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锁——棠岁
时间:2020-04-18 09:20:37

  屋外春光明媚,清新的花香随风吹入鼻端,伴着鸟雀啁啾,清脆而明快。
  韩子儒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容。目光转到不远处廊下候着他的湘妃色衫裙的少女,他招了招手:“过来。”
  看着阿辞笑盈盈地、乖巧地跑到了自己身边,韩子儒把她拥进怀里,一边抚摸着她乌黑的发,一边控制不住地流露出痴迷的神色。
  对,就是这样,就该是这样。
  他的阿辞,就该这么乖顺地呆在他身边,哪里也不去啊……
  -
  北昭战火绵延。
  进入三月,伴随着气温的回暖,宫廷御苑的柳枝新桃已经发出了柔软新嫩的芽儿,浅浅一点碧色,分外可人。来往的宫女步履匆匆,虽然衣衫依旧朴素,却在一个闪身时可以窥见发间的零星娇粉。
  但这份对于春天的到来的喜悦之情,却被边关战事燃烧殆尽了。不论是宫中的各位主子还是府宅里的大臣,个个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若是放在从前,只有一国来犯,那也就罢了。以北昭武力,不过需要些时日就能把对方赶回自家老巢去。
  而如果是两国一起来,这便有些棘手了。但是只要再多硬抗些时候,总能赢的。
  可偏偏新帝登基,人心浮动。
  可偏偏两国不知为何,对边防布置熟悉万分,一路势如破竹。
  再这么下去,再这么下去……
  这几乎叫人不敢想。
  还有豫王燕寻竟然也出来凑热闹,派人散播谣言,口口声声说的都是燕华无能,应当改立豫王。原本这样的计策太过浅显直白,可在这样的危难关头,竟还真的有人为此动摇了。
  朝野上下,有识之士无不摇头叹息。
  宫苑之中,姜予辞动作轻柔地替燕华揉按着太阳穴。如今,他好看的眉即便是在休息的时候也微微蹙着,看着便叫人心疼万分。
  姜予辞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上他眉间。
  ——却把燕华扣住了手腕。
  他的动作很轻,也并非抗拒的姿态,是以姜予辞只是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忽然坐了起来,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燕华沉吟片刻,才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抬眼定定地看着她:“予辞,我决定……亲征。”
  熏风入弦窗,窗外大片大片的桃花开得像是燃烧一般热烈而烂漫。
  少年的眼睛黑白分明,清凌凌如一泓秋水,又像是万千孔明灯点亮的夜空,盛着星河万里,朗月清梦。
  他的眼里满是对守卫北昭的决心,和对她的不舍。
  姜予辞怔怔的,半晌才应了一句:“好。”
  燕华忽然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馥郁香气盈满怀,窗外桃枝摇影,微风送暖,燕华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带着胸腔的振动,和他清晰得就在耳畔的心跳:“我会好好地回来的,我发誓。”
  说完顿了顿,他忽地一笑,带点儿轻佻和张扬,却又有种难言的温柔:“我还要和我家予辞,共度万万年呢。”
  “嗯。”姜予辞趴在他怀里,努力将泪水憋了回去,闷闷地应了一声。却又在下一秒被燕华抬起面孔,动作轻柔地拭去她来不及憋住的泪水:“好了,哭什么。”
  燕华一手替她擦着泪,一手半拥着她,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乖哦,乖哦,不哭了。”
  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是一首不知名的古老歌谣,又或许是一个沉在水里的,不清醒的梦。
  末了,他吻上她的泪珠。
  ——“等我。”
  柔软的唇覆上来的那一刻,他低声道。
  三月十九,新帝燕华御驾亲征,长街肃穆,十里铁甲银光森然,万人同行而声寂无音。
  姜予辞立于城墙之上,目送燕华远去。长风吹得她的衣裙飘飘,几乎像是要飞天临仙。而在那一行人终于消失在视线里之后,她方才抬眼。
  入目是灰白苍穹之下,远山如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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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夫妻
  “啪嗒。”
  白玉棋子扣在木质棋盘上, 声音清脆透亮。韩子儒扬眉抬首, 丹凤眼里盛着满满的笑意:“如军师所料, 燕华果真御驾亲征了。”
  在他的对面, 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此刻正一边一下一下地抚摸着自己长长的胡须,一边垂着眼皮看着棋盘上的棋局。一侧搁着的香炉里烟云袅袅, 蒸腾起如丝如缕的香气, 最终宛若藤蔓一般缠绕上门前垂下的珠帘。
  不知端详了那棋局多久, 这老者方才伸出枯瘦如柴的另一只手,在棋盒中随意一捞,手腕翻转间棋子已然落定。
  局势瞬间扭转。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变化。寻常人于此情此景下往往或多或少会有些漫不经心的骄矜,亦或是胜券在握的自负, 再不济, 也该是步步为营的小心谨慎。
  但眼前这老人却仿佛是个木头雕成的一般,除去先前落子的动作, 整个人都显得有几分木愣愣的。没表情, 也没动作。
  不过倒是开了口——由此才能辨别出这其实是个活人:“恭喜摄政王, 心愿将了。”
  韩子儒原本一手上上下下地抛着棋子玩儿着, 一面斜睨着面前的棋局, 闻言大笑一声,手中一抛就将那棋子丢进了棋盒。他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显然是开怀万分的模样:“那便承军师吉言了。”
  他将视线透过窗户投出去。眼前隔着飞檐斗角,红墙碧柳,他却仿佛已经看到了千万里之外的大好河山, 和那原本曾经被娇藏在这红墙碧柳间的一段桃枝剪影,春水流波。
  痴狂色,便就这般悄无声息地缠绕上韩子儒漆黑的眼眸,一如袅袅香雾攀上珠帘缀玉。
  -
  这是豫王妃今日在屋中转的第三十四圈。
  前一段时日,豫王道是在别的城镇的暗探出了些事儿,赶去解决了。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打豫王一走,王妃便整日里都是这副忧心忡忡心神不宁的模样。
  一开始红袖他们还以为王妃这是太过思念豫王了,时间一长,不由得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如果只是思念豫王,那王妃这整日里又是在纠结害怕什么呢?
  其实楚止水害怕的,另有他事。
  ——楚家的探子回报,豫王是往沧州方向去了。
  沧州啊。
  那正是大秦北昭两国交战之地,皇上燕华亲征之处,如今战火燃烧得最盛的地方。
  回忆起书房苍白的阳光下那些散落一地的纸张,楚止水便抑制不住地害怕起来,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燕寻他……究竟想做什么?
  她转头望向窗外,辽远的天穹被精致的雕花格子切割得支离破碎,像是碎裂的镜面。
  如果是她想的那样,如果是她想的那样……那她若是隐瞒不报,岂不是要害了北昭?那她,和燕寻的帮凶又有什么区别……
  楚止水闭了闭眼。
  北昭十九州,地大而物博。山河万里,有千里冰川,也有茫茫草原,黄土辽阔,关山明月高悬,野兽于林木间穿梭自如。民众彪悍却也风俗淳朴,她自幼以身为北昭人自豪,喜欢去市集的客来茶馆听说书人说起北昭从前的辉煌故事,再要上一碟子北昭特有的奶豆腐。
  她忠于北昭。
  “递牌子入宫,就说我有要事求见皇后娘娘。”楚止水缓缓睁开眼。她听见自己无比冷静的声音,可事实上她的双唇却在轻微、止不住地颤抖。
  视线下移,树下一如既往地站着一个蓝衫少年,腰悬佩剑,眉眼沉静,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眼看过来。
  看着楚止水苍白的面色,江澈微微怔了怔。
  他见过的楚止水一向是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几时有这样脆弱又无助的模样?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抬起手,可是手指微微一动就回过神来,末了只能有几分焦急地扯出一个安抚问询的笑容。
  楚止水抿了抿唇,缓缓移开视线。
  她既然说了有要事求见,姜予辞自然很快便回了话允她尽快入宫。当日下午,楚止水就上了马车。
  过了这么几个时辰,她的模样看起来已经比方才好了不少。江澈沉默地随行左右,只是时不时地抬眼看一看前方女子的背影。
  像一个安静的影子。
  宫道长长,两边的花枝挤挤挨挨,争先恐后地在三月灿烂的天光下探出头来,于青石砖上散落一片摇曳的花影。青翠的草木点缀其间,衬着汉白玉栏杆,更添几分意趣。
  一行人却丝毫没有欣赏这片春日美景的意思,步履匆匆地掠过小径,最后踏上广安宫前长长的台阶。
  姜予辞已经在主位上候着他们了。
  燕华亲征,宫中便只剩下王太后和她最大。虽说如今燕华已经登基,王太后却依旧好似还有满腔的郁愤不平,哪怕燕华临走前已经下令把宫中事务都交给她打理,王太后还是时不时地要占着一个“孝”字试图来横插一手。
  姜予辞早上刚刚和她斗过一回,之后又处理了些宫中杂务,晌午的时候才好不容易歇了一会儿,神色难免有几分倦怠。
  不过……
  她看着步入大殿的楚止水,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楚止水看起来怎么比她还憔悴?
  依例行过礼,赐座看茶。楚止水端起茶杯稍稍沾了沾唇,又放下,抬手将一缕发丝拢到耳边。
  她似乎有些紧张。
  姜予辞思索着,就看到楚止水忽然看向了她,二人的视线在一瞬间相撞。
  ——直视贵主,其实是极为失礼的。楚止水生于诗礼之家,贵女出身,对这些不可能不知道。
  姜予辞摆了摆手,示意大殿里服侍的宫女都退下,只留了拣枝一人。
  楚止水轻轻出了口气。她站起身来,走到大殿正中直直跪了下去,膝盖磕到石头上,发出一声重重的闷响。而她的双手则高高捧起数张纸来,开口时声音尚带着几分干涩:“豫王私通南绍、大秦二国,此乃书信往来及楚家探查所得消息,还请皇后娘娘过目。”
  语毕,她闭了闭眼。
  她做的是对的吗?
  她想起那年满树合欢下芝兰玉树的少年,撩袍俯身,新雪一般干净的手指轻柔地抚过一只娇软的猫儿,明亮的阳光落在他俊秀的眉眼上,勾勒出薄唇边温雅的笑意。而后他抬起长睫,日光纷纷扬扬洒落在他点漆一般的眸子里,流光宛转。
  “姑娘?”
  带点诧异的清澈声音,如同深山间碧竹中泠泠清泉。
  可……他背叛了北昭。
  这个念头浮上来的时候,仿佛有一把重锤猛地击打下来,把那副美好的幻境敲打得四五分/裂,也打得楚止水心里沉甸甸地疼。
  姜予辞神色微动。
  拣枝连忙上前接过楚止水手中的东西,检查无碍后方才递给了姜予辞。
  姜予辞拿过那沓纸,却没有看,只深深凝望了楚止水一眼。
  一眼,只需一眼,她就能看出来,楚止水没有撒谎。
  她的那般神情,肃穆而绝望,诚恳而悲戚,像是连自己都不愿意相信这件事,
  “本宫知道了。”她低低道,“你起来吧。”
  楚止水却没有起身。
  她长长俯拜下去,方才说了那么多话,她的声音已经不再干涩,而是如同平常一样,如同姜予辞梦境中、现实中遇到的那个骄傲张扬的豫王妃一样:
  “夫妻一体,豫王妃燕楚氏未能劝阻夫君作乱,致使二国进攻,陷北昭于危难之中,酿成大祸,愿同受刑罚。”
  ——满室喧闹里,耳边是不尽的祝福与欢笑,听得她也悄悄咬了唇,甜蜜又带点儿小得意地笑起来。而下一秒,大红盖头却被猝不及防地挑开。
  她惊得猛然抬眼,红衣广袖的燕寻手拿一杆小金秤站在她面前,玉雕一般的眉眼盛满了笑意,温柔地唤她:“娘子。”
  龙凤呈祥,烛灯摇影,照亮了大红喜被上的百子千孙图。她有些羞,手不由自主地揪住了被褥,摸到了下头有些硬的花生与红枣。
  这,这可是他第一次这样唤她呀。
  ……那是,他最后一次这样唤她。
  而今她拜倒在她从前万分厌恶的姜予辞面前,眉眼平和,神情淡然。
  她说,夫妻一体。
  夫妻。
 
 
第62章 城下
  豫王妃自进宫一趟后, 便被禁足在了王府里头。消息瞒得紧, 除去豫王妃的几个亲信惊诧了一番, 旁人竟然也不大知道这件事, 哪怕是豫王府上的下人——左右豫王妃从前也不爱出门,只喜欢宅在府里,一心守着豫王殿下。
  天地四方, 窗上的雕花格子线条精致流畅。楚止水静静地坐在窗前的小榻上, 看着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过, 很快便消失在辽远的天穹之下,再也看不见了。
  她忽然有些恍惚。
  自嫁给燕寻后,她有多久没有真正地出过门了?
  一开始是她满心欢喜地守在府上,为他料理家务, 盼他每每回来, 便有温茶宽袍可用,花径雀鸣可赏。而到了后来, 她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和那些接触过燕寻的女子斗智斗勇上——一个个的, 都想和她争燕寻, 也不看看自个儿的模样身份。
  这样的日子过了太久太久, 久到如今她猛然抬头, 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到外头熙攘的街市上去,在茶馆里坐下,点一盘子奶豆腐,慢慢悠悠地听说书人讲那从前的故事了。
  楚止水自嘲似地一笑。
  她垂首拨弄了一下手中的针线,眼里浮现出几许怅惘。
  从前做女儿家的时候, 她最厌烦这些不过,却被娘亲强压着学。记忆里娘亲一手拿着撑子一手执针,对着她指指点点的:“做不好绣活儿,可是要被婆家嫌弃的!你看到时候我还救不救得了你。”
  娘亲说得疾言厉色,眼中却带着无奈的温柔。只可惜她当时不曾发觉,只顾着心惊肉跳地盯着娘亲手中上下飞舞的银针,生怕一个失手,那针就戳到了自个儿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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