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来钱太慢’这四个字是这父子俩的暗号吗?
我拿不准说是不说,装傻道:“什么人?”
他没有搭腔,背着手踱步:“那么,依你看,该如何?”
“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我朝国力强盛,但贫者极贫,富者极富,不如征用一些富人之财,以填补财政赤字。”
他没有说话,皱着眉头默默地在殿内走了几圈。
良久,他说:“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
李公公亲自送我回宫。
路上,我跟他搭话:“太上皇英年退位,真是苦了我们皇上。”
关于薛殊退位的原因,我做过一些小调查,普遍的说法是:亲征凯旋之后,他骄傲自满,不屑关心朝政,一心搞迷信,广求长生之道。求来求去,自己没长生,老婆还病死了。这个打击让他看破红尘,头也不回地出家了。
就薛殊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样子,他要是诚心出家,我就是观音菩萨。
“是啊,”李公公答道,“太上皇铁了心要脱离凡尘。多少老臣去太虚观跪求,他都闭门不出,连皇上每月去祈福时也不接见。朝政上的棘手之事亦全然不肯伸手帮忙,我们皇上只得独自扛下重担,”说到这里,他一声叹息,“娘娘可要多体谅皇上啊。”
我装模作样地长叹了一声:“那是自然。”
原来薛殊给自己立了个不问世事的人设,怪不得三番两次地威胁我不要乱说。可他显然不是个安心清隐的主。
那天下午他带我去茶馆闲聊,现在想来一定别有用意。难道说,给他打工,真能当皇后?
我微微振奋起来,又胡思乱想:皇上还是个青少年,这皇后当得差点意思。薛殊那令人垂涎的美色,让人想当皇太后。
但我很快把这个想法抛诸脑后了。
我回宫之后,小宫女告诉我娴妃来过。
算这丫头有点良心,念我上次帮她的好。她这些天忙着养蚕,今天刚有点时间就拿了几个可爱的蚕宝宝过来和我分享,应该是想跟我求和。
可惜一来就听说我去勾引皇上,气得当场把蚕宝宝踩成了泥。
还留下了一张字条:“林如猪,死胖子。”
想到我和这种水准的对手宫斗,还被她压一头,真让人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娴妃一忙,这后宫愈发无聊,我只好天天蹲在宫里训练体能,又强健不少。
年轻真是好。林如珠十八岁的身子又结实又灵活,可塑性极强。
想当年我第一次参加奥运会的时候,比她还要年轻。
伦敦奥运会上,我三分钟15:2淘汰上届金牌得主,震动体坛。
那年我年轻气盛,不可一世。那时候狗媒体还叫我“击剑之神吻过的右手”。庆功宴,欢迎仪式,鲜花掌声,一切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决赛剑道上,我一剑惜败。
那是我的第一个银牌。
八年来,每次决赛前夜我都梦见比赛时间结束的那一秒。我当场要求裁判重放录像,放了不下五十次。
对手在比赛时间结束的前一秒刺中我,结束平局。
第二天金牌得主伊万诺娃同志发的通稿宛如百合文文案:她战胜世界冠军,却甘愿被她打败。
气得我三天没吃饭。
啊,这种往事,不回忆也罢!
在我埋头苦练的这一个月,皇帝的法令颁布了。
我只不过随口提了一嘴,这位却心黑手狠,直接要对资产超过五万两白银的富豪征二成的税。
不是年收入的二成,是总资产的二成。
这税征的,也跟明抢差不多了。
颁布政令的阻力可想而知。据良贵人的情报,勋亲王身为全国首富,不好明着反对,只好告病在家,陆丞相则是亲率众臣一天往宫里跑了七次。上朝的时间延长一倍,折子雪片一样地飞向勤政殿。
小皇帝表示:反对无效。
这就是传说中的乃父之风。
刚娶亲的勋亲王世子急得到处托关系,都找到妻姐良贵人那里来了,搞得她很焦虑,跑来向我讨教怎么才能见皇上一面。
我告诉她后宫不得干政,劝她不要在违法的边缘试探。
相比起来,我爹就拎得很清。听了这消息,财产都没清算,连夜往国库里运了三十万两雪花银。
据说他将手里能拿到的银子都交了出去,当月府上的开支还是贱卖了几个田庄维持的。
团儿听了这消息,夜里偷偷躲在外头哭。
我把她拉回来:“有什么好担心?交了现金,还有田产商铺呢。”
团儿哭得更伤心了:“这我能不清楚吗?我就是难受。”
“难受什么?”
“别家都着急,不过是因为还有后嗣继承家业。而我家两位少爷都无嗣夭折,小姐你又进了宫……小姐,老爷不是好大喜功的人,这次他宁愿得罪人也要当这出头鸟,不就是图皇上对小姐好一点吗?”
圆儿跟着落泪,搞得我也想哭。
没想到团儿看我动容,苦口婆心道:“什么时候小姐能诞下一男半女,也好让老爷少操心些呐。”
我的眼泪顿时又撤了回去。
不是,能不能面对一下我夫君没有发育完全的现实呢?
我把两个哭哭啼啼的侍女哄睡了。
她们一睡,我立马就起床照镜子。
我现在才发现林如珠家世显赫,爹疼娘爱,还甩过当朝王思聪,肥胖的外壳下原来藏着一个玛丽苏设定。我有理由怀疑,等我瘦下来之后还会惊喜地发现,自己是个绝世美人。
我揽镜自照,到半夜也没看出来美女的端倪,最后抱着镜子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李公公破天荒地跑到我寝宫来,说皇上宣我陪他去太虚观祈福。
第13章 林间搏命
小皇帝去祈福向来不带嫔妃。上次我人在太虚观,他来了都没有见我一面,这次却要带上我,无非两个理由:一,向我爹隔空示好,二,他想让我再见薛殊一次。
去太虚观路上,我们共乘一车。他十分憔悴,双目无神,小脸也瘦了一圈。
这小孩长得还是很可爱的,毕竟爹的颜值放在哪里。他头小脸小,颊上还有一点未褪去的婴儿肥,下巴颌却尖得可怜,五官都随父亲,只是鼻子和嘴唇尚且圆润,有些孩气,简直是一个萌版的薛殊。
我打量了他一阵,他不满地回看:“瞧着朕做什么?”
“皇上最近受累了,要好好休息呀,”我克制住捏他脸的欲望,拍拍肩,“靠一会儿?”
小孩无情拒绝,然而身子的确是放松了些,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我见状,也抱臂闭眼,打算眯一会儿。
却听他说:“再过几日,便到富户财产申报的期限了。”
这税肯定不是一下令就可以开征,而是给了富豪们一个清点资产的时间,接下来才是最难的阶段。
我问他:“那皇上有什么打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捞来钱就完了呢,还是要从严审查,开好了这先河,往后变为长期政策呢?”
他没有睁开眼睛,良久才道:“如果朕知道,何必带你来。”
我心领神会:“明白了,皇上。”
当天中午,我们到了太虚观。小皇帝住进了专门为他准备的地方,我则去了西殿——道观是清净之地,男女要分居。
我被安排在和薛殊第一次见面的那个院子里。我观察了四周,发现这院子不远处有个小小的鸽舍。那天薛殊坐在桌前看的那张纸想必是鸽子带来的信,吓到我的黑影,大约是他的暗卫了。
圆儿进门后直抱怨:“这么大的西殿,就住我们几个,多瘆人啊!”
上次停留时间较长,把我们扔在偌大的西殿确实不太合适,这次才住两夜,没必要请我们去那边了。不过这也可能是薛殊的安排。
团儿瑟瑟缩缩道:“小姐,上次你撞鬼的地方在哪里?我这两天出门时躲着走。”
我观察了一下:“巧了,就在你脚下。”
团儿“啊”地一声跳起来。
我们将行李放好,又说了几句闲话,外头来了个道士,将两人支走了。
我坐在树下等了一会儿,果然等来了薛殊。
这次他没作道士打扮,穿了一身黑,腰上还佩了把宝剑。
太上皇的美貌,我百看不厌。
我立马起身跪下,乖乖地扣头:“先前臣妾莽撞无知,冲撞太上皇,请陛下责罚!”
他背着手走到我面前,说:“你想我怎么罚?”
这糟糕的台词。
我抬头笑:“不如让臣妾将功补过吧。”
他俯视着我,冷笑一声:“起来。”说罢,又是转身就走。
我赶忙跟上,问道:“我们去哪?”
他不回答,反问我:“你向他说了遇见我的事?”
“我哪敢?!”我赶忙摆手,“我只是跟皇上谏言要取财于富人,他便立马明白是你的意思,可能是因为你们父子连心吧。”
也可能是除了你别人提不出这么损的主意。
他点点头,不再说话。我们顺着一条无人的小径走出太虚观后门,到了山林里。
此地树木茂密,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影洒下来,地上有点点光斑,他身上也有。山间空气清冽,涌动着青草的气息,四处虫鸣鸟叫,好惬意。
薛殊个高腿长,步子迈得大,我跟不上,索性不跟,落在后头,蹦蹦跳跳地踩他的影子,小声地哼着歌。
走到林中,遇上条小山涧,他一步跨过,转过身来不再向前。
我哪敢让他等,赶忙加快步伐走向他,快到流水前时几步助跑,蹦了过去。
刚站稳,发现他准备扶我的手僵在半空。
……要不我怎么单身二十五年呢!
我尴尬地笑了几声:“不敢劳烦太上皇。”
他收回手,摇头嗤道:“野丫头。”
经过这一出,他放慢了步伐,与我并行:“每次见面,你都比从前更瘦。”
“回太上皇,臣妾觉得轻盈点比较好看。”
“我以为你不想当‘禽兽’呢。”
我脑子一转,连忙摆手:“我我我可没有要勾引皇上的意思。”
他随手折了根树枝,转眼瞧我:“那你好看给谁看?”
我没来由地结巴了一下,移开眼去:“给、给我自己啊。”
他“唔”了一声,忽然拿那树枝朝我刺了过来,我下意识地一闪躲过。
“不错,”他淡淡一笑,“林将军教过你武功?”
“嗯,小时候看父亲练武,我偷着学了一点。”我干笑道。
“学的什么?”
“剑。”
薛殊点点头:“你父亲的剑法的确是一绝。想你大哥在时,极得你父亲真传。你二哥却不爱剑,专爱那方紫金戟,”说到这里,他犹豫道,“不对,我好像记反了?”
我这段时间已经恶补了很多林如珠的前半生,但这种知识点还是超纲了。
我讪笑:“这我就不知道了,哥哥从不跟我说这些。他们说,女孩子不该听这种打打杀杀……”
我话音未落,薛殊忽然毫无预兆地身形一动,我惊而闪躲,没能躲过,整个人被他摁在了身旁的石壁上,随即感到脖子一阵冰凉。
他的剑锋抵着我的颈动脉,我不由屏息,紧盯住他近在咫尺的脸。
十秒之前,此人还在和颜悦色地跟我回忆往昔,现在,他面无表情地逼视着我,那眼神让我毫不怀疑他可以一剑抹了我的脖子。
六月的天,薛殊的脸。
我颤颤巍巍地举双手投降,等他发难。
他却忽而伸手,将我的衣领扯开。
这???
我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乱七八糟的想法轰地一声涌进我的脑海。
理智在说:应该反抗。
本能:我可以!
谁知他只扯了一点就停下,手指在我锁骨处的胎记上摩挲,似乎要确定那是不是真的。
我浑身为之一僵:完了。他怀疑我的身份。
连我锁骨上有胎记都知道,想必已经经过了严密的调查,再扯谎糊弄他,绝对行不通。
他今天反常地穿了一身黑。这样,血迹就看不见了。
方才的绮想一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我抬眼对上薛殊可怕的眼神:“太上皇……”
“你究竟是谁?”他低沉道。
“我……我……”
锋利的剑刃逼近一寸。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吓得大叫出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醒来就变成了林如珠……我也不想,我也不想……”
他皱起了眉头,剑锋忽然一动。
我吓懵了,不管不顾地抓住了他的手,盯着他眼睛道:“薛殊!我只是一个无辜的魂魄,你杀了我又有什么好处?可是留着我,留着我你就是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是我在这陌生世上唯一的战友,我唯你命是从!”
“你知道,跟朕耍花招是什么后果吗?”
“我没有耍花招!”我已经气急败坏,“我、我他妈真想骗你我怎么不说我落水失忆,怎么不说我精神失常,哪个理由不如这个可信?!我就是不想把你当傻子才跟你坦白!”
脖子上的剑松了一点。
“若真如此,你来这里,有何打算?”
我见他态度松动,便长出一口气,稍微平静下来:“在其位谋其政,不想当皇后的妃子不是好妃子。”
利剑从我的脖子上拿开,回到了他腰间的剑鞘当中。
他直起身子,又好整以暇地向前走去,仿佛方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