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听到后面,整个人更是要炸了。
他知道翟智诚是个混蛋,不仅仅是混蛋无赖,还是个不讲规矩的无赖。否则,赵立夏不会被他坑得那么惨;否则,赵叔也不会拉下来老脸,主动捧了方家需要的东西来求助,情真意切地要方家和赵家合作将翟智诚搞走,将赵立夏拉出来。
可纵然知道,还是动了些真怒。
他捡起照片,一张张翻看,稍带着看右下角的时间。有工作日晚上的聚餐,有周末日的两人约会,有在公园散步的,也有电影院看电影,还有一起逛五金市场。
方洲看得眼睛生痛。
照片上的两人都在笑,无时无刻地笑,纵然没有过多的亲密动作,但流出来的暧昧气氛却骗不了人。
贺云舒是一个分得出轻重的人,如果单纯为了气他,关浩和叶乔是很好的对象。可当对象换成了魏宇,那绝非是玩玩而已。她必定再三思量,斟酌利弊,极为慎重地踏出一步。那么,她对他——
方洲眼珠一动不动,唯有一根理智的神经还在运作——要冷静啊,翟智诚甩出这玩意后再挑拨,就是要激怒他。
他深吸一口气,将照片丢开。
翟智诚道,“洲哥,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不摆明了吗?刚离婚就搞上,必然是离婚前就勾搭起来了。这样的狗男女,不收拾收拾?我反正是看不过去的——”他伸手搭在赵立夏肩膀上,“我的女人,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容不得其它男人觊觎。要是有谁敢和我抢,那就是作对,怎么也饶不了。”
方洲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智诚,我知道你东西办不下来着急,能用的关系想办法都要用上。心情可以理解,但话不能乱说。我为什么离婚,怎么离的,自己清楚,没必要同你解释。”
赵立夏打开翟智诚的手,“少胡说八道,说正事。”
“对,正事。”翟智诚嬉皮笑脸,“洲哥,你教育得对。事情确实不好办,那我就找你支个招。硬软两手。硬的呢,就想个办法教训那个姓魏的一顿,正好解决了批文;软的呢,好生将你前妻和魏先生请出来,有钱一起赚。你觉得,怎么样比较好?”
方洲冷漠地看着他,“你觉得呢?”
翟智诚摊手,“我无所谓啊,都可以。”
“那你就去做,没必要叫我。”
“当然要告诉洲哥一声,要是不小心误伤了这位贺小姐,你心疼了怎么办?你家两个儿子舍不得妈妈——”
方洲两手用力捶了一下桌面,“翟智诚,你TM说话过一下脑子。”
方洲魁梧,中气十足,这一下有些惊人,翟智诚似没料到,被惊住了。
然少爷脾气的最受不得人气,就蹦上来要对上。
赵立夏立马按住他,“智诚,说事就说事,别扯方家其它人。你少混账,不然——”
“你TM!”翟智诚转头瞪她,“你TM帮谁?”
“我讲道理。”
“这是讲道理的时候吗?老子辛辛苦苦做工作,结果TM碰上这么不靠谱的事。我怎么去找人家办事?说你好,我是你现在女朋友前夫的合作伙伴,现在为了生意来求你办事。你猜他要怎么卡我呢?你猜人家要是记恨,该怎么办?他方家闹出来的事,我不找他,找谁?找你?你能搞定?你搞不定就闭嘴!”
赵立夏脸煞白,紧闭着唇看一眼方洲。
方洲只面无表情看着他们闹,没介入的意思。
她知道这是自己搞定自己事情的意思,只好用尽全身力量将翟智诚拉出去,“你够了!事情既然已经传达,总要给方洲一点时间考虑。你这样闹,就能闹出结果了?”
两人拉拉扯扯,终于出去。
只一出会议室门,翟智诚立刻拨开赵立夏的手,拉了拉被挤皱的衣服。
他回头看一眼半开的门缝,冲她得意笑,然后捏着她下巴轻声,“我让你好好看方洲的笑话。”
扬长而去。
赵立夏瞪着他背影,眼睛恨出了血。
方洲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缓缓地点燃了烟,深吸一口。
他没急着去看照片,只眯着眼睛看空气里翻腾的烟气。
那里面,有无数的风起云涌。
为了戒备关浩,他连简东也没告诉,借口用他将他调走;为了隔开叶乔,明暗两路做下不少手脚,惹得贺云舒嘲笑。
可苦心积虑,日夜防备着,居然找错了方向。
他花样玩尽,从退一步到退百步千步,以为终于换回一线曙光的时候,却发现前面是悬崖万丈。
第六十五章 砸碎
魏宇自称水电工,却根本没瞒过母亲的火眼金睛。
她当时只说了一声,“辛苦你了。”
忍耐到人修好设备离开,再忍耐到一天的庆祝结束后,她问贺云舒,“那谁呢?哪儿来的什么水电工?哪个水电工是那样的?”
确实啊,工人师傅穿的是朴实的工作服,而魏宇则是一丝不苟的衬衫和休闲西服外套。
她敷衍着,“找来应急的。你管他是谁,东西修好能用就行了。”
母亲狐疑地看着她,“你怕不是新找了个吧?要真是,有什么好隐瞒老娘的?”
贺云舒不想回答,将人推了出去。
然而母亲好打发,庄勤却不好打发了。
她发来一个贱兮兮的表情,“听邓旭文说,魏宇去你家修东西了?”
她忍无可忍,“邓旭文从哪儿知道的?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大嘴巴?”
“人俩男子汉约了去钓鱼,结果你半道把魏宇劫走了,搞得他只好叫我出去混时间。随口一聊,不就对上了吗?你瞒啥呢?有啥不好意思的?要真没情况,你能不承认?你不承认,那就是心虚!”
贺云舒承认自己心怀鬼胎。
一个人单方面输出太久,感情的水池总会干涸,就会特别渴水。
即使天上只飘一点毛毛雨,也是难能可贵的输入。
她爱得太久了,想被人好好爱一回。
后来,魏宇主动联系她的,关切那个小水台的运转还正常吗?
贺云舒接电话的时候是早晨,她迷迷糊糊地看一眼阳台上不知疲倦一直旋转的石球,还有被阳光照着的水点,鬼使神差道,“挺好的,现在运转平滑无噪声,应该能维持很久。对了,你有空吗?什么时候出来吃个饭,我感谢你。”
“吃饭有什么意思?”他回,“我对吃的兴趣不大。”
吃饭怎么没有意思?它乃是人之大欲,无论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只要肚子饱饱的,日子就能过得下去。
贺云舒对他还是客气了一分,道,“那要做什么?”
“你带我玩玩吧。”他提要求,“来平城这么久,还没到处玩过。”
这个主意好啊,在自己的地盘怎么玩不是玩呢?
贺云舒当即选定了几个地方,准备带他去领略一番平城的风貌。
可去了才知道,自己是丢人现眼了。
她指着某牌坊向他介绍,这是某某年某某人因某某事而成后建。
他看着她,等后文。
哪儿还有后文,不就完了么?景点介绍牌子和小册子上就这些内容,多了没有。
魏宇笑,“你这样带人玩呢?”
不然呢?
所谓游玩,不就是走马观花,然后吃吃喝喝么?
魏宇摇头,开始给她讲起来。那个某某人是什么年代某个地方的什么子弟,什么时候当了官,什么时候被贬,又什么时候起复,中间发生了何等的有趣之事。他又有何老友,饮酒作诗借钱讨肉等等。人生之追求,乃是为天下生民。奈何不被赏识,苦闷之余寄情山水,后来……
贺云舒听得生气,就有点怼他,“谁记这个呢?有什么意思?”
他就指指自己,表示,“这个东西很有用,现在不就用上了?”
她嘴巴厉害,连自己也不放过,“是哦,用来泡妞,可你也不问妞喜不喜欢?”
“那你喜欢吗?”
贺云舒转身就走,这回挑了隔壁街的另外一个地方,指着那三重檐下的朱红大门问,“这个呢?这个你知道吗?”
她故意为难他,考他。
结果他张口就来,一篇文邹邹的诗赋。
她听得心浮气躁,挫败感百分百。
魏宇背完了略有点得意,“你知道是写的什么吗?”
当然不知道。
工作写文章,研究公文和政策都忙死了,谁还有功夫学这些呢?
魏宇就又给她讲,这是某人为了纪念某人而修,落成后请某某起名写牌匾等等。
讲得他满面生辉。
他长得俊雅,平时还敛着神采,不觉得又多么惊人;这会儿不自觉地放开了,举手投足间竟很有些旧时公子的味道。
“你从哪儿学的这些?”她听得津津有味,“我一个平城人都不知道,你个外地人居然比我还清楚?你好意思说没逛过?忽悠我呢?”
魏宇就笑,“我知道的一星半点,都是从本地地方志上看的。”
贺云舒服气,心甘情愿从一个导游化身听众。听了许多段子后,她上下打量他,“魏宇啊,你要是在那位子上栽了,干导游也能发财。”
“可不。我小时候不爱写字不爱读书,我爷爷就这么说的,得有一门吃饭的本事。”
两人第一次出游感觉还不错,又陆续约了几次。
有时候是魏宇主动,有时候是贺云舒主动。
开头两次吃饭,是贺云舒付账。后面魏宇很自然就用自己手机刷了,她也没再小气吧啦要求aa。
大致上,还是平均的。
到最后,也不太能分得清楚是感谢还是约会了。
贺云舒和魏宇熟悉后,发现他的本性里还是有某些幼稚的东西存在。
他挺喜欢吃巧克力,每次出来都会带上一条。
或者是黑巧,或者是白松露味,或者是坚果等等。
开心的时候,他就掰两块下来,一人分享一个。
碰上什么好玩的地方有古籍、石刻之类的,他尽兴地讲上大半个小时,贺云舒听得昏昏欲睡的时候,塞一个在她口中。
贺云舒吃着巧克力,觉得魏宇炖肉的耐性未免太好了,过于绅士了些。
“你回回给我吃糖,是想我长胖?”她抱怨。
“好吃吗?”他看着她问。
她不答,拉了一下衣裳,“是不是长胖了?”
“不会。”他坚定道,“这些热量多走几千步就没了。所以,好吃吗?”
很执着的样子。
“好吃。”她道,“可其实吧,我不怎么喜欢吃糖果类的。”
“我发现了。”
“那你还次次带?”
“我喜欢,想分享给你,看着你吃也开心。”
贺云舒盯着他看了会儿,“你说你,喜欢我什么?”
他新去那单位不好弄,关系复杂,利益交缠,经常加班。可他纵然再忙,总能抽出时间应她的约。
成年人,最珍贵的反而是时间。
魏宇听见这个问题,笑得眼睛眯起来。他左右看了一下,来往的行人匆忙,没人会在意在广场的喷水池和雕塑旁边有一对暧昧的男女。
他走近她,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满满的巧克力苦香气。
他道,“经常在想,亲你是什么味道。每次想亲的时候,就吃一小块。以后若是再想,那就是巧克力的味道。”
贺云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这男人,实在太会了点儿。
她冲他勾了勾手指,道,“再来一个,我也尝尝味道。”
方洲看着水花下面相拥的男女,升起了车窗。
他在二十出头就尝试过绝望的滋味,知道这世界最可信任的就是自己。
经历过煎熬,他掌握自己游刃有余,以为再不会有那样的时候。
可当他拿着牛皮纸袋上自己的车,一张张仔细翻看照片的时候,绝望却从心底最深处翻腾出来。
纵然反复告诫这一切都是翟智诚的阴谋,他只是想激怒他,转移他的注意力,然后再把简东挤出来就大功告成。
可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即使翟智诚别有用心,大部分照片也不会有问题。
那么,道听途说不如亲眼目睹。
方洲知道一定会看见令自己万箭穿心之事,可唯有这样才能更深切地感受到痛,扒开一切真相。
他打电话给赵叔,道,“翟智诚要引开我,我暂且做被引开的状态消失几天,出去处理点别的事。阿叔那边先自行准备好,等我后续通知。”
赵叔关切要不要帮忙,或者通知方老先生?
“不用。”他道,“一点小事,我能自己处理。”
紧接着,他找来新聘的司机,开着新买的商务车,跟了贺云舒几天。
每一天,每一个场景,关于魏宇的一切,都是照片上的再现。
方洲自去年起,心里就生出来许多阴火。他用理智压着它,用责任拦着它。可这会儿栅栏垮了,山也崩了,火没了阻拦,终于彻底烧毁他的理智。
翟智诚那些挑拨的话毒蛇一样地钻进了心里。
是啊,离婚的时候为什么不彻底调查呢?为什么专注在她个人情绪上,而非离婚目的呢?为什么不多问自己一个为什么,偏被她牵着鼻子走呢?
是什么令人赴汤蹈火,又令人坠入火狱?
她是不是亲手策划一切,伪装出一副温驯的模样嫁入了方家?
她是不是从方家得到想要的,又找到更好的,所以机关算尽地脱身?
这世上多的是这样的奇闻,他往日听得看得多了,不以为意。
可自信令他自大,不知自己早成了她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