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哀叹一声:“乱世之内哪里能有净土?傻孩子!”
边上的那些围观的百姓心有戚戚焉,顾云清声音低落饱含哀伤:“我与阿暨听得黯然神伤,放下银子就走,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
“原本心情低落,不过一想起祖母归来,我心内高兴。我自幼住在外祖家,从来没有孝敬过祖母,所以想要给祖母挑个礼物,也算是尽尽我的孝心,我走了一整条街,挑来挑去没有一个合意的礼物,最后看见一尊菩萨,长得慈眉善目。阿娘一直说祖母就是那等心地慈善如菩萨一般的人,给祖母请了菩萨。我才一路抱着菩萨过来,想要来亲近亲近祖母。”顾云清强调,秦氏跟她说祖母好。
路人一想,这秦氏也太善了,一般人家婆媳不和,媳妇在孩子面前一个劲儿地诋毁婆婆,她倒是好,还满口说自己婆婆慈爱。
顾云清抽泣:“没想到一进门,就被带到父亲跟前。父亲只问我一句去了哪里?我自然照实说,先去万花楼,父亲就要拿棍棒打杀我!外祖,我并不知道不能去万花楼听曲。”
“万花楼确实不适合你这样的孩子去,不过真说不能去听个曲子,那就过了,以后要去跟外祖说了,外祖带你去就是。”老爷子说道。
多么有孝心的一个孩子,为祖母细心挑选礼物,多么善良地一个孩子,因为一个歌姬的遭遇而心生同情。这个爹呢?丝毫不听孩子半句解释,要用棍棒打死她?边上的人纷纷为她抱不平。
顾云清抓住秦氏的手,略微用力,给她娘暗示,看向顾奎问:“父亲,也是认为听曲也不行吗?”
顾奎现在陷入被动,被她这么一问,他也知道此刻已经错失了打杀她的最佳机会,模糊着说:“我以为你是去做别的事。”
“就算我是去做别的事情,难道就能让父亲震怒到如此地步?”顾云清看向顾奎,又转头问秦氏:“阿娘,你一直说父亲是疼我的,只是他一直要驻守南方,所以才没有办法回来看我,可为什么?他跟阿暨的父亲不一样,他跟阿楠的父亲也不一样?您知道我见他的时候,好生欢喜,好想过去被他抱一下,让他拍一下我的肩膀,问一声我好不好。让我给他看看我学会了什么?”
秦氏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地掉了下来,咬着唇不却不答,顾云清继续说:“阿娘,你骗我!你骗我!他根本心里就没有我,他还要杀我!”说道后面越来越大声,眼泪也喷涌而出,那等声音叫唤地肝胆俱裂,让听者落泪,闻着伤心。
但凡方才看见她来的时候有多高兴,有多兴奋,就能看出她现在有多难过,多痛苦。
顾云清从地上爬起来,倔强地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把少年的心性表露无疑,似乎是心中的信仰一下子崩塌,让她无法承受,她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出去,跌跌撞撞地还撞到了人,秦老侯爷往前跟过去叫:“云清……”
秦氏站在顾府门前:“顾奎,你就算从来没有把我们娘俩放在心上,我俩总是圣人赐婚?不可和离。云清总是你的骨肉吧?自幼我教她,你是她的父亲,你疼她,爱她!我这么做的缘故,只因为她是你顾家的子孙。我中午出门之前就叮嘱她,不要一个人过来,生怕这个谎言被戳穿。如今成了真,可怜她,她满怀孺慕之情,来到顾府,你就是这样对她的吗?圣人让我俩能和睦相处,可我拿什么跟你和睦?”
顾奎一下子被秦氏质问地不知怎么回答,哪怕他知道秦氏说的话根本都是假的,现在有什么用?外面围着的人都信了,长安城里不用半日就会把这个事情传遍。
秦氏质问完,捂着嘴转身去追云清。
顾奎手里的棍子扔也不是,拿也不是,这个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一想起顾云清进来时候,虽然一派天真,但是那种如花豹一般的警惕,迅捷的反应?顾奎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已经有了防备。自己反而被她的一尊菩萨像,扰乱了心神,以至于让她冲出了顾府,变成这般局面。是他太大意了!
“造孽啊!这么小的孩子,万花楼白日里不是唱曲的吗?又不能干什么?这么小的少年,也就是去听听曲。至于要打要杀吗?”
“哎呦,他说是去听曲,你没听他说吗?听出了江南的困苦,不愧是秦侯的外孙啊!”
“当爹的,一点点都不愿意听孩子的话,亏得秦氏夫人还替他说好话,说什么祖母慈祥,父亲疼爱,都是假话,现在好了,小小年纪,伤了心神吧?可怎么得了?”
“所以啊!为什么秦氏夫人不来顾府,有道理的?小孩子去花楼不过半盏茶,就被人给知道了,还告诉了从来不回来的顾大将军,顾大将军也不分辨,立刻就要打要杀?你说这种地方跟龙潭虎穴有什么区别?要是我,是一天也活不下去的。”
从送菩萨到现在,足够好事者把陈年旧账一起翻找出来好好地掰扯清楚。
曹暨在边上看着,摇着头,云清到底是云清,给她三分颜色,她就能开个大染铺子,他跟着人潮追随顾云清的脚步,去了不远处地小河边。
顾云清蹲在那里双手抱膝盖,秦侯爷过去搂住了她,叫着:“云清,别哭了,跟外祖回家!”
“外祖,父亲他不疼我!他心里没我!”顾云清一句一句重复着,本就不远,看客又围了过来,看顾云清这么说话,都觉得心酸。多么讨喜的一个孩子,平日里还喜欢婶子、大妈、婆婆地叫。
虽然时常胡闹,可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就是这样的吗?人家斗个蛐蛐,难道花你家钱了?大妈们都母性泛滥,一个个同情她。
秦侯爷劝她,她还不听,继续在那里哭,秦氏夫人冲了过来,叫道:“顾云清,你给我站起来!”
顾云清被自己阿娘这么一叫,她站了起来,一只眼里挂着眼泪。
秦氏夫人伸手就是给她一巴掌,这响亮的声音让边上的人都一下子惊了起来,秦氏夫人骂她:“看清楚了,就行了!你还伤心什么?我们回去,你还有我和你外祖。”
“我……我……”顾云清泪流满面,噗通跪下:“阿娘,我对不起您,我不该从小问你,父亲是什么样的!我不该逼着你说父亲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不该……儿不孝!”说着顾云清开始拍起了自己的脸,这让围观的人,看得心酸,明明孩子的爹对孩子不闻不问,孩子却对他有孺慕之情,孩子的娘为了孩子不伤心还违心迎合孩子的话,今日真相被揭开,当真是鲜血淋漓,母子俩真是让人心疼。
“你个孽障,你要心疼死我吗?”秦氏抓住了她的手,骂出声的同时,眼泪滚了下来。
秦老侯爷仰头吼一声:“好了!我只有你们两个骨肉了,你们再这样,要弄死我个老不死的吗?”
老侯爷的一声吼,让边上的人想起,秦家子孙全部战死沙场。老侯爷只剩下一个幺女嫁给顾家,却没有被珍惜,母子哭成泪人,老爷子虎目之中难掩水光。
“走吧,我们回去!”老爷子拉起顾云清,揽着她。
看着老爷子那心痛的表情,很多人想当年老爷子是何等地英雄人物,竟也有今日这般的景象,没有继承家业的儿子,何等凄凉?
老侯爷搂着顾云清:“是个儿郎,就不许哭了!你爹不疼你,还有娘和外祖!知道不?”
一家三口在前,后面跟着侯府那些早年跟着老侯爷征战之后伤残的老兵,如今做了侯府的护卫,那一队不是缺个胳膊,就是少几个手指,或是瘸着一条腿。更是把这个画面,让人看得不忍再看。
第7章
跨过侯府的大门,顾云清一把搂住她娘叫:“阿娘,我机灵吧?”
秦氏转过头,端详了一下她的脸:“混球,打疼了不?”
“还好!我皮厚!”顾云清笑嘻嘻地说。
秦氏拉着她进了屋里,老爷子也跟着进来,把门一关,问她:“今日,你怎么躲过这个险境的?”老爷子见到顾奎和那些行伍出身的家丁拿着的棍子,就知道顾奎想要干什么了。
云清坐在那里,定了定神:“还好有阿暨,今日我们出去就遇到顾府的家丁来拦截我,让我回顾府……”顾云清整理了一下自己所遇见的事情说:“阿暨当时看到这样的情形,认为顾府定然是盘算着什么阴谋。我俩商量下来,只有弄杀我,恐怕对您和阿娘是灭顶之灾。阿暨说这个主意可能是上头的。”
老爷子拍了一下桌子:“这小子好生厉害,他留了人让我立刻去顾府,自己也守在顾府门口。你也胆子太大了,既然猜到了人家要杀你,你也敢闯?”
顾云清收了嬉皮笑脸的表情:“外祖,他从来没教过我,他怎么知道我的本事?他有准备也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比普通十五岁的少年略微厉害那么一点点的角色,实际上呢?您知道的,只要我占了先机,总归是有出路的。再说了已经是这个时辰了,既然宫里招您进去要说那些屁话,总要放阿娘出来合家团聚的。时间有限,难道那一点点时间我都撑不过?而且咱们若是拒绝,总归是我们理亏,总要让他来一次哑巴吃黄连吧?”
“所以你就铤而走险?”老侯爷问她。
顾云清笑了一笑:“胜向险中求!”
老爷子捏了捏她的脸蛋:“小混蛋,以后不可造次,咱们一家子就你一点血脉了,你要是有点什么,你让我和你娘怎么活?”
“侯爷,曹家大郎来了!”
“请他进来!”
以前曹暨很是纳闷,云清为什么要住那么个院子?他住的地方,两家隔壁。顾云清翻个墙就能进来,而这小子住的地方一边是秦老爷子的院子,另外一边是她娘的院子。要进入她的房间,必须越过两位长辈的防线。
翻墙还不如走正门快。重生而来就明白了,不就是因为女儿身,所以特别防备吗?
曹暨从外边进来,看见顾云清红肿的眼睛,还有通红的双颊,忍不住想要笑出来,顾云清指着他说:“憋着,不许笑!信不信我打你!”
曹暨边笑边摆手:“行,行,我不笑!你这个样子真好看,我说的是实话。”
手舞足蹈的手势加上一脸红肿,大约也只有曹暨这种情人眼里出西施,瞎了狗眼的,才能说好看。偏偏人家还没自觉,十分嘚瑟地说:“那是,我是长安城里顶顶俊俏的小郎君,没人能比!”
“别动!给你抹抹脸!”秦氏拍了她一下,给她擦了脸,嫌弃地瞪了她一眼:“行了,去吃晚饭!”
顾云清站起来,一手搭在曹暨的肩膀上:“阿暨,你吃过没有,要不要一起啊?”
“好啊!我就是跟祖母禀告过了,说过来陪陪你的。”
曹暨的祖母还在,当年也是一代女将。也是因为曹家还有个老太太,曹暨的爹娘双全,他爹驻守东北,膝下还有曹暨和曹荣两个儿子,不似秦家,若是去除顾云清母子,就剩下秦老侯爷一人。所以曹家要比秦家强些。
“阿娘,今天吃什么?阿暨喜欢吃炙羊肉。”反正现在脸红,扯个谎也看不出。
“这明明是你喜欢吃的,阿暨喜欢吃骨酥鱼。你别想诓我。”秦氏戳着顾云清的脑袋。
“萱姨,我确实喜欢吃炙羊肉,云清说的没错!”自从云清去了之后,他的饭桌上只有她喜欢的那些菜,那样吃起来才有了跟她在一起的味道。
顾云清顶着她那张红肿的脸笑:“是吧!您不可能比我还了解他,他喜欢吃什么我还不知道,炙羊肉,鹿脯,盘兔……”
秦萱也是无可奈何于自家这个皮厚地没边地混账:“知道了知道了!你喜欢吃的阿暨都喜欢,这下行了吧?”
她还非要解释一句:“不是的,我们是好兄弟,好兄弟就是要喜欢一样的。”
曹暨情窦初开,钦慕人家王三娘,顾云清平时叨叨给自家阿娘听,这会儿秦萱就说了:“人家喜欢王三娘,你怎么不喜欢啊?”
“不,萱姨,我已经不喜欢王三娘了,因为云清不喜欢!”曹暨说得认真,让秦萱一默,侧过去上上下下打量着曹暨,真怀疑是不是这孩子病了,在说胡话呢?可人家眼神晶亮,看上去好像没糊涂。孩子的想法真的不是她能懂的,可见她真是老了!
见自家那个混账孩子本来搭着曹暨的手臂一收,贴在曹暨身上:“这个兄弟不是假的,咱们可是铁杆的!”
曹暨还温柔地看向她,应和:“那是!”
秦萱只能归类于孩子之间的情义,毕竟她那个女儿谁能看得出来一点女气?她说:“吃饭去!”
一家三口加上一个曹暨,这顾云清完全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边吃一边形容自己怎么进去,怎么观察顾府的情况,如何选择逃跑的线路,说了几句停下来,转头问老侯爷:“外祖,我是不是很厉害?”
这已经是她问了第几次了,就算要赞扬她,也不用这么隔个两三句就来上一次吧?
前世那么多年,哪怕他一直吃云清喜欢的菜,却也没有今日这样和她面对面吃,来得有味道。不知不觉之间,顾云清吃什么曹暨就吃什么,那味道当真是格外地好。曹暨伸筷子过去夹最一块卤牛肉,与云清的筷子相碰,曹暨缩回了筷子:“你吃,你只顾着说话,都没吃过多少东西!”
顾云清夹起牛肉塞进嘴里,侧头问她娘:“阿娘,我说的吧?阿暨跟我口味一样!”
这个倒是秦氏也看出来了,之前曹暨也常来这里跟云清吃饭,两人的口味还是有差别的,云清喜欢吃肉,阿暨喜欢吃鱼,今日却奇了怪了,这孩子吃的几个菜跟云清一模一样。
曹暨接过丫鬟水杯漱口,擦了嘴角。对老侯爷说:“外祖,有些事情我想要跟您商量一二。”
“这是我外祖,你怎么也叫外祖?”顾云清纠正曹暨的叫法。
曹暨看着她笑了一声:“你不是说咱俩兄弟吗?你外祖就是我外祖,你叫我祖母不是叫一声曹奶奶,我为什么不能叫一声外祖。”
“我加了姓氏好吧!”
“总不会你让我叫外祖,叫秦外祖吧?那多见外?以后你也可以叫我祖母,干干脆脆一声奶奶,她肯定更高兴!”曹暨乐呵呵地笑着,顾云清心里默念:“秦外公?秦外祖,外祖?”果然带了姓氏好生怪异,还是单单叫外祖的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