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锁——棠岁
时间:2020-04-18 09:20:37

  韩子儒的瞳孔剧烈颤抖起来。
  燕寻看在眼里,笑得越发温和。
  ——他是喜欢姜予辞不错,可姜予辞虽美……不过和这天下比起来,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更何况,给了韩子儒,他就不能再抢回来吗?
  燕寻低眉,抬手端起茶盏,宽大柔软的袖子拂过紫檀木的桌面,流转出奢丽的光彩:“不知韩将军意下如何?”
  “你当真会把她给我?”韩子儒定定地盯着燕寻,眼中又显现出如那日宫宴对着姜予辞一般的偏执和疯狂。
  燕寻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燕寻话音方落,韩子儒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一来一回,这个劝服诱哄的时间都没花到一柱香的时候,他竟然就已经应承了……实在是爱惨了姜予辞。
  这当真是他燕寻的,一大优势。
  外头大如羽毛的雪花不间断地落下,将地上的那层纯白铺得越来越厚。低眉顺眼站在韩子儒身后的蒋词双唇轻轻颤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
  -
  “咳咳咳!”被重帘深掩的床榻里,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坐在床边的燕华几乎是立刻伸出手拍了拍姜予辞的背,另一只手适时端上一盏温茶:“喝点水……当心点儿,别呛着了。”
  姜予辞就着他的手喝了半盏茶,总算压下了喉咙里那股子痒意。她轻轻舒了口气,倚回床榻。
  她只穿了件雪白的中衣,不过外头却被燕华强行要求罩上了一件狐裘,身前还拥着厚厚的锦被——但即便如此,姜予辞依旧是一副手脚冰凉、面色苍白的模样。
  那日宫宴回来后,姜予辞便病倒了。
  她本就畏寒,而那日又格外的冷。再加上她刚从暖意融融的大殿里出来不久,就被韩子儒拉到了小庭里去,这般冷冷热热地一交替,回府就咳嗽了起来,接着还发起了热。
  不过虽然病得有些重,姜予辞的精神头倒是很好,还兴致勃勃地指使着燕华给她端来这样那样的吃食。燕华轻轻瞥她一眼,她便立时摆出一副娇娇的虚弱模样:“我好想吃那个呀……”
  燕华:“……”
  他笑乜她,最后还是认命地出去给她端来了各色吃食。
  姜予辞在他背后把一双杏子眼弯成了月牙儿。
  吃饱了东西,喝过一碗苦涩的中药,在酒足饭饱和药力催眠的共同作用下,姜予辞很快便有些昏昏沉沉的。燕华询问地看了她一眼:“困了吗?”
  姜予辞有点儿迷糊地点了点头。
  燕华放下手中的书册,俯身替她拉了拉被子,又细细地拈了被角,防止冷风灌进去,最后俯身轻轻抱了抱她。
  他温热的身体和柔软的衣料拥上来,声音轻而温柔,像一片羽毛自心尖划过,带着微微的酥麻痒意:“乖,睡吧。”
  姜予辞软软地应了一声,闭上眼睛。
  ……却是几乎在沉入梦乡的那一瞬间,就心头一惊。
  她看见了什么?
  天边的残阳浓艳得像是温热的血迹,随着金光被黑压压的山峦吞噬而缓缓滴落下来,最终隐没于黯淡斑驳的城墙之上。昏黄的天色下,为数不多的士兵振臂长呼,嗓音虽然嘶哑,却犹如震怒雷霆,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振聋发聩:
  “还我河山!”
  饱经风霜的青砖城墙之上,士兵手执长戟,沉默而立,仿佛对下面的喧哗叫闹声一无所知。忽然,一个身披甲胄、长官模样打扮的人走上城墙,遥遥望了一眼下面一片黑漆漆的人头:“他们在这儿站了多久了?”
  “自辰时三刻至今。”旁边的士兵立刻回话。
  那长官微微颔首:“那就让他们继续站着。”
  说着,他勾了勾唇,冷笑一声:“一帮子南绍的残兵败将,也妄想攻打我北昭城池?不如随便找个什么草垛子钻进去睡上一觉来得更快些!”
  姜予辞心头一震。
  她再度把目光转向城墙下的那片士兵。他们身上的盔甲或许有残缺破碎,他们憔悴疲惫的脸上或许还残留着血迹和灰尘,但那一双双眼睛却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南绍残军!
  姜予辞看在眼里,几乎要落下泪来。
  是他们姜氏一族无能……保不住南绍百姓的家国。
  但是,这一帮残军,又是谁带领的?
  姜予辞怔怔地看着远处的营帐。不知过了多久,只盯得她眼睛都开始发疼了,终于看见营帐里走出一个有一丝熟悉的身影。却又因为逆着光,这人整个都沉进了黑暗里,看不清容貌。
  她刚刚试图努力探过去看看,忽然听得身后一声震天巨响。姜予辞下意识地回过头,就看见无数巨石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将她的梦境砸了个七零八落。突然间,一块硕大的石头当头落下,眼看就要重重落到她身上……
  “啊!”姜予辞尖叫一声,猛地坐起身子。
  坐在书桌前的燕华立刻回过头。看见姜予辞醒来了,他连忙起身过来:“怎么了?做噩梦了?”
  姜予辞直视着前方,眼神一时间还有些木木的。只是听到问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燕华伸手试了试她额头上的温度,见没什么变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顺势坐在床榻边,替她理了理鬓边稍有凌乱的碎发:“好了好了,没事了。”
  烛火安静地照亮了室内,昏黄的光影带着一种无言的静谧,桌上还散乱着卷宗书册,香炉中的香烟袅袅升起,清浅而缥缈,一切都显得如此平常和熟悉。
  更何况她面前还有一个最最让她感到熟悉和安心的燕华。
  姜予辞渐渐平静下来。她抬眼,一面伸手揪住燕华的袖子,一面对着他浅浅笑了笑:“嗯。”
  燕华自然发现了她的小动作,不过没说什么,只是扬了扬眉,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有我在呢,别怕。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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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惊雷
  大雪一连下了好几日, 天总算是放了晴。明晃晃的日头落在白皑皑的雪上, 亮得有几分刺目。
  楚止水下意识地伸手遮了遮这过于明亮的光线, 随后继续朝前走去。身旁的丫鬟红袖还在絮絮叨叨, 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麻雀一般:“王妃,您当真不去探视太子妃?虽说从前有些……可,她现在毕竟是太子妃了, 旁的有身份地位的贵族女眷都去探视过了, 您若是不去的话, 怕是不大好吧。”
  本来有一个人在耳朵边上叽叽喳喳的就已经足够惹人生厌了,更何况她说的还是这么不讨喜的内容。可哪怕楚止水越听越厌烦,也始终没有开口打断她——红袖是从小和她一道长大、后来又陪嫁过来的贴身侍女,论情分自然非比寻常。况且虽然红袖常常话说得不大合她心意, 却实在是一心一意为她着想的, 楚止水偶尔采纳的几个建议最后都收到了不错的效果。
  楚止水便也按捺着性子听着她唠叨。但是听归听,她还是没什么表示。
  ——她和姜予辞是真的不对付, 也是真的不想去探视她。
  红袖也看出来自家王妃这是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顿了顿, 她话锋一转:“虽说豫王和太子是亲兄弟俩, 但到底现在身份有别, 再加上之前二人相争……若是王妃您不去的话,有心人难免以为这是王爷指使的,到时候不知道旁次里又要生出多少枝节来。”
  听到“豫王”二字,楚止水明显一怔。片刻,她微微点了个头:“好, 吩咐人准备一下,我明日便去。”
  红袖顿时喜笑颜开——总算是劝动了王妃了,果然,搬出王爷来就是不会错的。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书房前。门前守着的侍女连忙打起帘子,恭恭敬敬地迎她进去。
  楚止水性子虽然娇纵了些,却实实在在是对燕寻有深厚感情的,甚至还为此在他面前做出了一副贤良温婉的模样。这替燕寻收拾书房便是其中之一。
  燕寻对于楚止水究竟有多爱自己也是心知肚明,是以也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把书房交给了楚止水来收拾。毕竟楚止水用心,收拾得又齐整又合他心意,哪怕是看到了什么不方便示人的东西也从不外传。就算最开始那会儿燕寻还有所遮掩,现在却已经是对楚止水毫不掩饰了。
  他不爱她,却这样信任她。
  想到这儿,哪怕是向来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骄傲得不行的楚止水,口中也不禁有几分苦涩。
  收拾了一下思绪,她抬步走到书桌边,稍微挽了挽袖子开始整理。
  书房里此时只有她一个人,安静得可以听见动作时衣料悉索和纸张摩擦的声音。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即便被精致的窗棂格子分割得细碎也依旧明亮而温暖。插瓶的梅花散发出幽静清雅的香气,楚止水不紧不慢地拿起桌上凌乱的书册,按照书名或内容分门别类地摆放回书架上,低垂的眉眼余光中都是那一线光明里上下飞舞的细小尘埃。
  忽然,有几张纸掉在了地上。也不知道是燕寻随手夹进书里的还是怎么的,它们忽然从楚止水怀抱的三两本书里飘落出来。
  楚止水把拿几本书放回书架上,俯身去捡纸。突然,不慎瞥到了上面的内容的她背脊一僵。
  ……是燕寻,和韩子儒的往来信件。
  那些关于招兵买马和边防关卡的筹谋太过刺眼,楚止水只是匆匆一掠,就仿佛被烫到了一般猛地移开视线。可过了一会儿,她却是又忍不住再度逼着自己,一字一句地看完那些东西。
  最后一个熟悉的落款倒映在她清澈如琉璃的眼眸中,楚止水缓缓闭上双眼。
  燕寻,私通南绍。
  她该说什么呢?
  她该做什么呢?
  她楚止水生于北昭,长于北昭,看惯的是北昭的风物人情。她的生父乃当朝礼部尚书,举国闻名的大儒,而她自幼于京城天子脚下聆听圣人言……纵使对于三国纷争没有太大的感觉,但在遇见这样的事情的时候,她还是不由得惊骇,下意识地想要维护北昭。
  可燕寻……他是她喜欢的人啊。
  自十一岁那年初相见,芝兰君子,眼如盛清风,笑若拥朗月,哪怕最后发现这不过是他伪装出来的皮相,她却也早已深陷其中,再难出来。
  她要怎么办?
  她不知道。
  楚止水近乎木然地把那几张纸又放回书册之间,便转身走出了书房。
  候在门口的红袖看到她出来还有些讶异:“王妃今天怎么收拾得这样快?”
  楚止水没理她,径直往前走了。红袖愣了一下,不敢再说话,连忙快步跟上去。
  王妃这是在书房看到了什么,这样生气?她暗自想着。
  不过若是红袖敢仔细看一看楚止水的眼睛,就会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她的眼神,空洞而茫然。
  -
  次日一大早,楚止水便带着备好的礼物乘车前往东宫。
  她昨夜都没怎么睡踏实,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了一晚上,脑子里各种各样的想法争先恐后地冒出来,纷繁而杂乱。所幸燕寻昨晚歇在了书房,否则她定是瞒不过去了。
  不过这样,今早起来的时候她的面色多少显得有些憔悴。但是即便要以这副模样去见姜予辞,楚止水心里也没有往常那般烦闷了——现在她的全副心神都被另一件事占据了。
  马车在东宫门前停下,楚止水扶着侍女的手,下了车。
  而东宫里睡得迷迷糊糊的姜予辞被燕华从被子里挖出来,披了衣裳又绾了发,总算清醒了几分。她裹了裹被子,看着外头明媚的天光,长长叹了口气。
  这么好的天气,多适合睡觉啊。
  楚止水干什么非得来探视她?反正她们俩谁也不喜欢见谁。姜予辞颇有几分自我放弃地想着。
  燕华坐在边上,看着姜予辞满脸的不情愿,不由得轻笑一声:“你这一病,整个人是越发懒怠了。”
  姜予辞转头瞪他一眼,燕华忙笑着摇头摆手,不敢再多说了。适逢丫鬟来报,说豫王妃已经进到了二道门,他便起身回避。
  姜予辞也调整了一下坐姿,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懒怠”。
  不多时,楚止水就在丫鬟的引领下进了屋子。
  行过礼看了茶,楚止水今日不知为何,也没和她争锋相对,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关怀病体的客套话。姜予辞看出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不由得暗自挑了挑眉。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事儿,居然能让楚止水这么失魂落魄。
  而楚止水一面控制不住地发着呆,一面目光无意识地划过屋内的陈设摆件。
  北昭大气,南绍精致。虽说太子东宫建筑以端庄气派为要,但屋内的摆设却几乎都是南绍一派的精巧婉约,让人不自觉地就联想到江南的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姜予辞虽然肯定带了不少陪嫁过来,但这么多东西,甚至还有近来新上的款式,肯定是燕华为她添置的。
  燕华对她,还真是好。
  燕寻有过对她这么好的时候吗?
  楚止水的眼里浮现出点点怔然。
  “你知道……”她缓缓开口。
  姜予辞向她投去疑惑的目光。
  楚止水仿佛突然从梦中惊醒了一般,一下子住了口,神色中透露出几分慌张:“时候也不早了,楚氏先行告退。”
  姜予辞诧异地目送她起身走到门边,又忽然回过身来低低对自己说了一句:“你……小心豫王。”
  话音还未落下,楚止水急急地转身便走,衣摆长袖在空中掀起微风,带动了冷冽的空气。门口的侍女为她披上貂裘,不过片刻,她和她带来的侍女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庭院里。
  姜予辞坐在床上,若有所思。
  楚止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留下这么一句语焉不详的话。可……燕华和燕寻因为皇位之争,天然便是站在对立面上的,他们本就要小心燕寻,何必要楚止水还来巴巴地提醒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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