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母仪天下了吗——肖沙冰
时间:2020-05-03 09:12:44

  此时,珠帘响了。我微微转头瞄向那边,是侍立的两个道士将帘子分开,迎出了一个人。
  为了保持端庄,我并没有完全扭头去看,余光只瞥见一个身着暗金色道袍的高大身影,被玄虚子他们恭恭敬敬地迎了过来。
  他缓缓地走到了供桌前,跪在我身旁,朝牌位长长地扣了一个头。
  那人展袖弯腰的时候,我就很有眼色地跟上了,与他同时完成了这个动作。
  而后,他站起身来。我也被团儿圆儿扶起。
  “钦明孝慈文昌圣帝起驾——”玄虚子大声道,“恭送圣帝。”
  这句从宝殿里传出去,一层一层地播到殿下坛场,一时在空中回响。
  我旁边的这人则说:“恭送父皇。”
  这声音……父……父皇?
  我愣了一下,随即猛地扭过头去。
  这这这。
  这这这。
  这他妈的,不是林道长吗?!!!
  头饰太重,转头太猛,我的脖子扭了。
  在大家的虔诚山呼中,我表情狰狞地捏着颈侧,大脑一片空白。
  而林道长……不,我公公太上皇看都不看我一眼,高冷地目送两个抬着牌位的道长往外走。
  团儿见我一声声地抽冷气,不停地扯我的袖子提醒我注意仪态。
  不好意思,我做不到。
  就好比,上场前你撞到一个世界排名八百开外的同行,对其大肆嘲讽。
  一进剑道,发现那人是决赛裁判。
  刺不刺激?谁能淡定?
  说实话,我听说太上皇出家的时候,先入为主地以为他去当和尚了。可我没有料到胤朝的国教是道教。
  我被这个处处有脑筋急转弯的朝代伤透了心。
  盛牌位的木盘和蒙牌位的红绸被恭恭敬敬地请上来。
  龙颜不可直视,所以大家都低垂着头,唯有我盯着他不放。一来我还处于震惊当中,二来我脖子扭了,头低不下去。
  太上皇不看我,只是唇角勾起一抹极浅淡的笑,转眼间又消失不见。
  牌位已被好生端着出去,该是我离去的时候了。
  玄虚子跟我道别,我朝他屈膝回礼。
  太上皇也往我这边侧了侧身。
  团儿拽我,我赶忙拜他:“臣、臣妾拜别……父皇。”
  我问他“你是哪块小饼干”的时候,哪能想到,我以后要叫他一声爹呢?
  太上皇满意了:“回去罢。”
  我歪着脖子,狼狈地滚出了太虚观。
  *
  在马车上,我一言不发,和林道长相处的情形放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闪过。
  眼下这种情况实在是触及了我的知识盲区。谁家宫斗文会有公公这个角色存在?!
  关键是,我这个公公,孩子那么小他还是坚持退位了,说明不想再管朝政,却还要给他儿提抢劫富人这种馊主意。说是被我婆婆的死伤透了心,看破红尘,却还微服出去跟美女约会,搞得自己被追杀。
  他到底是咋想的呢?
  我长叹了一口气,又在心里念了两遍他给我的名字“林启辛”。草字头,左启右辛,合在一块不就是我朝皇室姓“薛”吗?
  我问团儿:“太上皇叫什么?”
  “太上皇讳殊,殊荣的殊。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没事。”
  我无声地念了几遍他的名字。殊,别也,异也,我就是我颜色不一样的烟火也。的确比“林启辛”要合他。
  我走神了片刻,又将自己从遐想中拉了回来。
  “他多大了?”
  团儿掰着指头算了算:“三十了。”
  林如珠只有十八,但我已经二十五。也就是说,我上一年级的时候,薛殊上六年级。风水轮流转,我给小学同学当儿媳。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路途漫漫,我把团圆二人拉到跟前坐:“来,给我讲讲太上皇吧。”
  圆儿笑道:“怎么小姐突然有兴致回忆太上皇啦?是不是今天一见,让小姐想起未出阁的时候了?”
  “未出阁时候?我们那时候见过吗?”
  我刚说完这话就反应过来了:当然见过了,否则他怎么会第一次见面就叫出我的名字?但估计见得也不多就是了,后来我没认出他,他也没有惊讶。
  圆儿揉我的太阳穴:“小姐你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呀?”一边道,“听府里的嬷嬷说,小姐满月的时候,太上皇专程来府上庆贺,还抱了小姐,结果……结果你把龙袍给尿湿了!”
  圆儿说着笑了,团儿也笑起来。
  我:“……”
  “等等,我刚出生的时候他不是才十二吗?他十二就穿龙袍了?”难道他爹也看破红尘修仙去了?
  “先皇早逝,太上皇幼年登基,”团儿回想了一下,“小姐是清和七年生人……算起来,太上皇永安十五年即位,那年,他六岁。”
  嚯,怪不得呢,在六岁登基的人看来,十三岁已经很大了吧。
  我“噢”了一声,示意圆儿继续讲。
  “太上皇和老爷少爷出征前见了吗?”圆儿忘了,问团儿,她也不确定,于是她手一摆,表示算了,“总之两年前太上皇和老爷一同班师回朝之时是见了一次。老爷立了大功,但也受伤了,太上皇回京之后,先将他送到府上才回宫呢。”
  “那时候太上皇还点名问:那个将朕衣裳尿湿的娃娃呢?小姐羞得头也不敢抬,几乎没看他一眼。”圆儿又笑起来。
  我和薛殊的往事真是单薄得可以。那他对我能有什么愧呢?是把我爹搞去战场,错过我两年青春期的愧?还是我两个哥哥为他战死的愧?
  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我暂时把这想法抛诸脑后,又问两人:“太上皇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我们太上皇英明神武,雄才大略!”
  这俩词出来,是个爱打仗的没跑了。
  团儿接上:“他内服诸侯,外平四夷,开疆拓土,纵横天下!”
  这……是不是过于爱打仗了?
  “行了行了,我又不是要听你们唱赞歌。”
  两人连连摆手,兴奋道:“这可不是我们胡说,不信我给你讲!”
  团儿清清嗓子,摆出个讲故事的架势:“想那北延侵扰我朝边境几百年,我们一直忍气吞声,代代和亲,年年进贡,养得那边胃口愈来愈大,变本加厉。到了我们太上皇这一代,延人又抢掠遥关,还劫走了成百上千的无辜女子,我朝派使臣去交涉,反被羞辱——那边死不认账,为瞒下此事,还将劫来的女人全部溺毙在小沧江。
  据说那些尸身全都顺流漂到了遥关城外。遥关的男人只好日日去江边守候,为家人收尸。”
  “这便是清和十五年的沧江之耻。”
  “边关的官员照样装聋作哑,忍了下来。消息三个月后才传到京师,太上皇震怒,当即下令派边军直接追进北延国土,诛杀抢掠之徒。
  此事后,北延要求我朝赔偿,还派人进遥关烧杀抢掠,大肆报复。然而太上皇毫不服软,当即宣布停和亲,止进贡,与其断交。北延还没来得及发作,我们直接宣战了。
  当时朝臣人人反对,尤其是那些文官,太和殿里碰死了好几个!”
  “对对对,那时太上皇才二十出头,老臣们都认为他血气方刚,北伐要坏大事。结果呢?他用兵如神,短短几年就将北延打趴了。”
  “四年前,战况胶着,敌我两方相持不下。北延专门遣使来京城讨饶,承诺将已被我朝打下的国土尽数相赠,并且年年进贡,臣服我朝。太上皇当夜设宴接待,大家都以为两国会就此息战。
  没想到,筵席中间,太上皇问道:清和十五年,贵邦何故辱我使臣?何故屠我子民?汝今臣服,沧江底千百女儿可复生乎?
  第二天,北延使臣的人头整齐地排列在城墙上,挂了整整一月。”
  “太上皇下诏说:虽远必诛。”
  “过了一月,太上皇便和老爷与大少爷亲征了,留我们皇上在京城临政,由陆丞相和勋亲王辅佐。短短两年,御驾一路北上,百战百胜,直将北延覆灭,一举将我朝疆域扩至太罗山。
  这一仗令我朝威名远播,凛罗、大裎,疍等周边邻国纷纷臣服,一时四方来朝,天下归顺……”
  “只是可惜,我们大少爷没能回来。”团儿说到这里,眼神一暗,叹了口气。
  这故事我带入薛殊的形象,听得有点悚然。
  尤其是质问使臣那段,我不动脑子都能想出他当时的模样。
  耳边又回响起那天他说的“我要见到全部尸首”,我心脏狠狠地缩了几下,好一阵才平息。
  团儿圆儿还在叽叽喳喳,我走了会儿神,突然反应过来:我说这正值盛世,朝廷却到处在哭穷呢,连年征战,国库能不空吗?
  他打仗打爽了,把烂摊子留给十三岁的幼子收拾,是这意思呗?
  我不禁靠着车窗陷入了沉思:这么一个崇尚武力的皇帝,政治水平究竟怎么样?那天他在茶馆里让我给小皇帝谏言从富人身上捞钱,这主意到底靠不靠谱?
  我家这两位侍女生在大将之家,对他的认识难免比较片面。我暗暗下定决心:回宫后要几本史书,好好扒一扒薛殊的治国手腕,再作打算。
 
 
第12章 来钱太慢
  回宫三天,我决定采用薛殊的意见了。
  这倒不是我研究了他的政绩后作出的决定。我的古文阅读能力有限,天天看他的生平看到半夜,六十几页了,他还没亲政。
  全是因为在我被罚出局的这一个月,娴妃弯道超车了。
  话要从我刚回宫时开始说起。
  那天,我召开了一场后宫会议。本来已经做好了听各种哭诉的打算,结果各位美人神清气爽,心情很是愉悦。
  我问她们:“我走后娴妃没有为难你们吗?”
  玉贵人边绣花边说:“她没空!”
  良贵人眉飞色舞地开口:“娘娘还不知道吧?你走后几天,皇上颁布了劝农桑诏,还以身作则,在皇宫开辟了一块地亲耕,娴妃也被叫去养蚕去了,哈哈哈!”
  说到这里,各美人一齐幸灾乐祸地笑了。
  我眼前一黑。
  各位姐妹,脑子不用怎么不捐给需要的人?
  皇帝亲耕,皇后亲蚕,没听过吗?
  我说皇上为什么要把我支走,原来是要和娴妃这丫头片子男耕女织做帝后表率呢。
  再让他们种下去,我的金牌就要飞了!
  我琢磨了几天,觉得:薛殊还在尿床的时候就开始坐龙椅,人家对这朝代比我了解多了,总不能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吧?他说要磨刀霍霍向有钱人,说不定有几分道理呢?
  其实我提了皇上也不一定采纳,死马当活马医,先提了再说。
  富豪们,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万恶的封建社会吧。
  这天,小皇帝下朝之后,我打听好他在勤政殿办公,随便拿上一盒粥,杀了过去。
  到了门口,被小太监拦住了:“皇上不准妃嫔踏入勤政殿,还请娘娘将东西放在这里,奴才待会儿给皇上送过去。”
  “娴妃不是妃嫔吗?”
  对方听见这话,立马作可怜相:“对不住了贤嫔娘娘,我们做奴才的,也是传主子的令,良贵人上次来,也没进去,您看这……”
  我从袖中掏出青莲法师给我画的灵符:“公公,本宫在太虚观修行的这一月来,天天素餐,日日朝拜,好不容易为皇上求来了这道护身符。为了这道符,我活生生饿瘦了十斤,”我捂住胸口,虚弱道,“求公公通融,好歹让我将符亲手交给陛下。”
  小太监没辙了,犹豫道:“那、那我进去通报一声。”
  圆儿向我竖起大拇指。
  他去了一阵,李公公亲自出门,将我迎接进去。
  小皇帝在批奏折,眼皮也不抬一下:“爱妃有心了。”
  “哪里哪里,只要能求得皇上平安,臣妾万死不辞。”我行过礼,将那灵符递上去。李公公要接,我躲过,双手捧着直送到小皇帝面前。
  伸手不打笑脸人,小鬼,给我抬头!
  他皱了皱眉,终于放下笔,有些不耐烦地看向我,并伸出小手把灵符接过:“何必为一张护身符大费周章。”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我瞅准他放下笔的时机,很自然地走位到研墨的小太监旁边,将其挤开,“皇上继续批折子吧,不必在意臣妾。”
  这个皇帝不像他爹,心肠稍为柔软。虽然明显想让我滚蛋,但此情此景,他有点不好意思直说。
  李公公赶紧开腔:“娘娘刚回宫,想必还……”
  “哎呀,”我立马堵住他的嘴:“我看这茶凉了,麻烦公公去添杯热的。”
  李公公没办法,去添茶了。
  小皇帝只好继续开始批折子。
  批了一阵,他放下笔,打算休息休息。我搭话道:“听说皇上最近在亲耕呢。”
  他冷冷地看我一眼,仿佛料到我要提这茬:“是。娴妃亲蚕也做得很好,一个人忙得过来。”
  我“哦”了一声,表示对蚕没兴趣,又叹道:“正所谓‘牧民者,务在四时,守在仓廪’,皇上此举实在英明,可惜——”
  “可惜?”他扬眉看我。
  我做了一番心理斗争,说:“可惜来钱太慢。”
  小皇帝先是被我气笑了,笑了几声,又突然说:“闲杂人等,都下去吧。”
  李公公会意,将侍立在旁的下人都赶走。偌大的勤政殿就剩下了我们两个人,我正纳罕中间,却听他说:“这次你去太虚观,是不是见了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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