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他抽了一口后,道,“这个事我可以转达,但有点要避嫌的地方。”
方洲又抬手抽烟,身体稍微侧了一下,不太看得清表情了。他问,“避什么嫌?”
“他调职之前,我和他是普通同事关系,倒是可以没有顾虑地说一说;他调职后,我们发展成恋人——”贺云舒顿了一下,没去看方洲的眼睛,只看着旁边半开不开的花朵,“要先问问,看他是不是愿意。”
方洲的手停了,只有烟头在指尖明灭。
贺云舒仿佛听见他一声笑,可仿佛又没有。
她待要看得更清或者听得更清,便往前走了一步。
方洲转身,将烟掐了,丢旁边的垃圾桶里。
贺云舒没看见他的表情,可他的肩背绷得有点紧,到底是有点不放心,追着一句,“没想过会这么巧,你那边——”
方洲终于回转身,脸上仿佛平静无波,只一双眼睛黑得惊人。他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你倒是老实,什么都说。”
她观察他一会儿,确定没大问题后,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没什么不能说的。”
“你就不怕,不怕——”他停一下,“是,你一点也不怕。”
怕什么或者不怕什么,他没说出口。
贺云舒沉了一下,轻声道,“方洲,我很抱歉。六年婚姻,我坚定离婚,其实更多是对自己不满。我太自大了,以为能搞得定,做一个合适你的贤妻良母。结果全搞砸,还害了你。我很害怕,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完全不觉得能继续撑下去。跟你说,你也——”她住口,不愿再去抱怨他的不够体贴,摇头道,“我很感谢你在离婚的时候包容我,没有对我的放纵恶言相向过,协议公平,也完全没有在孩子面前说过我的不好,甚至还不计前嫌地挽回我。无论你的方式可取或者不可取,你对我的心肯定是好的。我记你的好,也只记你的好,那些坏处都会忘掉。可人的两眼在前,路也是永远朝前的。咱们不计过往,对错一笔勾销,以后只做小熙和小琛的父母,好不好?”
方洲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道,“魏宇的事,你不必问他了,我自己想办法。”
也好。
“有个要求。”他道。
“你说。”
“保护好自己。”
第六十七章 选择
方洲目送贺云舒开车离开,又抽了会儿烟。
方太太瞪着他,试图抢夺,被他避开了。
“抽抽抽——”她骂,“你怕是没见人家被熏得乌漆嘛黑的肺吧?你要真没事,跟我出去转转,吃个饭也好,打个球也行。”
方洲没兴趣,道,“吃饭打球,陪你找来的那些姑娘?我是休息,还是去卖笑?”
方太太想打人。
“行了,我出门找人办事。”他道,“暑假了,你跟云舒商量商量,还是要带孩子们去山上住一阵,不然太热了。”
说完,自出门了。
方洲喜欢进攻,不爱防守。
他打了几个电话,费了好些功夫才辗转摸清魏宇在海城的关系。
拿到资料后,迅速浏览一遍,情况和他猜想的八、九不离十。
一个显赫的先辈,几个能干的长辈,家族繁衍生息得旺盛,而魏宇显然是年轻一代里少有几个愿意再走这条路的人。
几乎完美的履历,只在婚姻上稍微有些缺陷。
按照同样人家规划好的路,他应该在合适的年龄和某个合适的人结婚,可他没有。
没有结婚,要么是在等待更合适的对象,要么是他本人和家庭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若是分歧,那这分歧点便是方洲的机会了。
再有一个,翟智诚到底不是彻底的傻子,还晓得隐瞒自家和魏宇家绕了不知道多少个弯的亲戚关系。
他叫了新请的司机开新买的商务车,停在魏宇办公楼的对面。
大周末不出去应酬,反而呆在办公室翻阅资料,也是个谨慎的人呐。
直等到下午三四点,魏宇的车才缓缓驶出来。
他盯得紧,示意司机直接跟上。
这新来的司机手稳胆大,什么路都能开得顺滑。
前方红灯的时候,他让司机怼上去。
“要有怼的感觉,但最好只造成擦挂的效果,不能伤人。”
司机应了一声,脚下一个轻点,很完美地完成了任务。
两车相擦,有尖锐的刹车声,还有旁边路过车辆的惊呼和避让。
魏宇的动作很快,立刻刹车并下车。他第一时间是来敲车窗,问司机可还好?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报警?
危急时候显示本能,魏宇的本能证明他很重视他人。
方洲既庆幸,又很不是滋味。
司机自然无事,提议停去路边私了。
魏宇这才去察看擦挂处,发现只有表面外漆划痕,同意了私了。
一私了,车去路边,方洲才从后座下来。
魏宇先是无意地滑过,之后觉得不对,猛然睁开眼睛看他。
方洲笑了一下,果然是认识的。
他伸手,“魏先生,你好。没想到那么不巧,居然碰了你的车。”
魏宇默了一下,显然知会了他的来意,也伸出手,道,“方先生,你好。”
“这个车——”方洲支支下巴,道,“新司机,手生得很,一着急就踩油门。幸好是在市区才不出大事,真是对不住了。不如这样,你把钥匙给司机处理,让他弄去车厂好好帮你补个新漆。最多今晚上弄好,明天一早给你停单位楼下?一点也不耽误事情。”
“不必。”魏宇拒绝,“双方各自负责吧。”
方洲沉吟一下,道,“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单独聊聊。”
魏宇看着他,“工作应该等到上班时间——”
方洲摆摆手,“我知道你说的工作。为批文的事,你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那项目方家是有出一点钱参与合作,但不是重心,我不管的。今天巧遇,想聊的非关你我,而是云舒。”
贺云舒的名字出来,魏宇就有点禁不起激了。他左右看了看,前方不远处有个茶楼。
他指了指那处,道,“去那边吧。”
这就对了。
茶楼装修还不错,外面是大堂,里面隔出来一个个的小包间。
自然选了包间。
开窗通风,坐下点茶,又检查各处的开关插座。
方洲见他谨慎,道,“我最近也有点麻烦,所以单叫了两个人在前后看着。如果有人跟着你,或者跟着我,是会被发现的。”
“你这么小心?”魏宇坐下。
方洲点头,“跟翟智诚合作,不得不防备。”
魏宇显然知道翟智诚,一点异样也没有。他道,“我知道他那个项目你有出资,但你要说的事跟他也有关系?”
“有。可以说,事情就是从他起的。”方洲摸出烟递给他,“抽吗?”
魏宇看他一眼,拿了一根在手中,但没有点燃的意思。
方洲组织了一下词汇,道,“这项目最开始是赵立夏和翟智诚在做,做到一半卡住了。他们要么放弃,要么找人投资。可因为批文的问题,没人敢贸然进钱。我家和赵家关系还不错,赵立夏就让她爸找过来,请我们加入,一起合作。不过,他一边需要我的钱,一边觉得我家和赵家好,对他就不利,因此拿了钱后千方百计想挤我出去。大概是巧合,你这边接手了批文的事,他让人跟着你——”
魏宇的眉扬起来,“跟着我?”
方洲点头,“观察你的生活规律,日常喜好,接触过哪些人。可能是想从你身边人下手吧!也是被逼急了,因为项目推进就他负责的部分最慢,要担责任的。”
无赖就选择了走歪路。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地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魏宇看着他,很坦然道,“他拍到我和云舒了?”
方洲点头,将准备好的纸袋交给他,“都是一些日常生活场景,没什么过份的。”
纸袋打开,落出许多照片,是魏宇同贺云舒在平城各处畅游的场景。
他一张张捡起来看,眉头微微皱起。
“照片怎么在你这里?”
方洲笑了,道,“他抓不到我别的错处,发现这东西后如获至宝,当然要挑拨一番。话说得很难听,意思倒是很明白。他说你跟云舒很早就在一起,云舒为了你才想方设法和我离的婚。这个事不大,但名声上难听,一般男人真忍不了。他大概是想我热血上头,来找你算账吧。”
魏宇放下了照片,直看着他。他道,“你们的利益纠缠我没兴趣听,也管不了,可云舒的事情则要说清楚。我和她在一起是在你们离婚之后,之前完全没有任何逾矩之处——”
“但是——”方洲打断他,“你在那之前就看上她了,对不对?”
魏宇不说话了。
方洲将照片收起来,道,“俗世平庸,大家都无聊。无事也要说些八卦占着嘴巴,更何况有事呢?有些人,从来就是在这些小事上做文章。既令人厌恶,又不能犯法将之一把拍死。能怎么办呢?好人若有一点不好,那就全都不好了。这世道,从来就是好人难做。云舒对人一向周全,你只怕也是有点清高的。人家平时闲话说不着,好不容易抓着这个,还能管你真相是什么?不添油加醋?不夸张劲爆?”
“翟智诚和你,不是很对付吧?”
魏宇目光闪了一下,略点头。
他道,“我家跟他家有一点很远的亲戚关系,但是来往不多。小时候见过两三次,非常不愉快。大了也见过两三次,但互相看不上。”
就是这点看不上,让翟智诚不敢直接找魏宇,怕被为难。
小人多思,疑心生暗鬼。
方洲点头,“我跟他不同,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纵然在云舒的事情上,我们两人有根本性的分歧。”
“你信了他的话?”魏宇也单刀直入。
方洲摇头。
魏宇扯了扯嘴角,“你不该怀疑云舒的人品。”
“我当然相信云舒,但我不相信你。”方洲道,“翟智诚是个小人,小人难防。我今天来找你,给你看这些东西,不仅仅是提醒你小心他,更重要的是想同你讨论如何处理。毕竟我要保护我的孩子,你也要保护自己和云舒,有共识,对不对?”
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魏宇对方洲不禁刮目相看起来,“你们是合作伙伴,有共同利益,为什么要激怒你?”
谈到了核心问题,方洲觉得这一趟没白跑,后面的诸多计划也就有了希望。
他道,“虽然是合作伙伴,但其实利益不同。方家本身对这个项目兴趣不大,是因为赵立夏和赵叔的关系,我们才进去撑一把。主要提供的是一小部分资金和技术,用来换赵家在其它项目上给我们的支持。可翟智诚会怀疑我家和赵家联合起来,恐怕要伤害他的利益。因此,他收了我家的钱,一定要想办法将我踢出去。”
“所以他隐瞒了和你认识的事,怂恿我和你闹。如果我上了他的当,我你闹翻,那么批文下不来的责任可归到我头上。”
关于工作,魏宇则要澄清和表态,“工作上的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文件上都写得很清楚。我不会刻意为难人,也不会轻易放过。”
“你是正人君子,坚持原则,可看在小人眼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如果我这边不理他的挑拨,他在你哪儿的事也办不成,肯定会恼羞成怒。要么继续针对你,要么直接找你来软硬两手。你不吃软,他就会硬来。怎么硬?你猜他会不会拿着这个事到处宣扬?你猜他会不会说海城魏家的孙子抢了平城方家的儿媳妇?两家人如何澄清?就算没有仇,也会被他作出芥蒂来,对双方都不利。”
“我是生意人,或者还能无所谓。你呢?你家里能容忍你的履历有污点?或者你家里人能接受云舒?如果你家只是普通人家,或许无所顾虑。”
方洲干脆地点出魏宇的背景,令他眼神暗了暗。
方洲见状,“你还没对云舒说过自己的来历吧?你更不敢让家里人知道云舒的存在吧?翟智诚就是抓住这点了吧?”
魏宇的眼睛暗了下去。
“可是——”魏宇话锋一转,“生意上的事情你比谁都懂,肯定有办法能解决。你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翟智诚难对付,是其它吧?”
“你说得对。”方洲点头,“生意上的麻烦我能搞定,可无法预料他发疯后对我家的影响。我来找你,是解决这一部分后顾之忧。只要你们分开,当然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不可能。”魏宇本能地拒绝。
方洲看着他,抽出一根烟放口中,点燃后深吸了一口。他喷着烟气,隔着烟雾看魏宇的眼睛。
那双眼的目光清明平和,没有任何闪躲和心虚,恍若君子。
“我确实没资格要你分手,但想问几个问题。”
“你说。”魏宇很沉得住气。
“项目推进迫在眉睫,翟智诚缺钱才哄着我进去做冤大头,若钱花光了批文还没弄好,怎么办?赵立夏说他在外面的债不少,一旦约定的时间要抽钱出去了,只怕要疯。翟智诚发疯,他的矛头肯定对准你我。我这边好处理,亏也就亏点小钱罢了。你呢?他在你和云舒的关系上做文章,报复你,你怎么避免云舒被影响?你家里人知道了,若是恼怒施压,你怎么避免云舒牵扯其中?”
“虽然我和云舒离婚了,但我依然不想她和儿子面对这些难堪的事。”
魏宇知道自己遇上此生最难缠的对手,他既聪明又自信,既诚恳又奸诈,指着他的软肋,令他无法还手。
他固然不怕方洲,也不怕翟智诚,却怕贺云舒。
他怕爱情的时间太短,不足以应对这么多的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