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穿过田间巷陌,手里的送吉字已经越来越少,卫章指着前方一间进深不大的屋子,“那里还有一户。”
他走上前去敲门,没人回应,但里头似乎有悉悉索索的动静,他回头对霍宴道,“没人开门,但屋里好像有人在。”
霍宴走过来站在门前也敲了几下,这次屋里传来了女人骂骂咧咧略有些不耐烦的声音,“来了。”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霍宴正对门站着,卫章就挨在她旁边,身子微微朝霍宴那边侧站着,这会听见门打开的时候,卫章自觉接下来送吉字告诫防火都是他的事情,因为门开出来的方向在离他较远的另外一边,他侧身对着霍宴想要走上前去,一只脚刚踏出去一步,冷不防后脑勺突然被一只手一揽一压。
卫章什么都还没看清楚就被霍宴按着后脑压在了她肩窝的位置,霍宴动作太快,卫章的脸几乎是往她肩窝处撞了上去,不过她动作快却不重,卫章没撞疼,就是被她那一下被彻底撞懵了。
然后听见霍宴没什么起伏的声音道,“这是眠山书院谢山长亲笔写的送吉字。”
“天干物燥,进山不要点火…”
卫章已经不太听得进去霍宴在说什么,霍宴的手还在他脑后压着,如果不是侧过了一点身,他的脸此刻埋在肩窝而不是胸前,他整个人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被她困在了怀里。
他能闻到霍宴身上干爽的气息,感觉到她透过衣服传来的体温,他伸出手,揪住了她腰侧的衣服。
过了会,那扇门又吱呀一声关上了,霍宴松开了手,低声道,“她没穿好衣服…脏眼。”
刚才和那女人说话时屋里隐约还有男人的声音,那女人身上只披了件未系拢的外衣,袒胸露|乳,还能看见指甲抓出来的红痕,霍宴猜得到她们敲门前屋里在做什么,但却不可能让卫章看见这样一幕。
卫章还揪着霍宴的衣服没放,霍宴低头看见,发出了一声气音的笑,“你是真喜欢揪我衣服?”
卫章慢吞吞松开了手,脸上的依依不舍太明显,霍宴逗他道,“这么喜欢,回头送你一件?”
霍宴说送衣服本来就是在逗他,卫章却想起了刚在埋在她肩窝时闻到的气息,她穿过的衣服…若是抱着把脸埋进去,是不是和刚才一样还能闻到她的气息和味道?
卫章越想脸越红,霍宴已经走出去了几步,听卫章没跟上一回头就见他出了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霍宴也不出声,就在原地看着他,卫章明显回神的时候才道,“太阳下山了,再去刚才没有人的人家看看,一会我们回去和其他人碰头。”
快到约好的时辰前,霍宴和卫章回到了先前的地方,不多时其他人也陆续回来,送吉字送得不剩多少,能提醒能告诫的也都说了,霍宴决定打道回府。
回去时其中一人道,“我刚才遇到徐煜了,她急匆匆回书院说有要紧事要去通知山长,不过她跑的太急也没和我细说,就好像说是有人被兽夹夹住了。”
徐煜就是刚才被霍宴和卫章换签换去顾允书那里的女学生,顾允书负责的那一带猎户比较多,霍宴一行人回到书院时,谢光正在山门口焦急地等着,徐煜也在旁边,一问才知道被兽夹夹伤的人是谢云瓷,顾允书已经带他去济安坊了,兽夹当时是很快就被掰开了,就是不知道伤势如何。
谢光怕下山和人错开,只能在这里等着。
天擦黑的时候,顾允书终于回来了,背上还背着一个人,脚腕处包扎着白花花的细棉布,谢光上前把人接了过来,谢云瓷看着倒是很平静,“没事,去济安坊看过了,没伤到骨头,就是皮肉伤…”
顾允书打断了他,“是伤了筋,大夫说了,这两个月里都别走路了。”
谢云瓷伤在左脚,暂时不能走路,但真要一直卧床又不至于,叶晗去给他弄回来一张轮椅坐着,平时就自己推着轮椅进出、上课,就是遇到门槛的地方他自己推不过去有些麻烦。
息夜轩的门槛就不矮,谢云瓷的轮椅停在门边,旁边几个男孩正在商量怎么帮他进去,“我们两个扶着他,你们其他人一起把轮椅抬进去。”
卫章道,“哪用得着?”他走上前两只手一起一抬一搬,把轮椅和坐在轮椅上的谢云瓷,一起搬过了门槛。
谢云瓷和其他人:“…”
叶晗本来是想让谢云瓷这些日子住回去,自己方便照顾他一些,不过谢云瓷觉得在息夜轩和大家住在一起更有意思,他也没到生活不能自理的地步,而且,“你们又不能把我和轮椅一起搬过门槛。”
叶晗无言以对。
这些天秋高气爽的日头一直很旺盛,晌午时候卫章找到霍宴时她正在马厩刷她的马,卫章抓了把草料喂马,那马凑上去吃草料,身子歪了歪,霍宴手里一下刷了个空。
“别捣乱。”
卫章道,“我没有。”
霍宴一只手搭在马背上另一只手冲他勾手指,卫章将信将疑走过去,霍宴作势用那只沾满水的手靠近他的后脖子往他脖子里滴水。
卫章没来得及闪,他只能等着水滴顺脖子流下去,想着反正一点点虽多凉一下应该也不至于要去换衣服,不过他没等到水滴进脖子里,倒是有一点温热轻轻擦过他后颈,一触即离,他意识到那是霍宴的手指指腹,但为什么是干的?
卫章狐疑地伸手摸着自己后脖子,再去看霍宴,她转头回去刷马了,只不过衣服上明显有刚才擦过手的水迹。
卫章帮霍宴一起刷完马,收拾了水桶刷子,走回去的路上和霍宴说起了谢云瓷的轮椅,“我今天搬了好几次云瓷。”
霍宴总觉得这句话说不出的奇怪,只是哼了声,“你倒是对他够好。”
“云瓷是我的朋友。”卫章想了想,小声道,“以后你万一生病受伤,我也是可以抱…背你的。”
霍宴被他噎了一下,扣起手指往他脑门上敲了一下,“你就不能指望我点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万字完毕,感谢支持
第30章 沙盘
霍宴指节那一下叩得没用什么力气,卫章只觉得不痛不痒被敲了一下,心道人吃五谷哪有不生病的,“你这叫讳疾忌医。”
霍宴懒得纠正他讳疾忌医不是这么用的,斜了他一眼,“你这叫乌鸦嘴。”
卫章扯了下她的衣袖,霍宴道,“你是在提醒我送你衣服吗?”
“虽然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
霍宴挑眉等着他的但是,卫章低下头这次扯了下自己的袖子,“但是你给我的话,我可以帮你洗?”
霍宴被他弄得没脾气,半晌才道,“你该去上课了。”
进了九月,谢光就一直在考虑接下来的情境演练考查什么内容,董派书院的情境演练每季一次,通常都是年节前一次,剩下三次分别在三月、六月和九月。
没等谢光打定主意,山下出了件大事,黎平县肖家一位公子被人给劫持了,按这一带的民风来说,偷盗难免会有,但这种当街劫持的事却是好多年都不会发生一次。
先是云香作坊被洗劫,又是自家公子被劫持勒索,有知道肖家当时在金蟾河谷掘堤泄洪之事的人说,肖家这看着是掘堤把自家运势都给掘破了。
这事本来还没传到书院里,只是这天一大清早,就有两个衙差打扮的人匆匆上山求见谢光。
肖家公子是昨天下午带着小侍出门时被劫持的,那伙歹人蒙脸持刀,将肖家公子劫到了渡口一艘船上,放话要肖家来人拿五百两银换,否则就让肖家公子沉河。
五百两银子不至于动摇了肖家的根基,但也绝不是个小数目,肖家家主虽然不舍得但毕竟事关亲生儿子还是肯拿钱出来,只是怕就怕丢了银子人还救不回来,立时报了官。
黎平县县丞当了几年县丞还没经历过这种阵仗,那渡口又在安阳县境内,于是请了晁显过来一同商议对策。
两人商议下来先派了一个善于辞令能说会道的主簿出面稳住那伙歹人,再趁机把肖家公子解救出来。入夜后,晁显趁着夜黑找了几个会水的差役下到河里,想摸上船去,没想到那伙歹人水性都极佳,结果不仅没成功反倒打草惊了蛇。
那伙歹人有备而来,特地选了渡口这个地方显然是已经想好了退路,一拿到钱只怕就会将那肖家公子扔进运河,趁乱从水路逃走。
双方僵持了一夜,天还没亮晁显就让两个衙差上眠山书院,说是想问谢山长借些身手好的学生。
其实晁显不止想要借身手好的,她想着书院这些学生总有善于谋略的,她这会黔驴技穷还想要人帮她出主意,只是不好明说,便说要身手好的。
这事多少有些危险,谢光叫了些女学生来,问过她们自己的意愿,同意的才跟着那两衙差下了山。
这事谢光没声张,叶晗一开始都不知道,卫章直到中午在食堂发现霍宴还有顾允书和其他好几个人都不在,才听说了山下的劫持事件,知道她们是被晁县丞借去了。
在安阳县土生土长的好些男孩都很震惊,“我们这里还会发生劫持事件?”
有人道,“以前觉得出门很安全,现在有点害怕。”
唐玥安慰他道,“你看你一没钱二没貌,不会有眼瞎的来劫持的,不用担心这个。”
那人被他这么一安慰,觉得更心塞了。
霍宴她们已经下山了有半天,学生们陆续吃完饭离开食堂,就听见前面有人在喊,“她们回来了。”
还有人老远在问,“怎么样?人抓住了没?”
“那当然,一网打尽。”
晁县丞忙着审问那些被抓住的劫匪,也不管饭,那几个女学生回来就往食堂来了,其他人围着要听经过,晁远扒了几口饭缓解了一下饥饿就把吃饭桌子当说书案台,拍了筷子道,“我和你们说,当时那些劫匪就把那…姓什么来着,反正就把那人质靠船沿提着,还在人腿上绑了石头,威胁再不给银子就直接沉河。”
“老娘当时就一挥手,指使我那二姨说,给她们,把银子扔过去。”
书院里的人都知道晁显是晁远的二姨,没和她细究她到底能不能指使得动晁县丞,只是道,“给劫匪送银子你还给出功勋来了?”
“你们倒是听完啊。”晁远又拍了下筷子,“送银子不过是引君入瓮的计谋,我早就运筹帷幄,事先吩咐我二姨临时征用沿河货船,上下游渡口都派了船出发,还在河底布下了天罗地网。
那伙劫匪拿了钱,把那人质往河里一扔,趁衙差忙着救人她们就开船往下游逃窜,其实这早就在我意料之中。她们的船没开出去多远,就被事先在我交代下安排的几艘船给半道截了,那些人还想跳河逃,但这我也料到了,在河下已经布满了渔网,最后可不就是一网打尽。”
旁边人听了纷纷恭维她,顾允书一直没说话,这会吃完了饭她放下筷子,对晁远道,“你确定是你想的主意?”
晁远道,“怎么不是?我说,你不能因为嫉妒我就来抹黑我。”
顾允书也不戳穿她,这时有人问,“怎么不见霍宴?她不是也去了吗?”
晁远心虚了一下,道,“一进山门就遇到山长,把霍宴拉走了,估计也是要听经过。”
晁显知道霍宴的身份后一直对她恭敬的很,见了霍宴便问她可有办法应对,不仅要保下肖家公子的性命,关键怎么把那伙歹人一网打尽,否则就怕有铤而走险的人效仿,成了歪风。
主意都是霍宴想的,后来人救了回来,劫匪也都抓了,晁远知道霍宴不在乎这些功劳,回来路上就和霍宴说等回了书院让她风光一把,还交代其他人不许把真相说出去,霍宴无所谓,她才敢在刚才大肆吹嘘了自己一把。
霍宴被谢光拉走和她说完话来到食堂的时候,人都已经散了,负责打饭菜的帮厨也走了,不过听刚才那些学生说还有个人要来吃饭,留了份饭菜在锅里温着,霍宴去后厨取了回来坐下,没吃两口,就看到门口探出来又缩回去的一个脑袋。
她哼笑了一声,“躲什么躲,你以为我没看见。”
卫章偷瞄了一眼确定只有霍宴一个人在,立马跑了进去,坐下便问,“你没受伤吧?”
“你是有多巴不得我给你机会…背我去看病?”
卫章觉得她纯属在歪曲自己的话,脱口而出,“我明明是担心你受伤。”
他说的太理所当然,霍宴想起了那日在医庐,他因为一个小风寒而让她这辈子头一次知道有人紧张关切自己究竟是种什么滋味,没忍住伸出了手,本来想摸头的手鬼使神差地在他眼睛那里往下顺了一下他的眼睫。
卫章吓了一跳,身体都往后缩了一下,呆愣愣眨了两下眼,霍宴轻笑了一声,收回手后漫不经心道,“这点破事,怎么至于会受伤。”
几天后,谢光终于定下了这一季情境演练的内容,一早,她就带着学生们上了养性阁的四楼。
养性阁最高的这一层楼平时不常开,女学生们倒大多不是第一次去,男学生们却都从未上去过,叶晗这天问他们想不想看看,说上面有一件谢山长的宝贝。
除了谢云瓷见过,其他男孩当然都想看极了,叶晗便带着他们去了,路上还道,“你们谢山长除了会授课,其实还是个手艺人,这宝贝,是她花了近十年时间亲手所做。”
一上养性阁的四楼,男孩们就对眼前看到的一幕一个个惊呼出声,就见那整层楼空空荡荡,只于正中处放了一件东西,那是一个庞大的沙盘,远看来气势恢宏,近看来又精巧不可言传,那沙盘像是一座城的缩影,城外有山有水,城内是鳞次栉比的房屋楼阁,宫殿庭院,通衢大街,阡陌小巷,内河上的桥梁都不下十余座,牌坊牌楼更是不计其数。
山是胶泥,水则是赤汞,房屋全都是木料雕刻,如此大的量,难怪叶晗说这个沙盘,谢光做了要近十年。
叶晗道,“这个沙盘,是按着京都城内排布所制,不过是二十年前的京都,现在的京都,要更加繁盛。”
谢光早年也曾当过京官,做了好些年的工部尚书,不过她在文坛的成就显然远远超过她的官途,她的性子又实在不耐与人虚与委蛇,后来干脆就辞了官,在京都崇文书院呆了几年后就举家来到安阳县,当了眠山书院的山长。
这沙盘是她当工部尚书时就想做的,那时觉得可以用于安排京都布防,只是当时的京都禁军统领和时任兵部尚书的霍中廷都不屑于她这个想法,她只是走遍京都大街小巷画下了图纸并没有真正付诸实际,来了安阳县后才一点点按着当时的图纸打磨出了这个沙盘,现在的用处大概就是在一些情境演练时做一个场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