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忙应了声是,转身去办了。崔妈妈听见要把老爷安置在缀锦楼,倒是有几分着急,见顾母也不去换衣裳,朝她道,
“太太素来是精明能干的,今个儿怎么糊涂起来。老爷近来都在咱们西厢房住着,便是缀锦楼的衣裳铺盖,早就搬回来了。
再说,昨儿因太太挡了他的门,老爷硬生生在门外冻了半宿,直到镇北王找才回了缀锦楼,听说商量政事直到五更天呢,怕是没睡几个时辰。
偏早朝又挨了板子,太太若是不好生养着,老爷怕是没几日活头了。”
崔妈妈这话,自然是往严重了说。只顾母到底记恨着,面色都不动一下,朝崔妈妈道,“不是说西院二姐儿病着,他便眼巴巴的去瞧了,在缀锦楼也没什么不好,依我看,正好让西院有机会讨好他才是正事儿。”
顾知薇一听这话,便知道父母嫌隙之深。只她越发觉得心底慌乱,上辈子直到姨夫归天,父亲也不曾被姨夫责罚过,更别说廷杖之刑,更是从未耳闻。
她重活一世,倒是什么都变了。若是今生换成顾父早死,那敬王爷会饶过顾家吗?
顾知薇不敢冒险去堵答案,更何况,她知道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只要宫里面姨母在,她们顾家便会被敬王针对。
忙走到顾母面前,朝顾母道,“若说孩儿最大心愿,不过是父母平安,一家和乐团圆。偏父亲他早年行事不周全,让母亲受了委屈,这是他的不对。”
顾母哪里能想到顾知薇会说出这般话,她娇养在怀里的乖囡长大了,知道体谅父母不容易。满腔委屈倾泻而出,拉着顾知薇在怀里,喉间酸涩,道,
“我的乖儿,娘若不是为了你们两个,早就和他和离,他顾苏鄂欺人太甚!”
顾知薇知道顾母满心委屈,乖巧俯在顾母肩头,想起上辈子连顾母最后一面也没见到,等她们到了,顾母孤身一人在水月庵的凉床上躺着,身子骨冰凉,眼角眉梢都是冷意。如今这般温热的躯体,像是做梦一般,顾知薇也忍不住眼眶泛红,忍不住朝顾母道,
“娘,顾知花,她不是爹的孩子,爹和宋姨娘是清白的。”
你,能不能放过爹,也放过自己。上辈子到死你们也是一对怨偶,这辈子,便把这些心结说开了,好好的过日子好吗?
顾母听了这话,忙推开顾知薇肩头,慈爱双目也染上几分厉色,问她,“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顾知薇如何敢说自己重活一世?她便是敢说,也担忧顾母不相信。更何况顾母身子骨不好,自来是多病多灾的,常常胸闷胸疼,前阵子还发作过,人事不省的。
若说了这事儿,闹的顾母病发,反倒是更不值当。
顾知薇只得支支吾吾道,“前阵子在祖母哪里盘帐,略听陪嫁嚒嚒和祖母说陈年旧事,说是早年是纺织布匹供爹爹读书,还说什么,宋姨娘来咱们家的时候便不便利,花姐儿有这样的身世,自然是不好嫁人的。”
顾母倒是没多怀疑,叹口气朝顾知薇道,“你道娘亲不知道这个?”
“娘知道?!!!”
顾知薇几乎要惊呼出声,若是知道,她和爹怎么上辈子老死不相往来一般,便是爹如何求情,也不见娘回头一步。
顾母见顾知薇如此惊讶,微叹口气,凝视顾知薇杏眸,朝她道,“你娘我啊,向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便不肯屈居人之下。当初挑中你爹爹,一是因为他才貌品行,二是因为他学识出众。”
说着,顾母满眼追忆,满是怅然之意,接着道,“我自来许愿要嫁世间的英雄人物,便是不比你姨夫那样是人中龙凤,也要是才学满腹经纶才算是配的上我。
你爹倒也不负我所望,科举三元及第,官途春风得意。除了宋姨娘这事儿外,倒是没有一件事儿让我委屈。”
“那,那...”
顾知薇蠕动几下嘴唇也没有问出声来,“既然母亲知道宋姨娘所生的顾知花,她不是爹爹所生,怎么还和爹起了嫌隙呢?”
顾母不答所问,反而挑眉问向顾知薇,
“你觉得你祖母人品如何?”
“祖母和娘亲一样,都是爱理佛经的。至于人品,虽偏疼西院,对我们也是喜欢的。”顾知薇不假思索,这是她对顾老太太的第一印象。
“你祖母最是个装腔作势的人,你若是于她有用,她便好言好语和你说话,若是没用,便把人抛在脑后,理也不理会的。”
顾母冷哼一声,朝顾知薇道,“我的薇姐儿到底年纪小,不知咱们家的陈年旧事。你祖母那么精明的人,自然知道她侄女儿不是清白身子,又怀着不知哪里来的孩子,平白无故嫁出去,自然会在婆家受委屈。”
“若是嫁给你爹爹,他们自小的表兄妹情深,自然除了怜惜不会有别的怨言,若是当家夫人是个贤惠的,说不得便成全了这段大好姻缘。”
顾母说到这里,扶着顾知薇肩膀的手指微抖,终是忍不住眼眶一酸,这些年累计下的委屈总算说了出来,
“只她打错了算盘,我不似是普通人家的小姐,是任由她拿捏的。你爹又爱重我,自然不听她胡说什么。”
“那,爹后来,怎么又同意了呢?”
顾知薇握住顾母的手腕,触手温凉,低首见热粥冰凉一片,洇湿顾母裙摆,忙转身吩咐崔妈妈,
“妈妈快准备干净的裙鞋来,好歹先给娘换了衣裳。”
便说便见顾母提起往事,呼吸略微急促了些。忧心她发病,便借故又让崔妈妈把丸药拿来,好歹伺候顾母吃下。
顾母见她跑来跑去张罗,心底软成一团,朝顾知薇道,“有娘做前车之鉴,你往后万不可走错了路。
那镇北王虽好,我仔细想想,他到底是皇族贵胄,又是那么个身份地位,将来少不得纳小娶妾,你和我一样,是眼底揉不得沙子的,可要仔细想明白才是。”
顾知薇把瓷瓶递给顾母,见她把木塞拔了,倒出四五颗小药丸,忙把手里的茶杯递过去,道,
“往后的事儿谁知道呢,便是娘,当初也不是没想到爹会纳妾不是?可见男人们的话都信不得,想要什么还得自己有才是。”
顾母仰脖吃了药丸子,崔妈妈又架起屏风换了衣裳,这才走出来和顾知薇说话,“当初宋姨娘进门,我是点了头的。”
顾知薇满脸错愕,“娘点了头?”
怎么又和印象中不一样呢?不是说祖母让宋姨娘进门的?
“当时那情况,便是我不点头也由不得我。”
顾母拉着顾知薇去了西间,在暖塌上坐了,道,“当初你祖母因你爹不肯同意,便闹起了绝食。说什么若是宋姨娘不进门,她便要去死。”
“你爹爹他当时刚掌六部,朝廷里最年轻的官员。满朝文武都盯着他的后院,唯恐他不出点儿岔子出来。初始你祖母绝食,你爹便在榆荫堂外跪着,母子俩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
顾知薇屏紧呼吸,见顾母说着便面露挣扎之色,似是极为痛苦不堪,不忍再问下去,只和顾母道,
“娘即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便是和爹和离也没什么。左右哥哥成了家,我也大了,咱们不过这样憋屈日子。”
“我的傻宝。”
顾母慈爱摸摸顾知薇发顶,真是傻的天真,若真是如此简单,她也不用白受了这么些年折磨。稳定了下情绪接着说道,
“当时陛下刚刚登基,朝廷局势不稳,你爹便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刀,他要捅哪里便去哪里。既然是刀,自然容不得私人情绪,也容不得后院瑕疵。”
“所以,是姨夫出面,让爹迎娶了宋姨娘?”
饶是顾知薇如何推测,也想不到是这样的,颤抖着嘴唇开口问道。
顾母不想再说这个,只往下接着道,“那时我才知道,我虽是皇后嫡亲的妹妹,可皇家若让你做刀,你便容不得想做剑的想法。便是夫妻恩爱团结一心,也抵不过对皇帝来说,臣子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顾母语气间满是苍然无助,顾知薇这才知道,为何顾母会远避水月庵,不理会顾府闲杂琐事。心疼上前两步,半跪在地上搂住顾母的腰,道,
“那,既然爹和娘一心,为何就不能把西院扔下,好好的过日子呢?”
顾母见她小孩儿似缠着自己,忙拉开她手道,“你祖母当日即绝食,后虽好了,可也觉得我是容不得人的。担心我克扣了西院用度,你爹的俸禄自此都是送到榆荫堂去。
娘还有你哥哥这里,都是娘的嫁妆贴补着,你爹这么些年,连个银子也不给,他也配做个爹?”
话里话外,仍是怨怼之气。不过,提起顾父的俸禄,顾知薇忙开口道,“自这个月起,祖母那里的庄园铺子也都归了公用,便是爹的俸禄,如今也在沁薇堂呢。”
“你只管收着便是,这是你爹应该的。”
顾母这么些年,心底郁闷之气倒是散了大半,推着顾知薇肩膀道,“快起来,这么大了还黏娘亲,羞不羞脸。”
顾知薇不肯起身,顾母见她这样,担心她因此钻了牛角尖,笑道,“娘是走错了路,只恨不得扶着你走,平安顺遂一辈子。”
顾知薇附身埋在顾母怀里,小小声道,“我也想让娘平安顺遂。”
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不要像上辈子一样,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水月庵,除了崔妈妈连个家人都没有。
午门外,饶是傅仲正给廷杖的禁卫军使了银钱,四十棍子下去,顾父背臀一片血红模糊。
外侧宫室,傅仲正半蹲在顾父身前安慰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养些时候变好了。
只咱们昨晚上说好,倒不急着朝敬王出手,学士如何就忍不得这口气,何苦惹怒陛下。”
太医小心剪碎外衣,清洗伤痕后,便把皇后娘娘赏下的上好白药撒在上面。药性碰着伤口,蜇疼刺骨,顾苏鄂躺在塌子上,半喘粗气,好半晌才道,
“黄大人身为礼部尚书,自来忠贞不二。便是敬王多次上门,也没换他心动。
若真让敬王得逞,让黄大人因立储过继一事辞官回乡,对咱们来说才是损失。”
傅仲正自然知道黄达忠心耿耿,他上辈子不容于敬王,和顾苏鄂一样,被推到菜市口斩首。
这二人都是顶天立地的人物,他总不能亏待了他们。
不多时,顾府来接的人到了宫外。傅仲正亲自拿自己的腰牌出去,又递了些散碎银子给禁卫队长,道,
“顾学士伤重挪动不得,这些拿着和弟兄们喝酒,顾府马车进了宫门,接了边走。”
禁卫队长掂量了下银子重量,这才奉承道,“王爷您说哪里话,便是让兄弟们帮忙抬着也使得。”
说着,便去开了内外宫门,傅仲正见顾府人顾苏鄂挪上春.凳,仔细挪近马车,吩咐了几句小心照看的话,便和顾苏鄂道,
“学士今日受此大辱,我便亲自找皇叔为您讨个公道!”
不等顾苏鄂说什么,便往内宫走去。马车里,顾苏鄂不顾后背血痕一片,倒是哑笑出声,“陛下想要的,不就是你去找他。”
若身边儿人不被连累,傅仲正怕是还会隐忍下去。陛下是借着他这个连襟的伤,激起傅仲正的战意。
坤宁宫内殿,皇帝面色蜡黄,形容消瘦半躺在塌子上,见皇后手里拿着本书若有若无的翻页,忍不住问道,
“你,是不是觉得朕太狠了?”
“我觉得狠不狠,有什么用?”
崔皇后头也不抬,语气淡淡的,“左右也不是第一次了,十五年前,你不就这么逼顾学士纳了妾?”
皇帝闻言苦笑一声,心底也不知什么滋味儿,“朕便是天底下十恶不赦的,可对梓潼是半点儿没有虚言。若是旁人也就罢了,非得让仲正那小子知道权利的好处,他才会来找朕。”
“咱们没有皇儿,我又是这般病弱模样。等我百年之后,也只仲正继位,娶了顾学士的闺女你的外甥女儿,他才会善待你。”
皇帝慢慢开口解释,他的一片爱妻之情,皇后可晓得?
顾知薇直接进到厨房里,里面的布置和前几天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心境已经翻了几番。父亲这次只是被皇帝打板子,那么下次呢?
这简直就是刀尖子上过活,只是在其位谋其政,父亲也有他自己的苦衷。
顾知薇的眉头直接皱了起来,想到在床榻上的父亲,顾知薇那抹忧愁怎么也下不去。
小丫鬟已经被顾知薇支出去,因为要做鸡汤,只是这鸡汤的原料顾知薇却杀不来。无奈只能让小丫鬟先去捉,然后让婆子清理干净。
这鸡汤也是补物,做法自然也很是讲究。单单鸡就要选用那种散养的自然跑野了的老母鸡。那种老母鸡没有很厚的肉油用来炖汤再好不过。
这不一会儿的功夫外面就传来鸡飞狗跳的声音,顾知薇从门口出往外看了一眼。发现是那只老母鸡太过于活泼了,婆子根本捉不住,那母鸡还挑衅似的直接跳到婆子的头上。
只单单这样婆子自然不会跳脚,最重要的是那母鸡直接在婆子头上拉了一坨。直接把婆子气了个七窍生烟,拿起门口的扫把就往母鸡身上扑。
那母鸡也是个机灵的,东飞西窜愣是没被婆子逮到。婆子快它也快,婆子慢它直接在地上啄食。
那婆子又见顾知薇出来看见,唯恐丢了脸,只把婆子气的差点没拿出来十八般武艺来,不过最后好歹是把鸡捉住了。
看着婆子那气喘吁吁的模样,顾知薇原本的愁绪也被冲散不少。连畜生都一心求一条生路,他们顾府难不成会眼睁睁走向绝路不成?
便是皇帝姨夫不再恩宠他们,只要她和娘还有哥哥团结一心,也定是能走出一条活路出来!
那婆子一抬头就看见小姐在往这边看,心里也知道不好意思,担心顾知薇觉得自己蠢笨。冲着顾知薇来了一个羞涩的微笑,遥遥的喊着,“姑娘且先等等,奴才这就把鸡给杀了”
说完提拎着鸡腿就出去了,一边走还一边给鸡嘚瑟,“小样,你不能了把你,还不是被我给逮到了,老娘我这就把你给宰。看你还嘚瑟。”
看着那婆子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顾知薇面带微笑的摇了摇头,喊住她,
“它既然渴求生机,便好好养着它,重新换一只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