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巷12号——勖力
时间:2020-04-05 08:53:09

  
  “亲情永远不要和爱情划等号,圆圆。”
  Elaine说,他们没有可比性。也不要试图把他们化相通,正如我知道圆圆心里有我,但也同样记挂着郁云的下一步动作。
  
  亲情可以是守护,由你去追去闯之后的避难栖息地;
  但爱情,尤其上乘的爱情。必然是要参与他的人生的。
  
  正如他时时刻刻想护你周全的心意。
  
  *
  梁京再随章郁云出来时,换了身穿着,日常的裙装,也带出了自己的换洗衣物。
  章郁云说,我原以为你要留下来陪你奶奶。
  
  嗯。“但我也好奇你要怎么挽留岳师傅。”
  章郁云淡漠挑挑眉,看越来越当中的烈日,炫得人眉心直痛,“圆圆,别把我想得多古道热肠。我从来不是。”
  
  岳师傅在拂云楼的日子,远远超过章郁云的年岁。
  就这么一个定军心的人物,说退就退了,章郁云夜里那通电话同舅舅撂了好大的脸,对方还是在喝多的情况下。
  甥舅二人除了必要的股东会碰面,其余鲜少聚首。有事,章郁云都是电话沟通。
  
  此次舅舅决然地收下岳师傅的请辞。章郁云昨日下午间就透过舅舅的秘书递话,他不同意。断然就这么更替掉这个老师傅,那么拂云楼他要求撤股了,他顶着他母亲的若干股份,悉数转让抵现出来。
  各自撂开手罢。
  
  江远夜里冲郁云发了好大一通火。诋毁后者,无非是在拿个人恩怨清算公司利益。
  
  —
  岳师傅住的地方属于城乡结合处。岳老也算辛劳上进,前些年都是公司派车早晚接送,六十岁才认真考了驾照。
  这几年都是自己通勤。
  
  这处喧嚣吵嚷处,临街的北巷,人比车多,车又比人乱。章郁云才从车里下来就被难住了。泊车处有处低洼,他险些一脚迈进去,身型闪躲的时候,像极了那种没吃过苦头又被流放的多世子。
  事实他也是,最后半截,三世子。
  
  “三世子”拿西服里衬里的方巾捂鼻,看这老巷口的一事一物,一人一影,都像是落了灰一般的不顺心。
  再途径巷子口一块垃圾堆积处。那斑驳着脏渍的绿色垃圾箱上,趴着只流浪猫,垃圾箱天不亮就被清收了,那老猫也不像是寻吃的,只倦怠懒媚地蜷着,黑黢黢的尾巴挂在箱口的边沿上,下一秒,弹跳落地,无声无息。
  
  章郁云顿在那儿,由那玩意先走,看着它迈着落拓的猫步,直至消失不见。
  梁京不禁好笑,“你怕猫哦?”
  某人正经拽着她的手,“是怕脏。”
  
  下一秒,保良看清他们,赶赴过来。章郁云才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梁京。
  
  后者跟着他后面,悄然地在笑。某人像后脑勺上长眼睛了,他忽地回头来看她时,梁京正窃喜般地嘲讽,
  
  “看着些脚下。”他眉眼间全无情意。
  梁京跟着他,也问他,
  
  “看什么?”
  
  章先生傲慢地收回目光,“狗.屎。”
 
第二十章、浓情淡意(5)
  
  虽说也是独门独院,但这里市井味要重一点。土著的人家为了更好的生活,把自己的楼房隔出一间间来出租,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约定俗成的群居所。
  有人的地方,就有路,有贩夫有走卒。
  章郁云把这些,统归成营生。
  
  他可以不适宜这里的环境卫生,但没多少眉高眼低,通通都一样地活命罢了。
  一箪食一瓢饮,一日三餐的本质是一样。
  
  快到中午的太阳有点烈,保良见章总的女朋友也没带把伞出门,正巧路过小卖店,他说给梁小姐买把罢。
  章郁云没作声。鞍前马后的人已经一跃步,跑进了店里,买了把天堂伞,自己买了包烟,折回来的时候冲章总憨憨一笑。
  再把伞递给梁京,保良和后者差不离的岁数,人很热情,但不过分,是那种灵巧人的周到。
  
  嗯,有章郁云格外提携的理由。
  
  三人继续往前走,听到梁京撑开那把灰白蓝三色格子的折叠伞时,章郁云再回来看她一眼,看她整个人在阴影之下了。
  但声音却是朝保良,“你烟得给我戒了,听见没?”
  “唉。”保良规矩地应,说着,把手里那包玉溪表决心般地准备找垃圾箱丢掉。看章郁云朝他摊手心,才交给了章总处置。
  
  前者圆融地缓和气氛,“章总,不带您这样以公谋私地缴人家烟的。”
  某人大大方方揣回自己衣袋里,缴就缴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
  岳家天井里在晒黄豆霉,酿豆酱用的。
  发酵成型的黄色曲霉,成块地要用手给它捏开,于是,阳光下,能看到弥漫的黄.色孢子粉。
  堂屋里两个孙孩吵得没止没休。
  
  院墙那头租客在喊房东,烧坏的电闸什么时候来人修啊。
  岳师母应着那头人的话,一息息工夫,电工说吃过饭就来的,手里还在忙手里的黄豆霉。院子里拴着的狗比主人先有了警觉,警觉一门之外有陌生人。
  狗起吠,主人练喝它。
  
  保良这才站在门口,恭敬地喊人,“师娘,忙着呢!”
  女主人一掉头,看见保良领进来的人是章郁云,意外又受用的神色,“哎哟,真是稀客哩。章先生呐。”
  说着,又冲厨房平台楼上的老岳吆喝,说来客人了,人家章总过来了。
  
  章郁云来过岳家,还是好几年前的事。眼下,他站在天井里,和煦同岳师母打招呼,好些年没会您了,还是从前模样,精神硬朗。
  
  “老咯。天天瞎忙,拿米煮饭的日子就把人煮老了。”岳师母见平台上的老岳还没动静,再要扯开嗓子喊一嗓子,章郁云拦住了。
  “师母您忙您的,我来,就是来讨岳师傅的嫌的,我上去找他。”
  
  “他这个人属牛皮灯笼的,点不透,章先生您多担待呀。”
  “说笑了。师母,您该知道,师傅他不是这脾性,可能我今儿个还不定上门了。”
  
  平台上太阳大,章郁云上台阶前,脱了外裳。保良跟着他后面打下手惯了,才想替章总接,才发现老板径直抛给了梁小姐。
  “上面晒,你随师母进里。”他同梁京说。
  梁京接着他的衣服,手还能摸到他刚缴的保良的一包烟,“好。”
  
  平台并不多高,梁京被岳师母领进门喝茶,她坐在堂屋里,稍稍后捎捎身子,还能望见章郁云站在上面的身影。
  双手拢在西裤口袋里,视线往天井里落,话徐徐和岳师傅交代。
  
  *
  “我舅舅收您的辞呈,我就可以把您返聘回来。岳老,您觉得如何?”
  
  起先,岳师傅不觉自己的舌头出了错,到头来在自己的营帐里失了威。
  岳说他也老了,总归要退下来的。这样浪头上决绝地撤,不至于到头来,混到不中用灰溜溜地被赶。
  
  章郁云回到岳师傅边上落座,喝他一杯晾凉有七分的茶,纯粹解渴的用偿了,毫不值得品,但一刻钟前,它实实在在是杯香龙井。
  
  章坦言,他计划里未曾料想过如今局面,但也一点不气馁。为何呢,因为到头来,他们终不过凡夫俗胎,逃不过四个字,生老病死。
  岳老执意要从拂云楼出来,章郁云也不会强留,身边有生死事发生过后,能叫人看淡太多因缘际会。
  不过,他还是会替岳老惋惜,岳老自己权以为手上的勺铲不外是谋生的工具,可是拂云楼的老字号招牌之下,岳师傅是位侠客,化腐朽为神奇的一双江湖手。
  侠客最无悔的落幕,应该是金庸笔下洪七公那样。
  
  他幼年读武侠,不太懂金庸老爷子为什么要安排洪七公与宿敌欧阳锋一道相拥而死。这其中有因缘起灭的转承,有英雄相惜的宿命,更多的是,老爷子想收起笔墨写杨过了,寓意着五绝的时代要过去了。
  是故事,看客终究要追究个然后呢,后来呢。老爷子安排了新时代的侠客见证了上一时代的二位尊者如何一笑泯恩仇,然后他再继续砥砺前行。
  这才是江湖的意义。
  
  所以,今儿个,章郁云带保良过来了。后者是个灵巧的孩子,无论是搁他在窗口招待还是后厨帮忙,他都是有天分的。
  某日,章郁云带客户去拂云楼,负责包厢服务正巧是保良。小子能准确地听出各方客人的口音,为首的客商是浙江人,他变着法的给客人推荐江浙菜色。不多不少,体面又不浪费。
  弄了半天,他却听不出字正腔圆的章郁云哪里的口音,更不知道后者正是拂云楼的少东家。
  
  保良一心想学门傍身的手艺,他私下也自己练习研学了很多食谱。但拂云楼的后厨帮派固若金汤,章郁云也点拨他,小子确实还是在前方更适合他。
  “章总,所以您现在的每日事务对您来说,是适合还是喜欢?”
  
  唔。热衷与适合其实并不必要冲突。
  不知哪日起,保良这份不足挂齿的小小野心,一直由章郁云记着。记着想把身边的人都安置到最合适最热衷的地方去。
  
  —
  岳师傅是当初江家花重金三顾茅庐请来的,如今接他辞呈的还是江家的人。章郁云不无嘲讽的口吻,“其实,岳老,您比我明白,他到底是不是江家人。”
  “他有什么资格替江家辞老臣子。”
  
  “郁云、”
  
  “我还记得每逢初雪,我母亲都会做咸菜茨菇汤。”章郁云垂眸看地上,平台浇筑地手艺一般,裂开许多缝隙,条条爬开,满目疮痍感。眼下,阳光在遮阳伞顶上,蒸腾的热。
  章郁云后背上都出汗了,
  
  江沅为数不多的厨艺全是跟岳师傅学的。
  授业总归是师。所以,郁云坦诚,他心底里,敬岳老是母亲的老师的。
  
  拂云楼最后一个同他母亲有过往的也剩岳师傅了。
  
  “郁云,”
  今时今日,岳师傅说,他该有个比较客观的交代给郁云:
  
  那时候岳才到拂云楼,年纪轻轻扛下行政主厨的活。江小姐偶尔随父亲来拂云楼应酬,她到后厨找远哥的时候,发现他醉得很,就就地取材,请岳师傅做道汤解酒。
  正是这道咸菜茨菇汤。江小姐说,远哥来江家前,最喜欢这道汤。
  
  “你记挂着你母亲,就该尊重她当初的一切大局观。当初江小姐不肯出嫁的话,你外公是要把江远赶出门送回他母家去的。
  江沅一心要成全他,成全家族,成全所有的人。这才一个人隐忍地出嫁了。”
  “郁云,死者为大。多少年了,尘都没了,你再为过去的人为难自己,我想你母亲也不落忍。她是那么个和光同尘的一个娇小姐,没吃过任何苦头,唯一一个跌跤,连累得自己一辈子都没爬得起来,已然罪过了。”
  
  “你说他不是江家人,可是他舍了从前的姓。里里外外操持的,是你母亲骨血里江家的后续。”
  “拂云楼偌大一个产业,他一直谨守着同你母亲同气连枝的念头,你一成年亟亟把属于江小姐的那份股权交由你继承。”
  
  岳师傅说,他终究是个外人,留不留,去不去,都是他们甥舅利益节点上的一个棋子罢了,不值当挥发任何个人感情来。
  这也是江总理智接岳师傅辞呈的原因。他也到了卸甲的年纪了。
  即便郁云你替我找个好苗子,好舌头,替我尝几年味道,我把这一身衣钵传下去,你心里的郁结是不是就不存在了。
  
  未必罢,恨终究还是恨。
  
  一时间,章郁云不置可否。只把手里的茶当酒,仰首喝尽。
  人走茶凉,点滴全在心头。
  
  “岳老,您是知道我的。我不是闹意气的人,此番来,自然还是大局在前头,拂云楼是我母家的,我不允许它动荡。正如您猜到的,我给您举荐保良,他能安安分分跟您到您真正坐镇不动了。”
  “总之,我不同意您这样形式地走。舅舅那边我去同他说……”
  
  话音降落,天井院子里进来了个他们话口上的人。
  
  那人衣冠楚楚地站在那里,活生生地,半辈子鲜衣怒马的人生。丝毫瞧不出他半点穷酸底色了。
  章郁云睥睨的神色,先是冷酷,终究动容了,哭笑不得。
  
  楼下的梁京敲出点不对劲,院子里进来的人,岳师母称呼对方江总。
  后者又催老岳快快下楼来,忙中午饭。
  
  梁京怕章郁云撂脾气。几步跨出堂屋门槛,已经听得见平台上,有摔杯的碎裂声。
  章郁云掷了手里的茶杯,笃笃下楼来,站在台阶最底处,脚边一盆最朴素斑驳的搪瓷盆里栽种着万年青,他喊梁京,“圆圆,我们走。”
  
  不远不近的江总兀自来汇了梁京一眼。后者懂他的情绪,因为听到了个类似的闺名。
  
  梁京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头的章郁云已然等不得了,他几步过来,扣住她的手腕就要走,
  江家舅舅试着拦了拦郁云,“你执意挽留岳师傅,我尊重你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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