提醒过你……”
  “知道了,知道了,是姑姑。姑姑她怎么了?”
  
  “管好你自己!”二叔这口吻很嫌,像极了兰舟追女生时,后者假仙的那调调,不关你的事!
  
  玄关外有人揿铃,兰舟要去开门,正巧章郁云也从楼下下来了。家里是有负二层通地上三层的电梯的,但爷俩从没人用,尽管如此,章郁云还是要求售后定期来维护。
  他就是这么个刻板又少年脾气的主。凡事挂在嘴上的少,但操心得多。
  
  章沈二人照面。
  主家并无多少殷勤,淡薄口吻,“劳烦你跑一趟了。”
  再就赶兰舟上楼,小子还想支吾什么,某人朝他一扫眼,“回你房间,我们谈正经事。”
  “……”有人乖怂得闪了。
  
  三分钟不到,楼下主厅里再次响起章郁云的恫吓声,“章兰舟,你再不滚回你的房间,我让你住一年楼梯口!”
  话音将落,有人笃笃跺脚般地上楼去了。
  
  言归正传,章郁云想起先给客人看茶。沈阅川说不必了,“圆圆怎么样?”
  “还在睡。”应话人还是先前那身穿着,领带袖扣全卸了,衬衫折腾一番,也并不多端正熨帖了,话音更是不无气馁的痕迹,“你知道的,我可以替她请别的更好的医生看。”都这个时候了,有人始终还是有自己的架子在,“但是都不如你了解她,她也信任你,无条件。”
  
  沈阅川问了个刁钻的问题,“所以,你和我一样,不信那些?”
  章郁云息声许久,沈不等他,自问自答地告诉他,“圆圆知道你不信,她也从没想过说服你信。”
  “但这都改变不了,她喜欢你这个事实。”
  
  走到今时今日,今晚这个光景了,沈阅川朝章郁云坦诚,他第一眼就不喜欢后者,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一刻他就觉得圆圆会偏离他,或远或近。
  “我知道你和她一样的心意,你是当真维护她,在意她。今晚这通电话足以说明,你没有用你自己的意愿爱人,单这一点,我就自觉了。”
  
  “自觉什么?”章问他。
  
  沈阅川拎着他的医药包,“自觉,我退回该站的那条君子线后。”
  章郁云闻言轻淡一笑,“你不是一直在那嘛!”
  
  “让我先见见圆圆。”沈懒得理会有人的轻狂傲慢。
  “好。”
  
  *
  时刻已过晚上十点,章郁云领沈阅川上楼,主卧间,他一个主人停步在门口了,微微探身望了望里面的动静,再就把空间让出来,不无郑重地口吻问沈,“她最严重的时候,要借助药物嘛?”
  后者点头。但四年前,剂量一点点减下来,她已经许久没这样过了。
  
  章郁云听神了会儿,然后急切地一转身,话落后许久,从背影那边透过来,“无论如何,拜托你了。”
  随后,他径直进了旁边的书房,阖门,无声无息。
  
  -
  沈阅川轻悄脚步迈进卧室里,房间格局很开阔,光卧室部分就有两处朝阳的阳台,中间带是用生态景隔断的。
  眼下卧室里紧阖着两处的落地窗,沈阅川见梁京盖着软被,就轻轻推开靠西边一点的一扇落地门,稍稍掩出一道折角来,由风灌进,空气流通点,氛围也轻松点。
  
  他坐到床边的一张凳子上,搁下手里的医药包,沉淀了自己许久,声音足够地客观局外后,才试着缓缓唤醒床上的人。
  
  “圆圆。”沈阅川清笃地坐在床头灯蔓延开来的微光里。
  
  梁京从困顿的睡意里豁开眼时,见到的一切都很陌生,空气里漂浮的花香味也是,直到看清床前的人,她足够的清醒了,一半沉静一半失落。
  她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任何碎片都没有丢失。
  
  床头柜上有某人的腕表和一些带着他标签意识的物件,昭示着这里是什么地方,而梁京却没有第一时间见到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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