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锁——棠岁
时间:2020-04-18 09:20:37

  更何况,楚止水有多爱燕寻,这在晏康城的夫人圈子里已经不算是个秘密了。如此一来,她对于燕寻的这句话就更显得格外奇怪。
  但偏偏她的神情动作又真实无比。
  姜予辞一时间不由得陷入了迷惑。
  ……等等!
  楚止水说的,是“你”。
  你要小心豫王。
  不是你们。
  燕寻……又要做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情了吗?
  但是楚止水又真的可信吗?
  姜予辞的眼神锐利起来。
  她还没继续琢磨下去,燕华忽然快步走进了屋子,打开衣橱开始拿衣裳,向来带着笑的面上竟是难得的严肃。
  “怎么了?”姜予辞诧异地看着他。
  燕华抿了抿唇,转头看着她,神情严肃到凝重:“方才太医传出消息,说是父皇病重。”
  紫宸殿前已然闹翻了天——虽然各位急急赶来的大臣都不敢高声喧哗,但私底下的暗流涌动,几乎就如那将要沸腾的水一般,翻滚不息。
  连向来对皇上的身体报喜不报忧的太医都这么说了,皇上此番怕是……
  这么大的一个消息当头砸下来,姜予辞一时间都愣住了,半天才想起来追问下一句:“什么时候的事儿?”
  “自那日宫宴后。之后父皇便一直病重,但是太医院院判一直替父皇瞒着消息。如今……这才放出来。”
  燕华一边说一边动作飞快地束好了腰带。接着,他匆匆在姜予辞眉间落下安抚性的一吻,说一句:“好好待着,等我回来。”便大步流星地出了屋子。
  天光依旧明亮。
  姜予辞却觉得外头忽然暗了下来,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般,整个晏康城忽然变得压抑而沉默。
  像是盛夏五月,满城都在等那一声惊雷。
  她想起她的梦,想起巨石崩塌滚落,直直砸下。
  山陵崩。
 
 
第59章 破竹
  姜予辞不知道自己维持着这个倚靠在床柱上的姿势维持了多久。直到她感觉浑身都有些僵硬了, 这才稍稍动了一下。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 忽然通传进来了一个小厮, 看那模样, 像是已经慌张得不行了。
  即使心里早有猜想,但姜予辞心里还是不禁因为这小厮的这副模样而咯噔了一下。
  随后她就看见那小厮在她面前跪了下来,语带哭腔:“太子妃, 陛下、陛下他……驾崩了!”
  一瞬间的震惊过后, 屋子里服侍的众人都反应极快地低下头, 做出一副悲戚模样。姜予辞的面上也染上几许愁色,她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让侍女打赏。
  皇帝驾崩……接下来,燕华便该登基了。
  姜予辞轻轻地、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
  皇帝驾崩, 依照北昭规矩, 先行小敛,三日后大敛, 于含华宫停灵设梓宫, 又三日, 入殡宫, 再于钦天监推算出的日子奉移梓宫。而燕华除了操持这些之外, 还要吩咐文武大臣、宗室命妇、藩属国的成服事宜,每日举哀行礼,处理朝政。再加上皇帝驾崩,大臣中难免有心思浮动之人,如何压制敲打, 也是一门重要的学问。这般不过短短十几天,他便是又瘦了一圈,姜予辞抱住他的时候甚至能摸到他背脊上突出的肩胛骨。
  “你这也太累了吧……”她一寸一寸地顺着燕华的脊柱揉按,试图缓解他的疲乏。燕华整个人靠在她身前,头轻轻地搁在她的肩膀上,好看的双眼已然闭上,一头缎子似的乌发落了她满怀,闻言也只轻轻“嗯”了一声。
  是真的倦极累极。
  姜予辞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只继续替他揉按着。
  再过一段时日,就好了吧。
  她默默想着。
  再往后,便该是燕华大放异彩意气风发的时候,是她梦中那个骄傲散漫却又聪颖敏锐的少年天子。
  十二月廿一,新皇登基。廿三,册姜氏为后。次年,改元元熙。
  是为,元熙元年。
  -
  其实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又经历了这么多事,再让姜予辞回忆她最初于南绍深宫中做的第一个梦,那些细节自然是记不大清了。
  到她依旧清晰地记得,南绍是在成裕二十三年,即北昭元熙元年的秋天被彻底攻下的。
  仅仅用了三个月。
  虽然已经和燕华约定过了……但是当时间渐渐靠近,她还是不由得坐立难安。
  紫宸殿里,燕华摸了摸姜予辞的头发,语气中颇有几分哭笑不得:“就这么不信任我啊?我说了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姜予辞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
  她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也不是说不信任燕华……只是,对前世发生的那些事儿的一种……
  畏惧。
  正当姜予辞在燕华怀里拱白菜的时候,徐智诚略带焦急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陛下、娘娘,边关八百里加急。”
  听到徐智诚的声音的那一刻,姜予辞几乎是瞬间坐直了身子。
  耳边传来燕华一声轻笑,低低的,像是风拂过耳畔,却让人耳朵微微发痒。姜予辞理了理有些蓬乱的发髻,回头瞪他一眼。
  笑什么!
  燕华无辜地回看她,一双漂亮的瑞凤眼黑白分明,干净而清澈。
  ……她刚才肯定没听错,不会听错的,他就是笑了!
  姜予辞瞪得越发用力,燕华这下终于忍不住了,又笑出了声。
  姜予辞:“……”
  她不轻不重地锤了他一下,便赶忙坐直了身子,等着外头的人进来。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一则北昭和南绍不同,对于这些东西没有那么严苛,何况她身为皇后,特权自然更多。二则,便是燕华对她十足信任。
  使者很快就在太监的引领下进了大殿。行过礼,他恭恭敬敬地递上密信,由太监检查无碍之后,方才转交给燕华。
  燕华拆开密信,薄薄的信纸夹在他白皙的指间,无端端就有一种肃然的味道。
  姜予辞心里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更何况,燕华还看了她一眼。
  看过密信,燕华微微颔首:“辛苦你了。”便示意太监送使者出去,随后他挥退众人。
  这便是要同她说了。
  姜予辞的心跳都不禁快了几分。
  燕华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组织措辞,片刻才开口:“予辞,南绍……攻打北昭了。”
  姜予辞一时间几乎以为自己听岔了。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燕华,喃喃地又重复了一遍:“南绍,攻打北昭?”
  燕华点头。
  这可是和她的梦境,燕华的记忆完全不相符的啊。
  她抿着唇低下头,神色不明。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她和燕华的某些举动改变了什么吗?可父皇又如何会下令攻打北昭?他那样不理朝政的性子……
  燕华解答了她的疑惑:“南绍韩将军借手中兵权以下犯上,囚禁帝后,自封摄政王,代监国之职。”
  姜予辞猝然抬眼。
  南绍皇帝醉心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不理朝政,南绍宗室在这么多年的富庶江南的供养下,早已变成了一个个酒囊饭袋。而或许是因为重文轻武的政策和权力的诱惑,又或许是南绍的人才选举哪里出了问题,总之,南绍的满朝臣子,几乎都是那等偏安一隅、见风使舵的“好栋梁”。即便是有肱骨忠良之人,也少得可怜。
  这样一个国家,从外部攻破容易,从内部侵占,更容易。
  她听见自己发着抖的声音:“那个’韩将军’……是谁?”
  燕华似乎有些怜惜地看了她一眼——大概是错觉吧,姜予辞有些迷迷糊糊地想着。
  但燕华是真的心疼她。
  哪怕他把韩子儒视为情敌,哪怕他对姜予辞和韩子儒从前的亲密无间耿耿于怀,但……也正是因为这种亲密,予辞她才更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被自己当成哥哥的人,囚禁了自己的父母和哥哥。
  “韩子儒。”
  燕华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
  像是心中有什么轰然倒塌了一般,姜予辞的眼神都有些发怔。
  竟然是他。
  前世为南绍浴血奋战最终马革裹尸的韩小将军,这一世却成了以下犯上的逆反之人。
  是因为她吗?如果她当初没有愚蠢地以为自己嫁到北昭就能解南绍之围,而是像前世一样一直留在南绍,或者如果她那次宫宴上能不要这么不留情面,而是与他虚与委蛇,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
  姜予辞发怔地想。
  是因为她吗?
  “和你没关系,是他自己生了坏心。”一双温热而有力的手覆了上来,燕华清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终于唤回了姜予辞的一点神志,“哪怕现在不做错事,以后也会做的。如今不过是提前了而已。”
  燕华将她抱入怀中:“你放心,我会解决这件事的。”
  “嗯。”姜予辞趴在他怀中,低低应了一声。
  燕华回想着密信上的内容,眼神沉了沉。
  ……攻打北昭的,除了南绍军队,还有大秦。两国军队分别从两个不同的地方突入,边关兵将为此频繁调动。
  腹背受敌。
  而更可怕的是,这两国都仿佛对北昭的边关布防极为熟悉,隐隐已有破竹之势。
  前些日子影卫报来的消息再度在他耳边响起:“豫王近来,似乎与另外两国的大员频繁往来信件。”
  燕寻。
 
 
第60章 亲征
  三月春暖, 南绍冬日里那股子冷到骨子里去的寒意早已在明媚的春光里渐渐消散了, 檐下梢头, 鸟雀扑棱着翅膀轻盈地落下, 开始在灿烂的阳光里婉转吟唱那不知名的歌谣。
  这样的天气和这样的阳光,合该是个出门踏青摘花,趁着东风放纸鸢, 或是躲在午后的光线里头挨着头闲话三两的好日子。
  但南绍皇宫里却是一派沉郁肃穆的气氛。来往太监宫女步履匆匆, 衣饰暗沉, 半点儿鲜亮颜色也无,一如他们的沉沉面色。
  精巧的宫殿里轻纱幔帐柔软地垂下,如云如雾,甜腻的熏香流淌在室内, 显得有些过分浓郁, 让刚一进屋子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要皱眉屏息,却恰到好处地掩盖了其间的血腥和恶臭。
  “吱呀”一声, 不知多久没上过桐油的宫门被推开, 一个高挑清瘦的人影逆着光走进来。
  虽说来人高挑清瘦到身子骨甚至有几分单薄, 但看着却并不显得孱弱, 或许是因为那一身太过华丽的衣饰——黑底盘龙, 错金银绣在日头下流转出逼人的光芒,龙首高抬,怒目圆睁,几乎要叫人不敢直视;重衣广袖,宽袍之下足金做的兽口腰带于腰身上一箍, 便显得越发华贵雍容。
  他逆着光一步一步走进来,仪态闲适得仿佛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一个臣子来见他的帝王。
  ——臣子,来见帝王。
  韩子儒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一步一步走进内室,看到地上肮脏的血污和秽物,他长眉一皱,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嫌恶之色:“真是……脏啊。”
  一旁的太监殷勤地搬来一把黄花梨木太师椅,韩子儒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一撩衣袍落了座。他一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托着腮,有几分好奇地看着面前宫室暗处,那被吊在墙上的三人。
  他们衣衫褴褛,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还有道道血痕,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凌乱得像是枯草,口中还在不可抑制地发出痛苦的喘/息,脚底下是堆堆秽物……就连路边最最可怜的乞丐,看起来或许都比他们这副模样要好上许多。
  他们,是南绍的帝后和太子。
  韩子儒笑吟吟地,略带诧异地开口:“诶,这样脏的你们,是如何生出阿辞那般的姑娘的?不如也教教我?”
  姜悯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略微掀动了一下眼皮,看了眼前这男人一眼。
  他穿着华丽的衣裳,大拇指上还戴着一个成色极好的白玉扳指,一头乌发束了冠,看起来贵气而俊秀。而面上的那般笑容,带点儿分明的疑惑,却又唯恐伤人一般还维持着礼貌的笑意,几乎是和从前毫无区别的模样。
  毫无区别。
  姜悯再度垂下眼帘,刚才那一瞥似乎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让他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
  没有人开口回答韩子儒的问题。他面上浮现出点点暴戾之色,就像是一头雄狮被激怒了一样。韩子儒猛然起身,抓过一旁的鞭子,在来不及反应的小太监惊恐的眼神里,裹挟着凌厉的破空之声,对着正中头的那个男人就是狠狠一抽!
  “啪!”
  浸泡过盐水的皮鞭狠狠打在那个男人身上,皮开肉绽的声音让一旁终于反应过来的小太监都不由得浑身一哆嗦,眼睁睁地看着曾经那位在他眼中高高在上、威严不容侵犯的帝王被这一下抽得剧烈颤抖了一下,生生吐出一大口血,之后便垂下头,再没了声音。而他身旁那个形如疯子的女人,皇后娘娘,则疯狂挣扎起来,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颤抖而痛苦的呜咽,发了疯一般地想去抱住身侧的姜珏。
  此情此景映入眼帘,韩子儒丢下皮鞭,高举双手,畅快地大笑起来,声音久久在屋中回荡。
  小太监忍不住抬了下眼,正好撞见韩子儒扭曲到了极点的神色——连五官都扭曲了,整个人看起来简直可怖至极。
  他又是一个哆嗦,慌忙低下头。
  ……他忽然觉得,面前的摄政王比旁边的帝后和太子更像一个疯子。
  正在想着呢,小太监忽然发现韩子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大笑,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望着他。他心头一跳,几乎是硬生生扯出一个笑容,抖着声音问:“摄、摄政王?”
  韩子儒一勾唇,拍了拍小太监的肩膀,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好孩子,把这儿收拾了。”
  感觉到手下躯体的僵硬,韩子儒面上笑容更甚。掌心不由得又在那瘦削的肩颈上摩挲了两下,直到感觉这人已经发起抖来了,他方才放下手,一步一步踱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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