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姐儿要查你便让她查去。”
顾老太太揉了揉发胀的额角,道,“你们都回去吧,我略歇一歇,午后再去听戏和你们一起取乐。”
宋姨娘哪里甘心这么就走了,她还记得顾知薇亲手做的衣裳,她亲自量了衣裳的尺寸,明明不是顾父尺寸,度量着倒像是前头镇北王的。
咬牙道,“既然妹妹是清白的,不如量了尺寸,便是外人往后说起来,也有个证据不是?”
顾知薇自然知道她不肯善罢甘休,按住顾大嫂愤怒的手,道,“即如此,宋姨娘不如亲自量了。说起来,这直裰还是您从我那里偷出来的,若是爹的衣裳,您该多失望啊。”
靛蓝直裰上青竹隐隐,金银暗纹精细,阵脚细腻看的出是用心所做。顾老太太心底赞叹,看来是暗地里下了功夫,薇姐儿女红倒是越发出彩了。
宋姨娘拿过软尺,一寸一寸量了,面色震惊不敢置信,“怎么会?怎么可能?”
“想必是姨娘糊涂了,连爹的尺寸都记错。”
顾知薇知道这衣裳是小红亲自换过的,按照顾父尺寸做的半丝不差。宋姨娘便是量上八百遍,她说是给爹做的衣裳,那也只能是爹的衣裳。
转身看向顾老太太,顾知薇笑吟吟道,“爹爹俸禄自来是送到榆荫堂,偏宋姨娘又是闲不住的,常帮祖母料理些家事解忧。
我想着我如今年纪大了,姨娘到底是没读过几年书,不懂什么尊卑的道理。倒不如我和嫂子揽了这事儿。
一是让姨娘歇息歇息,好好调理下妹妹,上个月中说要抄写的书本,如今还送到沁薇堂去呢。二来,我也有个小心思,嫂子是武将出身,我又是娘娘带大的,到底不知道世俗的规矩,我们也和祖母常来往,凡事有个眉眼高低。”
说着,顾知薇不好意思的朝顾老太太笑道,“我们往后常来烦祖母,祖母可不能厌恶了我们。”
顾老太太高兴还不急,顾知花不是她儿子亲生的她早就知道,偏亲生的孙子孙女儿,宫里面娘娘和前头顾父盯的紧,她一个月不过见上一两次。
又因为坏了儿子婚姻她多有愧疚,儿媳在水月庵里念佛,她便在榆荫堂的小佛堂敲木鱼。
当下也不理会宋姨娘,唇角严苛的木偶纹也软化几分,笑道,
“你不嫌弃祖母这里无聊常来便是,我每日念经不过四个时辰,余下的也是和丫鬟们说笑。”
宋姨娘仍似是痴魔了般,拿着软尺量肩宽臂宽,嘴里念念有词,“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
见她这般,顾大嫂起身道,“姨娘这是怎么了?算计人不成,接受不了?”
回身朝顾知薇和顾老太太方向道,“姨娘不是素来仗着老太太喜欢,便在府邸里作威作福的。
方才老太太已经答应了,今儿起便是我们管家,姨娘不如早些回去收拾了对牌,好送到花厅去,也算是善始善终。”
说罢,也不去看她脸色,往顾老太太身边儿道,“薇姐儿素来是体贴能干的,知道老太太喜欢佛经,还说要手绣一副,等八月节老太太生日的时候,亲自给您呢。”
“可不许绣佛经。”
顾老太太笑道,“绣那些个劳什子伤眼睛,要我看,便是陪祖母说笑就够了。”
说着,去拉顾知薇葱白腕子,仔细打量了她容貌。见鹅黄小衫下白缎裙儿,满花粉缎绣鞋上明珠一颗,身量纤细,眸色清亮,唇红齿白黛眉弯弯,既有清华堂的好容貌,也有皇宫内院的矜贵气派。
顾老太太心底里格外喜欢,倒是想起另外一个名义上的孙女,和顾知薇道,
“祖母还是希望你们平安和乐,你和花姐儿两个姊妹情深,你帮助她,她帮助你,两个一起才好呢。”
顾知薇闻言微沉了脸,知道祖母还是放不下顾知花。她是那么个奸生子的身份,宋姨娘行事也越发没有体统,便是为了算计她,连人手都安排到自己身边儿,可祖母罚了青橘,愣是没有说是惩罚一句宋姨娘。
顾老太太也知道顾知薇心结,她被宋姨娘算计,对顾知花定是没好感的,语重心长朝她道,“花姐儿是最是没算计的人,她年纪小,爱贪吃,人不坏,又把自己吃成那么个样子。
她姨娘又是纵容她,连带着性子都歪了,你若是得了闲,带着她读书写字,好歹别让她走了歪路。”
顾知薇心底冷笑一声,那顾知花的确是又懒又馋,若不是后面认祖归宗,那敬王妃磋磨她才瘦了下来。若是她就此不能认祖归宗,在顾府里平安长大,倒也是好事儿一桩。
只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宋姨娘旋风似的转到前头,朝顾知薇狠声道,
“花儿是我的心肝肉,你不许接近她。”
顾知薇无奈朝顾老太太道,“您也看见了,我便是好心也没什么好报的,还不如尽早撒开手,各自过各自的去。也省的妹妹若是再打碎什么汝窑盏子,怕是真要去宗人府里跪着了。”
宋姨娘哪里不知道,这是含沙射影说顾知花,护女心切,道,
“便是我花儿如何,也不如你这样的,年纪轻轻便给野男人做衣裳,你和你那个娘一样,没出阁便眼巴巴的盯上别人的夫婿!”
“宋小玉,你闭嘴!”
顾老太太听了这话,气的额上青筋直冒,朝宋姨娘吼道,她这个侄女真是和嫂子一样蠢不自知,完全不似早死的哥哥那般宽厚。
宋姨娘出口便后悔了,她不过是嫉恨表哥那般才貌,年纪轻轻便三甲进士及第,娶得又是恩师女儿。
可他们明明自小认识,她却只能嫁给村夫俗子,日夜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一年不过多收三五斗米,哪里有官夫人气派。
“姨娘倒是说说,谁是野男人?谁又是别人的夫婿呢?”
顾知薇冷下眉眼,朝顾老太太道,“我敬着姨娘是老太太的亲侄女儿,素来对姨娘都是恭恭敬敬,当亲姑姑一般看着。
可姨娘对我们,不是骂便是诅咒,好似我和哥哥活着碍了姨娘的眼。我倒是要问姨娘,我娘没出阁便盯上别人的夫婿?
那人是谁?可订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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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宋姨娘被顾知薇逼问, 面色惊慌喃喃不敢言语, 她心底藏的念头被自己说出, 未免有几分羞窘,同时也多了几分释然。
她娘自小就跟她说,家里卖了田地给表哥读书, 她往后便是表哥的媳妇。可等她爹死娘走,辗转来了京城, 表哥竟然有了妻儿。
哭丧着脸朝顾老太太道, “姑姑, 当年我们家可是卖了田地给表哥读书,您不能不认这笔帐。”
“这事儿是你娘跟你说的吧。”
顾老太太拍拍顾知薇手腕, 朝宋姨娘道,“你娘既然跟你说了这个,有没有告诉你,我们后来送了三百两银子回去, 被你娘送给她奸夫做生意, 被人哄骗了去。”
宋姨娘脸一白, 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花儿不也以为, 她是我儿亲生的。”
顾老太太微阖双眼, 疲惫朝宋姨娘道,“从今儿开始,把西院的门堵上, 除了日食三餐,旁的一概不许送进去。”
说罢,不理会跪地求饶的宋姨娘,顾老太太朝顾知薇道,“你歇着去吧,等晚间起了夜戏,祖母再给你过生日。”
宋姨娘饶是如何也想不到,她不过是算计顾知薇名声,甚至都没来得及去外面宣扬毁了顾知薇名声。不过是把积压在心底的话讲了出来,便被顾老太太如此惩罚。
“姑姑,姑姑,您答应了爹,要照顾我一辈子的啊。”
宋姨娘不死心,挥开拉着自己臂膀的婆子,朝暖榻爬了过去。顾老太太面露不忍,她自小疼到大的侄女儿自然是想要她过的好,可到头来,她换来了什么?
子嗣离心,家里面没一个人觉得她是个仁慈的,便是孙媳妇和孙女儿,不过因为模样比她出彩,又是那么个性子,竟然也让她算计上,甚至要毁了孙女名声。
“你若是真心悔改,就好吃好喝的在西院里呆着,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顾老太太推开她,冷下眉眼道,随即转身看向宋婆子,“还不快拉下去,让她在这里做什么?”
宋婆子得了老太太命令,这才拉着宋姨娘往外走去,便拉扯便道,“老太太是最疼您的,您听话先去歇着,等以后老太太气消了,事情过了再出来。”
宋姨娘摇头,及到游廊下,抱着栏杆不肯走,“姑姑从未对我发过脾气,她便是恼了我,看在爹的面子上也不会说什么,往年不都是这么做的。”
“往年是往年,如今是如今。”
宋婆子眼睛滴溜溜一转,劝她道,“便是老太太是婆婆,儿媳还要听婆婆的话呢。更何况,您如今又是老太太的亲亲侄女儿,便是太太也比不过您去,何必和大小姐较真儿呢。
等过上三五个月,您和老太太认个错,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可我咽不下这口气!”
宋姨娘哽在嗓子眼咽不下去,朝宋婆子道,“到底是嫡亲的孙女和孙媳妇儿,便是说了几句宽慰人的话,姑姑的心便偏了过去。若是别的还好,偏我花儿是...”
宋姨娘犹豫了下到底没说出口,只拿狠毒的目光瞪着榆荫堂的门帘子,阴毒着嗓子道,
“我如今这样也算是进退不得,若我被正院打压住,往后哪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
宋婆子见她这样,也不敢再劝,只附和着道,“姨娘想的是对的,咱们往后再说,往后再说。”
花厅内,顾知薇和顾大嫂起身告辞,顾老太太面容憔悴,道,“祖母昨儿夜里不舒坦,今日也懒洋洋的,没什么精气神儿陪你们玩耍。等过阵子家里面暖和了,咱们一家人在院子里赏花吃酒,一起乐呵乐呵。”
“如此,便劳祖母破费了。”
顾知薇和顾大嫂对视一眼,顾知薇往前一步,笑着扶顾老太太进了内间,见她阖目躺下,这才转身告退。
榆荫堂游廊里,宋姨娘早就不见了身影,倒是宋婆子不知在训斥丫鬟什么,见顾知薇和顾大嫂出来,忙过来请安,问了平安,顾知薇停下脚步问她,
“方才我见祖母脸色黄黄的,走路都似是没多少力气,可是夜间受凉了?”
宋婆子忙躬身道,“也不是别的,听鹦哥儿讲,昨儿夜里是青橘伺候的,想必是老太太喝了凉茶,肠胃不舒坦,才这样了。姑娘放心,并没有什么大事儿。”
顾知薇这才放了心,道,“若还是不好,不如拿了老爷名帖,去请了太医来,早些看看也是好事儿。”
宋婆子一一应下,躬送顾知薇出了榆荫堂,这才回转进屋。里间暖榻,鹦哥儿正半跪在榻子上给老太太捶腿,顾老太太见宋婆子近来,问她,
“小玉可是想明白了?”
“宋姨娘自然是知错了,老太太会调理人儿,想来没过多少日子,家里面便平平安安的。”
宋婆子捡着好话说,不敢多说什么,老太太如何听不明白,冷哼一声道,
“你是宋家的人,是我哥哥留下你照看她闺女的。早年你引诱小玉坏了身子我没罚你,如今也要连你一起罚。”
“薇姐儿说是要查账,你只管把那日太太查过的账本,连同西院这几年的开销送来,我亲自看看,我这个侄女儿倒是背地里背着我做了什么,能让她去诬陷薇姐儿的名声。”
顾老太太说着,便动了气,喉间有了两分酸涩,她这么大的年纪,到如今倒是被侄女儿给糊弄了。
宋婆子哪里敢再说什么,只把宋姨娘这阵子的筹谋讲了,才道,“姨娘也是担心花姐儿不如大小姐容貌出彩,又是那么个不开窍的性子,自然是担忧她的终身大事。
偏咱们大小姐上有皇后娘娘宠着,下面有老爷太太张罗,便是将来无论如何再不堪,那也比花姐儿强到天上去。”
顾老太太闻言气的手指发抖,“便是因为这个,她便要毁了薇姐儿名声?”
宋婆子忙道,“想必还有什么缘故我不知道,总之也算是一片为了孩子的真心,老太太别往心底去才是。”
“小玉糊涂!便是花姐儿不论如何,将来嫁个文雅书生也是使得,若在不行,便是让她嫁个丰饶的小地主,家里面陪嫁给她个庄子,一辈子也总是吃喝不愁!她何必去算计人!”
顾老太太恨不得把侄女儿的脑袋打开,看看她脑袋里装的是什么。好端端的明路她不走,非得钻研个羊肠小道,看起来还认为自己非常聪明,实际则是蠢笨至极。
宋婆子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和顾老太太道,“老太太您别往心理去,想着咱们家的孩子心都是好的。方才大小姐在外面还问我们,老太太身子骨可还好,若还有不舒坦的,让早些请太医看看呢。”
听到这个,顾老太太倒是神色平和许多,只和宋婆子道,
“我眼下年过七十,说不得哪日便没了。若我死了,小玉她还得在府里活着,我关她也是为她好,你回头劝劝她,什么时候知错了,往沁薇堂和清华堂那里赔罪去。”
宋婆子这才喜上眉梢,道,“得了老太太这句话,宋姨娘便是吃亏也是福气呢,您放心,我回去定好好说说,您也早些歇着,我这便走了。”
顾老太太颔首,等宋婆子脚步声远了,才吩咐鹦哥儿,道,“你去你青橘姐姐房里,把西间佛经旁得书桌里,有衙门送来的几封银子,你拿了送去沁薇堂。再和薇姐儿说,今日到底是委屈了她,等改天宋姨娘想明白了,让她亲自摆酒谢罪。”
鹦哥儿忙应下去了,不多时回来,和顾老太太道,“沁薇堂徐妈妈收下的,正和崔妈妈理帐呢,至于大奶奶和姑娘,说是在前院和老爷说话呢。”
“在前院和老爷说话?”
顾老太太眉头微皱,疑惑出声,“好端端的,怎么去前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