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橘嫂子哪里能想到,老爷一来便要处置了她们。虽说是送到青州,可青州天寒地冻的,到了五月天上还飘雪花,哪里有京城日子舒服?
再说青州祖宅,早年老爷家境贫寒,不过是三间青砖正房,连吃水都艰难,他公公婆婆守着老宅,一月里连一两银子都花不到,她哪里能过那样的苦日子。
好歹在京城也是个管事婆子,不说府里面人们应承她,便是外面那些个商户,因她采买东西也多有回扣,日积月累也有好大的家业,那青州哪里有发财的机会?根本比不得京城一根手指头。
慌忙跪下求饶道,“老爷,好歹我们家男人还在老爷身前行走,您便是为了我们老太爷,也不能撵了我们不是。这不过是奴才们气极了,才对大奶奶不恭敬,我给大奶奶磕头,您饶了我吧。”
顾大嫂如何肯应她,因她是家里旧仆早就给了她两三分脸面,可这人竟是个无赖的,也不知做这个采买婆子,扣下多少家用出来。
正要开口说话,便听见顾知薇道,“把她送回青州倒是让老人心寒,昔日里他们家老爷子跟着爹读书,对咱们家功劳甚大,处置了他的后辈到底不妥当。”
顾父知道他这个女儿是有谋略的,笑道,“你可有什么万全之策不成?”
“也不算是完全之策,是我想着,她既然对主子不尊重,想必平时行事也不妥当。偏祖母和宋姨娘信任她,想来也没有查过她的账本,不如让崔妈妈带着人把她那里清点了,便是他们家老爷子知道,想必也不会说什么。”
顾父闻言倒是惊奇,薇姐儿倒是比往年进益了。若是这婆子回去青州,碍于脸面定是不会多说什么,可到底又被家里面处置了,想必那老爷子定是会追问一番。
可若是查明了账务,若真有贪污不干净的地方,没卖出去她便是仁慈至极,老太爷只有感恩戴德的道理。抬眸深深看了眼顾知薇,到底是他对不住她,心一软听了老太太的话,如今连女儿都长了几分心智。
顾父目光让顾知薇心底微乱,难不成,这事儿不成?
面色镇定迎着顾父眸色,道,“爹,这法子可妥当?”
“你长进许多。”
顾父微叹口气,伸手想要摸摸顾知薇发顶,随即见她青丝鸦黑,似极了顾母,手一抖便收了回去,道,“就让崔妈妈去办吧,若是账务不妥当,追回了便是。”
说罢,正要说什么,便见缀锦楼伺候的小厮急匆匆过来,跪下道,“禀老爷,镇北王和咱们大爷到处找老爷呢,说是有什么东西要给老爷看。”
顾父说了声知道了,朝顾知薇道,“爹先过去瞧瞧,你和你嫂子先往榆荫堂去,等会儿爹在过去。”
顾知薇和顾大嫂躬身送了他走,见青橘嫂子瘫软在地上,让婆子绑了拉扯她下去。姑嫂两个索性在花厅坐了,等崔妈妈过来。
顾大嫂仍是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见顾知薇心情倒是很好,日色下肤色莹润司雪,黛眉红唇,鹅黄小衫紧绷,多了几分少女的聘婷之色出来。皱着眉头道,“妹妹,查明那青橘嫂子的账务,是好事儿?”
“不是好事儿还能是坏事不成?”
顾知薇起身朝顾大嫂道,“咱们不如先去祖母那里,至于这人连带她男人,都一起绑了送到柴房,等崔妈妈查明再处置也不迟。”
一路柳荫花明,顾知薇把事情慢慢顾顾大嫂说了,才道,“嫂子昔日家里清白,罗家更是连个姨娘都没有。咱们家有宋姨娘一个,便争权夺利的,这么些年娘也不管事儿,家里面名义是嫂子当家,可仆妇们都往西院去。我想着,她如今左右要住在家里一阵子,不如,咱们让宋姨娘歇息歇息,没有让她一直劳累的道理。”
“老太太和老爷能同意吗?”
顾大嫂自然也愿意的,朝顾知薇道,“前阵子你屋子里徐妈妈去我那里要布匹,说是做衣裳,我都要念叨几句。老爷俸禄还有家里的庄园田地,我样样都摸不到,只靠你哥哥俸禄实在是艰难。”
顾知薇唇瓣微翘,朝顾大嫂道,“老太太同意不同意我不知道,老爷定是同意的。”
方才顾父既然把这青橘嫂子家打发了,连她男人的体面都不顾及。顾父不可能不知道,若是她处置了青橘家的,是给往日里巴结宋姨娘的仆妇们敲下警钟,既然知道还如此,是不是说明,顾父他也对宋姨娘起了厌恶之心?
顾知薇想不明白顾父想法,索性也不再想,见榆荫堂大门敞开,深吸口气,打发了青橘嫂子只是小事儿,把宋姨娘赶出去,才算是大事呢。
榆荫堂里,顾老太太闭目盘坐在暖炕上,手里持着佛珠低声念了两句佛,随即睁开双目,眼底精锐有力,看向宋姨娘,“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若有半句诳言,让侄女儿即刻死了。”
宋姨娘伸出两根手指发誓,道,“若不是侄女儿亲眼瞧见,断然是不能相信的。想想咱们大小姐多么矜贵的人儿,你说说,怎么好端端的,给男人做起衣裳,也不嫌弃丢脸。”
“再丢脸能丢过你去?”
顾老太太冷哼一声,语气里意味不明,她这个侄女儿千里迢迢过来可怀了孩子,因为那个孽障,连带儿子儿媳离了心。满府查来查去,只有薇姐儿一个嫡亲的孙女儿。
宋姨娘脸一白,眼含泪,喉间满是委屈,朝顾老太太道,“当初若不是爹卖了田地给表哥读书,也不至于生了病早早就去了。我和宋婆子两个身无分文,半路被人坏了身子,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
顾老太太见她提起这个,心一软,念在哥哥嫂子的情面上,到底是没说出什么话,只问她,“你不是说衣裳,衣裳呢?在哪里?”
宋姨娘慌忙朝宋婆子道,“快把匣子拿来。”
青橘接了打开匣子呈给老太太,顾老太太打眼一瞧见是男装,又是蜀锦布料,知道是宫里面娘娘赏下的,满府里找不出第二个人有这样的布料,心底里暗骂顾知薇糊涂,“凭借她的样貌气质,满京城的世家少爷可不是随她拣取,怎么好端端和她娘一样,看上了男人便要给男人做衣裳。没得落人把柄。”
只这话不能说给宋姨娘知道,从青橘手里接过匣子,朝宋姨娘道,“我知道了这事儿,回头和她老子娘说,她今日是好日子,等过了今儿再说。”
“姑姑!您不能包庇正院那个啊!”
宋姨娘哪里甘心,她近来是越发着急了。顾知花又是那么个身世,便是瞒的死紧,也难保有不透风的时候。再说表哥,这十多年他从未在自己屋子里歇下过,每次吃了饭便走,如何也留不住。
眼看她年近四十,姑姑一日老过一日,若是姑姑哪一日没了,她在这府邸里还不是任人宰割。
宋姨娘说话的时候,便见仆妇过来,招手让青橘出去,附身在青橘耳侧低语两句,青橘脸一白,掀开帘子跪在老太太跟前,哭诉道,
“老太太好歹发发慈悲,救救我们一家子吧。”
“快起来,好孩子,宋妈妈,快让她起来说话。”
顾老太太忙让青橘起身,拿手擦她脸上眼泪儿,道,“好孩子,怎么了?当初你祖母托我照看你,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老爷...老爷听了大小姐的话,要撵我哥哥嫂子出去。”
青橘满腔愤怒,只恨不能和沁薇堂势不两立,朝顾老太太道,“说是大奶奶好端端在花厅里发落人,我嫂子脾气直率,多说了几句。偏老爷和大小姐瞧见,便要把他们撵回青州。”
顾老太太松开擦眼泪的手,冷了声音,问道,“怎么别人不出声,偏她出声?”
宋姨娘听见这话,心底里窃喜,知道这是自己开口的好机会,忙插话道,“姑姑不知道,这青橘嫂子被侄女儿派了采买的差事,想必是大奶奶见菜色不合适,挑拣了几句。”
顾老太太听见这个还有什么不明白,怕是不知怎么沁薇堂和宋姨娘起了纠纷,两边儿互相找事儿呢,道,“既然是老爷发话,我也不便多说什么。想来若是因为菜色不合适,那必然有是有差错的,举凡家里办酒席,总是提前张罗,若还有错,那也是她该着的。”
青橘抽噎着嗓子,“我们家里也算是都在主子面前伺候,便是不妥当好好说就是,哪里至于撵了出去。”
“可不是,姑姑,沁薇堂到底是治家严苛了些。”宋姨娘帮衬着说话,这采买的活计是她派的,若是这么轻易换了人,往后她在府里说话,岂不是更没人肯听了。
“按照姨娘的说法,倒是纵容着仆妇对主子耍脸色,便是好事儿了?”
丫鬟打了猩红布帘,顾知薇和顾大嫂一前一后进了屋,正巧听见宋姨娘这话,开口问道。
也不理会气的脸色发白的宋姨娘,拉着顾大嫂朝顾老太太行了礼,在一侧椅子上坐了,见青橘见着她面露愤恨之色,朝顾老太太道,
“祖母没看见是不知道,青橘嫂子未免太张狂了些。嫂子不过是说她两句,她便仗着她老子娘的脸面,只恨不能把我们这些踩在脚底下。”
“我嫂子脾气直率了些,大奶奶和姑娘好歹多担待。”
青橘哭红眼,眼巴巴的看向顾老太太,道,“若是我爷爷知道,定是要心疼哥哥和嫂子受罪。”
“青橘姑娘倒是不必担心。”顾知薇朝她笑道,“方才老爷也吩咐了,她既然平时对主子都不尊重,想必采买东西也不尽心的,已经着手让崔妈妈去查帐了,想必明日便有结果出来。”
青橘一听查账,恳求目光落在宋姨娘脸上,她嫂子为宋姨娘做事儿她是知道的,若不是宋姨娘指使,便是她嫂子有千万个胆子,也不敢偷偷克扣家里的银子。
宋姨娘回避目光不敢看青橘,坐立不安的看了眼老太太,见她半合着眼不知思量什么。半安了心,落在老太太身后的攒盒上,她有这个在手,什么都不怕的。
顾知薇把宋姨娘眼神看在眼底,和顾大嫂对视一眼,落在身后的攒盒上。心底里思量了几分,她知道青橘嫂子是宋姨娘抬举的,想必宋姨娘也不干净。若是能借着机会,把宋姨娘撵走才算是好事儿。
转刻便有了主意,朝顾老太太道,“祖母,如今月初又逢着我的好日子。不如咱们家里也整顿下,左右趁着崔妈妈查账的功夫,把家里面往年的账务都结清了。”
说着,看了眼宋姨娘,道,“太太上个月还整顿了家里,西院里但是今年两个月,便做了四次衣裳,还不说香火蜡烛等各色耗费,算起来,两个人的开销比我们四个人还要多。”
顾老太太听见这些,心底早就明白了,怕是宋姨娘骄矜傲慢,连她抬举的人也都品行不端正。暗叹一声,她这一辈子唯一做过的错事儿,便是把怀了身孕的宋姨娘留在家里。
儿子媳妇失和,孙媳妇孙女儿和自己也不亲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榆荫堂坐老死鬼,也不知自己死的时候,他们会不会哭一声。
眼下,薇姐儿把这一切捅开了说,倒也是好事儿。若儿媳愿意管家,便让她管着,若不愿意,左右儿媳妇进门两年,薇姐儿年纪也大了,商量着也有了章程。
往年俸禄都送到她这里,都是给西院拿捏,到底也不是正经事儿。
睁眼推开青橘,朝顾知薇道,“这一件事儿挨着一件儿事儿的,祖母年纪大了,总觉得疲乏。
不如这样,今儿是你生日,午后少不得听戏作乐,青橘连同她嫂子不如关在后院里,查明了账本再说处置。往年的账本让婆子送来,在祖母这里封存了,等过了你的好日子,明儿再来理帐可好?”
青橘半瞪着眼,一脸不敢置信,“老太太,关奴才什么事儿啊,是奴才哥哥嫂子做错了事儿,我不走,我要和您在一起。”
顾老太太冷下眉眼,“你打量我是个不管事儿的,往日里又爱和你们说说笑笑,人便是老糊涂了。”
“我昔日里靠着纺织布匹供你们老爷读书,什么市面上的泼皮破落户没见过?便是你爷爷你爹,也是我亲自买回来的,若是提脚卖出去,谁敢说半个不字?!”
青橘忙道不敢,只跪下磕头道,“不过是有些小性儿,对姑娘和大奶奶略微不尊重,哪里就置于被卖了?老太太开开恩吧,您开开恩,饶过我们一次。”
额头上一片青红,青橘顾不得疼,拉扯旁边儿的宋姨娘,道,
“姨娘好歹帮忙说几句话,也是您说放了我侄子的卖身契,让他读书去,我们家才这般和姨娘好。”
宋姨娘踢开她,哪里敢承认,只道,“你这人可是糊涂了,我平日里不过见你嫂子能干,便派给她活计,谁知竟是个如此不中用的。”
如此无赖模样让青橘气急,知道她信不得,只转身朝顾知薇磕头,道,“姑娘好歹救救我们,宋姨娘时刻算计着姑娘呢。
姑娘二门外的小厮便是姨娘派去的人,时刻盯着姑娘举动,还有小红,她偷了衣裳给宋姨娘。
姑娘,您救救我,我打死也不和外人说,您还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
顾知薇冷笑一声,见宋姨娘脸上两分喜意,起身往暖塌上行去,拿在手里道,
“我说这攒盒怎么那么像娘娘赏下来的,我还想着,爹生养我十五年,临近我生日不知送什么给爹,好不容易做了身儿衣裳,可不知被谁给偷走了。
我着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满园子找了几日,哪里知道,竟然在姨娘这里。”
宋姨娘一口血闷在嗓子眼,失声道,“不可能,这明明不是老爷的尺寸!”
“姨娘若是不信,不如,让宋妈妈拿尺子量了,祖母便知道了。”
顾老太太倒是相信了,挥手道,“既然是给你老子做的,便让人送到前院去便是。
堵了青橘的嘴下去就是,她的一等丫头也撤了,让鹦哥儿顶了。”
旁有粗使婆子捂嘴拖了下去,顾知薇见她面色仍是愤恨不平,知道她是不知自己做错的,又见宋姨娘常舒一口气,道,
“青橘她素来是祖母的亲近人,不说我们敬着她,便是宋姨娘和爹,也从来没说过她什么不好。偏她越发的得意,行事也不妥当,方才,竟然连姨娘和我也开始攀扯起来。
姨娘,依我瞧,为了自证清白,等明儿,不如也让崔妈妈查了西院,也好还您个清白。”
“这...”
宋姨娘犹豫了下,她是不是清白的她自己知道,若是提前准备也不怕他们查。可若是就这么翻捡了西院,她往后在下人面前,可没有一点儿体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