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舒,贺云舒!
方洲想得五内俱焚,不想饶过她。
他找到贺云舒的住处,站在三楼楼梯的台阶转角处,紧盯着她二楼的家门。
从白日高挂一直等到夕阳西下,过路来往的住户奇怪地看着他。
他站着抽烟,烟头也铺一地。
最后站得累了,直接坐在台阶上休息。
她今天应该不会回来了。
手机响起来,是方太太的电话,问他为什么还不回家?他哑着声音说事情还没处理完,可能要通宵了。她十分抱怨,反复叮嘱他照顾好自己,这世上的钱是挣不完的。老婆忙没了就算了,要是儿子也忙得不亲了,怎么办?于是,小熙和小琛就在电话叫着他,问他,“你饿了吗?累了吗?要不要喝一碗热牛奶?妈妈说喝牛奶对身体好——”
方洲此刻最不能听的就是贺云舒的名字。
他挂了电话,漫无目的地翻找手机里存的东西。
幺姨发了很多贺云舒发给孩子们的短信、语音和小视频。
短信写得很可爱,譬如,“妈妈是永远的妈妈,随时可以打电话哦。”“只要宝宝们需要,说一声想妈妈了,妈妈就会施展魔法出现。”
语音稍微正经一些,都是办事的口吻。
“小熙带着弟弟玩。”“小琛要听哥哥的,不能经常哭。”“眼泪是不值钱的东西,男子汉更可贵的是品质。”“什么品质?诚实,勇敢,善良,还有就是保护女生。”“不要在和女生玩闹的时候较真,让并不是输的意思。”“如果喜欢哪个好朋友,就要告诉他喜欢。”“不可以试探好朋友的喜欢,不可以比较不同好朋友的喜欢。”“每个喜欢你们的人,都很珍贵。”“被喜欢的时候,你们就是大王;不被喜欢,可能会变成小乞丐哦!”
连带她发过来的一个小视频,是一个老街口,白围墙上面挂了一大片的蔷薇花藤,密密麻麻的红色花苞点缀期间。
镜头顺着阳光照射的方向来,努力想拍最上面最浓密的一片。
贺云舒的声音在屏幕里,显得很温柔。
“这是妈妈每天都会路过的一个街口,蔷薇花长得越来越好了。里面有赤红色的,还有粉红色的,同一株的颜色不一样。这边,还有一颗三角梅,花色更浓烈一些。这个叫做花瀑布,单一朵显得有点孤单,就是要大片大片的热闹着才好看。”
“以及,任何你们想知道的都可以告诉妈妈,妈妈会帮你们一个个都做好。”
最后,贺云舒的脸出现在屏幕上,阳光将她照得闪亮。
“我爱你们。”
方洲再受不了了,一把将手机砸在地上,屏幕碎成了蛛网。
当年,主动权明明在他手里。
相亲的时候,贺云舒一见他就两眼发光;每一次约会,她都对他笑得很甜。也许这世上有最好的演员,可肢体语言是无法欺骗的,他百分百确定她爱他。约会几个月后,他主动提出了订婚和结婚。
方太太问,“会不会太早?”
不会,继续约会也是浪费时间。
贺云舒无论哪一点都很合适,特别是无条件爱他。贤妻良母是他的基本要求,若在此基础上还有爱,自然是更好。一个家庭,共识是根基,但感情则是更高的和谐,他要的始终是一个有爱的婚姻。
唯一有点介意的,是贺云舒在钱上面的坚持和计较。约会的时候,她必要承担三分之一的费用,婚礼的时候,也尽力包了一些小的开销。他觉得很没必要,既然即将成为一个家庭,何必在钱上分那么清楚?方家本身就是有钱的人家,故意撇清是为了显得不图钱还是刻意呢?
一开始,他是有点好笑;可结婚后,她还依然故我,他就有些小小的不痛快;人一旦不痛快,可又找不出错处,就会觉得哪儿都不对。
他不明白,她既因爱他而弯了腰,愿意为了他做一个贤妻,更心甘情愿为他受生育之苦,怎么就连一句索求的软话都说不出来呢?
忍不住就冷眼旁观起来,贺云舒不要他的钱,那就试试能挺多久?
逐渐的,她的笑少了,偶尔会对他说,“我好像有点累。”
方洲就会想,有什么累呢?何人活着不累?你不过是和自己过不去。那些负面的情绪,不都该自己消化么?
贺云舒就看着他苦笑摇头,再也没说过。
那些药——
方洲心如刀扎,无神地看着地上的手机,又伸手捡起来。
他要么就信她是个心机深沉的女人,伙同她的家人从十多年前开始策划这个婚姻的谎言。
要么,彻底接受贺云舒嫁给他只是爱,离开他只是被折磨到不爱。
他宁愿她是个坏女人,也不愿她不爱。
可她喜欢上了别的男人,他不知道应该继续爱她还是恨她。
方洲红着眼睛打开手机,还能用,翟智诚的那些照片翻拍后存在手机里。
其中有一张拍到了贺云舒家的阳台,她端了什么东西和魏宇并排站着。可那角度奇怪,似乎被强行扭曲过。他盯着看了许久,下楼,绕着楼转一圈,在每个点停留着去拍,想拍出一张类似的角度来,可惜都不对。最后恍然,这张照片应该是从室内拍摄,但为了避免泄露拍摄者的位置信息只剪切了一部分进行镜像冲印。
那么,谁能从室内拍到照片?谁能接触到翟智诚?谁又巴不得他和贺云舒闹得天翻地覆?
方洲脑子里蹦出关浩的名字。
他调出赵叔的号码,刚要发短信,却立刻顿住。
既然关浩有问题,那么简东呢?赵舍呢?
他眯了眯眼睛,还有翟智诚——
所有人,全部都要万劫不复。
夜色渐沉。
方洲算尽一切。
他知道自己该走了,等待是一件可笑又愚蠢的事,可心却非逼着等出一个结果来。
因为只有趟过这无尽的地狱河,才能走到自己的生门。
于是,他一直等到了次日凌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切砸碎在晨光中。
第六十六章 不方便
贺云舒和魏宇确定恋爱关系后,整个人年轻几岁的感觉。
庄勤不要脸地问,身体上的吗?
她骂一句,精神上的。
人分内外,年龄也□□体和心理。当外界环境紧张不安的时候,精神会被强迫着撑出一副成年人的模样,以应对各种突发;可当世界变得安全有爱,那个成年人就会逐渐缩回去,变成小孩子的模样,信任一切。
魏宇有一种能力,能让贺云舒快速地放松下来,并且感觉到安全。她看见他就开心,什么都可以跟他说,偶尔性子急了冲几句也不必担心他生气。他总是说,“你急什么呢?”
她也不知自己急什么,就是怕失败而已。
想想也好笑,是呢,在急什么呢?既然打定了主意好好享受独身生活,那还有什么可失败的呢?
越是这样,她越信任他,越愿意在他面前嬉笑怒骂。
有时候理智回潮,问,“魏宇,你没觉得我现在不一样啊?刚是不是笑得太大声了?嘴张太大了吗?牙齿露出来,可就不好看了啊。”
“没有,笑就是好事。若笑之前考虑能不能笑得好看,那个高兴劲得减半了吧?再一个,你怎么都是好看的。”他真心诚意,仿佛在说天上太阳是圆形的这种百分百的定律。
女人倒不是真傻或者只听谎言,而是喜欢男人睁眼说瞎话那份用心。
因此,贺云舒纵然不信自己没问题,但魏宇说她没有,她就没有。
两人混一起喝茶,她居然学着小孩的声音跟他撒娇说话,“魏宇,我有点累——”
魏宇就那样看着她,一把将她抱起来。
她很不客气地滚他怀里去,结果被亲得一塌糊涂。
后事不必详叙,但所谓人面兽心不外魏宇那样。只是令她惊奇的是,身体上的联系竟然让他对她生出一种奇怪的依恋来。
他时时刻刻都看着她,那个认真的劲儿,真令人害怕。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仿佛是要吃了她一般。
对这样的魏宇,贺云舒也开始主动起来。
以前都是他给她打电话或者发短信,她现在偶尔也会联系他了。
当然,他现在去新单位,忙得要死,不可能秒接或者秒回,但只要看到都会有回音。
“太忙了。”他说,“来交接的时候几个大铁皮柜的资料,拿到的只有目录,详细内容全靠自己翻。我这段时间加班看,也才看了三分之一不到。”
她开着玩笑,“我还以为你把我追到手就不珍惜了?”
魏宇也笑,“现在被催得紧,我不能因为别人催就胡乱签字。要全部全找出来核对,溯源,短时间内弄不完。”
“有什么区别?我没咬你钩的时候,你怎么都有时间;现在咬上了,你就没时间了?”
“那,一起吃夜宵?”
“算了,我跟庄勤已经吃上了。”她道,“就跟你说一声,明后天要带孩子去游泳。”
没时间和他约会的意思。
“行吧,我正好全用来加班。”
贺云舒挂了电话,跟庄勤吐槽一句,“又是个工作狂。”
庄勤白她一眼,“显摆,看你那显摆劲儿。”
贺云舒反驳,“你没泡上邓旭文,嫉妒呢?”
庄勤的爱情之路一直比较坎坷,初中时候过于沉迷言情小说,导致错过早恋;高中时候发誓考上好大学,要去最高学府来一场绝世之恋,于是拒绝无数少年示好的小纸条;等真进了大学,突然发现身边的男人各个歪瓜裂枣,稍微好些的全部有主了。她痛定思痛,决定主动出击,但凡看上了谁,就去约。奈何作风太狂放,男方一见她顶着敢死队的表情求约会,哪儿还敢去?
“你的方法有问题。”贺云舒道,“是不是要对症下药?”
庄勤冥思苦想了很久,道,“邓旭文喜欢钱,爱算账,你说该下什么药?”
“这种是绝症,无药的,你最好换个对象。”
庄勤很不满,反怼道,“那你是什么病?魏宇给你下了什么药?”
“爱情,是爱情的毒药。”
中了爱情之毒的贺云舒看什么都是好的,连对方家也没任何芥蒂了。
方太太的生日快到,她去选了几样她喜欢的东西。
这一次,是她去方家接娃,顺便送礼了。
方太太直说她客气,没必要每次来都带东西。
贺云舒左右看,“孩子们呢?还没起来呢?”
正说着,楼上传来小熙的大叫声,小琛抱着一个河马的游泳圈冲出来,方洲拎了个包跟在后面。
自离婚后,方洲的时间陡然多起来,回回不是他送就是他接。
如果婚姻失败能让他成为一个好父亲,倒是很不亏的。
只是方洲看起来很疲倦,眼睛里面有些红血丝,眼眶下也满满的黑眼圈。
贺云舒就多看了他一眼。
方太太见状,道,“新项目不是很顺利,烦着呢。既不让人问,自己也不主动说,性格越来越讨厌了。要不,你帮忙说一声?”
她哪儿能说啊,只好哼哼着。
方洲将包给幺姨,看着她将孩子弄贺云舒车上。
贺云舒走过去,看儿童座椅绑结实了,就要上车。
“云舒。”方洲开口。
她回头,对上他略有些阴沉的脸。
“过来聊两句。”他指了指旁边的花台。
此时七月,百花繁盛,蜜蜂和蝴蝶在花间飞舞,枝头还偶有不知名的小鸟在叫。
贺云舒嘱咐幺姨将孩子们安抚下来,走过去。
方太太本要跟,被方洲一个眼神杀住,只好嘀咕着折返。
方洲站在树下,似乎在看鸟,又似乎在组织词汇,好一会儿没说话。
贺云舒耐着性子等,没直接催,只问,“你看起来不太好,是工作太累了?”
他这才看她,仿佛很久没听见过这样关切的话。他敷衍地摇摇头,两手搓了一下脸,道,“有个事想拜托你。”
“你说。”她道,“能帮的一定帮。”
“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托你约个人,看方便不方便。”方洲道,“我记得你之前的领导叫魏宇,后来调去外面了,对不对?”
贺云舒略有点惊讶,一时千头万绪冲出来。
她看着他,“关于什么事的?”
“有个新项目,跟赵立夏和翟智诚合作的,要做一个批文,恰好魏宇调职过去新接手这块工作。我想着你这边应该能说上话,所以约出来聊聊?当然,不是要走什么捷径或者借路,就谈谈咱们应该怎么做这个事,差什么材料和资质,该怎么补,还有哪些手续要完成——”
她听明白了,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事。
需要老板亲自出马?
贺云舒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追究太多。只是她若何魏宇没关系,带个口信也无所谓,只当是推动事情发展。可现在她跟魏宇是男女关系,介在和方洲的离婚夫妻之间,有点微妙。
就稍微迟疑了一下。
“有困难?”方洲沉着眼看她。
她想了想,道,“很重要吗?”
“也还行。我也可以自己去找他,但因有你这层关系,从你这边过去更近一些。你觉得呢?”
贺云舒决定直说,她个人的意愿,离婚单身女性谈恋爱是正常事,也早将这想法告知过方洲。方洲一开始不乐意,不愿意,甚至暴怒挽回等等,但两人缠斗几番后,他最近两三个月很有些放弃的意思。本来按照这个节奏走,是可以和平度过的。可既然方洲的工作即将和魏宇产生联系,那就不能不说了,不然后面发生误会反而更糟糕。
她清了清嗓子,“其实——”
方洲抽出一根烟,含在口中点燃。
贺云舒以前不喜欢他抽烟的,凡他抽,必要说两句。
可现在纵然不喜欢烟味,也忍着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