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世家贵女自有世家贵女的礼数,对方也觉察不出来。
梅老太太见她入内,便也停下说话声,朝白苏墨道:“墨墨,这是佑泉,你当唤一声六哥。”
梅家老六,梅佑泉。
白苏墨笑了笑,福了福身,唤了声:“六哥好。”
“苏苏苏……苏墨……妹妹妹……妹……客气了……”梅佑泉也知晓自己结巴,一闭口,便歉意笑笑。这笑意很是憨厚,又恳切。
白苏墨看了外祖母一眼,又想起晋元早前说起的,梅家老六最温和,也最好说话,相处起来最融洽,怕是梅家兄弟几人中最好的一个,人是真和善,也真替人着想,是个实打实的好人,只是十句里有九句结巴……
白苏墨低眉。
见过梅佑康,梅佑繁,今日怕是梅佑泉了。
梅老太太唤了她来跟前落座。
余韶盛饭。
三人简单用了几口。
今日钱誉不在,白苏墨不似昨日吃得那般有胃口,却也没失旁的礼数。
只是梅佑泉确实是结巴,却不是苏晋元口中的十句中有九句,而是十句中有十句都是结巴才对。
所以起初的时候,梅老太太还一面用饭,一面主动找话同梅佑泉说,片刻,却发现这么一来一回,这顿早饭只怕要吃到晌午都吃不完了。
梅老太太所幸噤声。
三人都心照不宣,这顿早饭便很快用完。
只是白苏墨觉得比同梅佑康和梅佑繁一处都还要尴尬上一些。
等用晚饭,余韶端来漱口水。
白苏墨低头漱了口,放漱口盅放回托盘处,才见梅佑泉朝她道:“苏苏苏……苏墨妹……妹妹,你到骄骄骄……骄城几日,还未去骄城逛逛逛……逛过,今日正好我有空……空空……领你去骄……娇娇城转转?”
饶是白苏墨这般教养都楞住了。
早前只是听他说短句,似是还好,眼下忽得来这么一个大长句,听得白苏墨心中都委实替他捏了一把汗。
梅佑泉应是自己也害羞了,便低了低头,憨厚笑笑。
白苏墨看了看梅老太太。
梅老太太摇了摇头。
……
骄城其实不小,便是花上四五日都逛不完,今日不过是走马观花,让梅佑泉同她一道罢了。
起初白苏墨也没想太明白,梅佑泉是结巴,带她逛骄城这样的安排,不应当留给还未露面的梅佑均,或是早前的梅佑康或梅佑繁也好,为何要交给梅佑泉呢?
可小半晌下来,她算是弄明白了。
类似带她逛骄城的安排,梅佑泉还可做些事前准备,于是连说辞都是提前想好备好的,力求字斟句酌,说起来便更多流畅些,若真是换了梅佑泉来城门口接她,或是陪外祖母一道打马吊牌,恐怕才要更遭。
也由得梅佑泉早有准备,这一路听他说话也不算太累,加之梅佑泉其实人真的很好,有时见自己实在说不下去,便也不勉强自己说,再勉强她听了。
伸手挠了挠头脑勺,笑笑就是了。
反倒让人觉得亲和。
“拖拖拖……拖累你了……苏苏苏……苏墨妹妹。”梅佑泉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明知这兄弟几人之中,唯独他是最不合适,但祖父祖母又不好偏心,他便只得让她出来同他走一遭。
“六哥哥,真的没有。”白苏墨莞尔。
听到这句,白苏墨忍不住又笑了笑。
其实这一路,她一直能听到梅佑泉心底的声音。
有意思的是,梅佑泉嘴上虽然结巴,但心底的声音却不是结巴的。而他每次说话之前,因为特别紧张,所以都会在心底先默念一遍,才会张口说与她听。而他默念的声音,她都能全然听了去,故而他嘴上再说一遍时,她本也没花多少精力听。
实在见他有难处,都憋红了脸的时候,还会帮他解围。
譬如,六哥哥可是说这家百年老店的凉茶是不容错过的?
梅佑泉便如释重负得拼命点头,再加笑意盈人。
喝凉茶也好,白苏墨也不必见他如此辛苦。
梅佑泉也真心欢喜。
……
喝茶便喝茶罢,白苏墨都不敢抬眸看他了,明知这是对方的心里话,可总觉就似在她面前直接说出口的一般,让人尴尬不已。
最后,凉茶也算喝完,却还不到晌午。
梅佑泉才开口:“苏苏苏……苏墨妹妹……我们去去去…………”
白苏墨想死的心都有了。
终于等到他口中的莲香楼炖鱼头几个字出来,白苏墨欢喜道:“好呀。”
白苏墨想,难不成她还能不答应吗?
总归,很快便到了莲香楼。
梅家在骄城是数一数二的高门邸户,梅佑泉是梅家六公子,他今日要来,莲香楼自然是将最好的位置都留与了他。
四楼临着麓水河畔的露台。
又有参天的古木遮蔽,借着地势,不仅不热,还能有河风自麓水上吹来,十分凉爽。其实临河畔的地方大多蚊虫,可这古木似是本就有驱蚊虫的味道,在这里,竟是比旁的地方都要来得舒适。
梅佑泉应当是莲香楼的常客。
吃饭应是两人之间最不尴尬的事情了。
尤其是吃鱼的地方。
鱼有鱼刺,吃得时候要特别小心,本就要少说话,如此一来,倒还真的扬长避短。
白苏墨觉得这梅佑泉其实有些心思。
而更有趣的是,梅佑泉在此处反倒不怎么太过结巴了。
想来结巴,大多是心里原因,只要在放松之处,心底平和,应当便会平顺很多。
梅佑泉开口:“苏苏苏……苏墨妹妹…………”
白苏墨礼貌等他说完。
“很好吃。”她拿出手帕擦了擦嘴。
梅佑泉憨厚笑笑。
白苏墨简直三观尽毁。
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
梅佑泉本就是个憨厚的,眼见她这么朝他笑,心中不免咯噔一声,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原本就有些结巴,眼下便更支支吾吾道:“苏苏苏苏……苏墨妹妹…………”
白苏墨强忍着笑意,见他说完起身,慌慌张张便下了楼去。
应是真的害羞,借故躲她去了。
等他下了楼,小跑的身影,她自四楼的楼台都能见到时,白苏墨才算真的笑了出来。
她这偶尔能听到旁人心声的技能,若是应景起来的时候,还真是有些尴尬窘迫,就似偷听一般,其实很有些不合礼数。
可惜她又控制不了何时能听,何时不能听,何人能听,何人不能听……
白苏墨脸上笑意未敛,眼神直直盯着在街边买冰糖葫芦梅佑泉,笑盈盈没有移目。
忽得,只觉身边有人。
白苏墨蓦地回头,眼中还有未尽笑意,便见钱誉稍许有些烦躁。
“……钱誉。”
白苏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待得见到钱誉是在看梅佑泉时,白苏墨忽然觉得,这事儿怕是有些解释不清楚了。
(第三更可曾心悦)
“那个……”白苏墨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
“嗯。”钱誉笑了笑,忽然牵起她的手。
她诧异看他,尚未反应过来,便已被他牵了下楼,穿过莲香楼的后厨弄堂,瞬间便到了街道的另一头。
白苏墨才忽然想起这是骄城。
这里没有人认识她是白苏墨,没有人认识她是国公爷的孙女。
钱誉牵了她的手,快步在街上穿梭。
而这街上本就人影绰绰,于旁人而言,他二人不过是生得好看的一对情侣罢了,看一眼便是,谁有多的功夫一直注意他们?
钱誉牵着她从一个街口跑到另一个街口,她口中有些喘,心底却是如小鹿乱撞一般,又隐隐携了几分欢喜。
待得跑出三四个街口,穿到一个莫名的小巷子中,白苏墨只觉脚下都有些乏了,钱誉便停了下来。
白苏墨回头看了看,哪里还有先前街道的影子,都不知跑出去多远了?
她自幼跟着爷爷锻炼身体,这还算能跟得上的,只是额头上也浸了曾薄薄的汗水,俯身喘了两口气,才抬眸看他。
只是方才直得腰,还来不及褪去脸上的红色,便被人抵至墙边。他一手撑在墙上,一手揽住她的腰间,“可有要同我解释的?”
白苏墨忽得笑了:“没有。”
“那便不解释了。”他狠狠含上她的双唇。
小巷狭长,热闹繁华的声音自两端的街道传来。
他如若无人一般,肆无忌惮同她在小巷间拥吻。
有人先前分明已经见得他眼中的醋意,却还是挑衅一般朝他应了没有二字,他也是恼意。
她向来都是如此,好似什么都没多做,却能回回吃得定他。
他唇间吻得更深。
她微顿。
他亦睁眼,唇边松开,却见白苏墨在笑。
又是熟悉的心跳声,白苏墨眸间秋水潋滟。
钱誉瞥过目去,
只是他本就俯身揽着她,她离他也近,他瞥目过去,心底似小鹿乱撞,却如往常般露出修颈一侧。
白苏墨强忍住笑意,恶作剧心起,便脚下一垫。
钱誉只觉狠狠吃痛!
她竟又咬了他脖子!
“白苏墨……”他话音未落,只见她再踮起脚尖,伸手揽住他后颈,蜻蜓点水般亲了亲他嘴角,“还疼吗?”
他微楞,似是根本移不开双目,只能凝视她的眼睛。
却也在这双眼眸里沉沦。
嗯,傻子。
白苏墨莞尔,温柔吻上她先前咬过的痕迹。
钱誉双手揽紧她,垂眸。
……
不过才晌午过后。
骄城本就不小,也是周遭几个郡县的商贸集中之地,所以钱誉才会在骄城呆这许久。
他晌午本是同人一处在莲香楼吃饭,正好见到白苏墨同梅佑泉一处,他本也不想做旁的事,只是他就在四楼邻桌,不时听到白苏墨笑声,这才心中烦躁。
可再多醋意和烦躁,都抵不过一抹温柔。
钱誉还是不自在的扯了扯衣领,先前真被白苏墨咬疼了,幸好眼下还有衣领遮住。
他下午还需同人谈事,白苏墨便在一旁等他,也不打扰,只是不时朝他看去,见他谈起生意上的事情来应对得当,游刃有余,时常便听对面的人朗声大笑,既而道好。
她就算远远的,听不清,也猜到应是谈得极其顺利。
出神的时候,便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的绣花鞋,偷偷想,原来钱誉平日里应对的都是这样的人和事,谈吐间有沟壑,决断和魄力都写在脸上。
白苏墨忍不住低头笑笑,想起初见钱誉的时候,他握着躲债的赵十三的手,戏谑笑道,竟值五十两银子,待得吓得赵十三魂都没有半条了之后,又才一口气说了什么十两生百两,百两生三百两,三百两生一千两云云。
她托腮看他。
他认真做事的时候,便似眸间有万千荣华。
她脸颊微微红了红。
……
许久,见他起身。
白苏墨也起身。
等钱誉同对方辞别,便牵了她的手离开。
“等久了?”他温和看她。
白苏墨摇头:“不久,只看了一会儿你,时间便过了。”
他心底微暖,趁无旁人在,于她额头亲了亲,才又牵了她的手:“白姑娘,可有兴致与钱誉骄城一游?”
白苏墨笑:“没有。”
钱誉只觉熟悉的恼火感再次涌上心头,便也不再问她了,只牵着她就往前走。
在骄城,旁人哪里认识他二人?
他二人本就手牵着手,眸间都是彼此的笑意,如此亲近,便如同一对璧人一般,旁人哪里会多想?
从先前的布装出来,便一直在集市闲逛。
有一同尝糕点。
一道饮凉茶。
钱誉教她认各式各样的布料,握着她的手一处感受布料的丝滑与粗糙,白苏墨莫名脸红。待得一袭红绸前,钱誉轻声道,做嫁衣用的。
她回眸看他。
他低眉笑笑,也不言何,只忽得揽紧她在臂弯,眸间星辰日月。
集市头,走到集市尾。
天色都渐黄昏,他拾起一枚簪子,插进她发间。
她伸手摸了摸,似是想取下看。
他却制止:“好看。”
白苏墨便没有坚持。
抬眸时,轻尘在落霞间轻舞,怕是要到了回去的时候了。
同他在一处的时光仿佛过得都是如此快,白苏墨微怔。
钱誉似是也会意。
他将她拽走,她也撇下梅佑泉,稍后恐怕还不知晓要如何交差……
白苏墨先前也似通通抛之脑后。
等到眼下黄昏,才觉手间余温尚暖,却忽得将要分开。
“钱誉。”她还是朝他莞尔。
钱誉凝眸看她。
“今日很开心,昨日也很开心……”白苏墨忽得不知当说什么,只是望着他,还是道:“我们……”
钱誉打断:“白苏墨。”
她心底微顿,却不由噤声,也凝眸看他。
“再同我呆一个时辰?”他似是询问,又似祈求。
她心底未澜。
他俯身,蓦地将她打横抱起。
她下意识揽住他后颈。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前方就是麓水河畔码头,泊了许多乌篷船。
艘艘船上都挂了灯笼,还未入夜,河畔边却已有入夜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