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祭无忘告乃翁——芒鞋女
时间:2020-05-15 09:45:31

  “怕啥,听他声音就知道是个老头子,咱还怕个老头子不成?”
  “骄兵必败,不可掉以轻心。”谭振学小声道。
  官道上,久等不见底下的人爬出坑的大当家动怒了,走向陷阱,怒声吼道,“老子让你们爬起来没听到是不是?”
  “大当家,我们也想啊,没力气了。”不仅没力气,身上还有多处伤,尤其最先遭殃的两个土匪,腿都断了,脑袋被后面掉坑的兄弟硬生生撞到石子上,脑袋流的血都凝固了,“大当家,那些人狡猾,肯定在哪处藏着,你要小心啊。”
  大当家要出了事,真的没人给他们收尸了。
  有两个是这两天刚进山做土匪的,闻言,当即退缩了,左右搀扶着大当家,“大当家,我们……我们先逃命吧。”
  “没出息的,老子们是土匪,土匪……你们不知道什么是土匪是不是……”只有别人怕他们的份儿,没有他怕别人的,他重重杵着木棍,歇斯底里的咆哮,“哪儿来的毛头小儿,给老子滚出来。”
  谭振兴不动,脚在树丛里摩擦了又摩擦。
  他们能制服那些土匪靠的是单挑,而眼下官道上的土匪多,他如果冲下去,腿功再厉害,但双拳难敌四手,他哑声和谭振学说,“他们如果上来咱们就挨个收拾他们……”
  语声刚落,就听坑里的土匪提醒大当家别往山林走,他们再熟悉地形,不抵对方跑得快,官差追逐他们时他们躲进山有优势,可眼前的人动作迅速,他们跑不赢的。
  大当家不信邪,当即吩咐几个土匪去山里走,然而没人动,大当家火冒三丈,“老子的话不管用了是不是?”
  土匪们不敢吭声,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肯进山,月亮照着,山里树影斑驳,幽深恐怖,他们看了两眼,害怕地往后缩,没注意踩到后边人的脚,惊得啊啊啊大叫起来。
  大当家:“……”
  “没出息的。”大当家挥起木棍就揍人,撵他们去山里找人,他们常年住在山里,对这片地形极为熟悉,只要不碰到野猪老虎类的大物,走夜路完全不是问题,大当家怒吼,“还不赶紧给老子去。”
  仍然没有人动,刚进山做土匪的两人嘀咕道,“大当家,要不你去吧。”
  说完,转身就跑,边跑边喊,“我不做土匪了,我不做土匪了……”随着他们的喊叫,人瞬间跑没了影儿。
  大当家:“……”
  然后,就在大当家的骂骂咧咧声中,远处打着火把的官差们吆喝而来,声势浩大,剩下的土匪大惊失色,扯着大当家衣袖,“逃吧,快逃吧。”
  眨眼的功夫,土匪们四处逃窜得没了影儿,就剩下大当家和他孙子,大当家:“……”
  谭振兴不害怕了,拍拍手,尖叫着冲下去,“我踹……”伸出的腿没踹到对方胸口呢,木棍挥过来,恰好打到他脚腕上,他疼得哎哟声尖叫,掉头就跑,边跑边喊救命,声音振聋发聩,吓得坑里的土匪们惊恐地捂住了耳朵。
  谭振学和谭生隐:“……”
  跑回山林的谭振兴捂着腿,骤然想起腰间佩戴了砍刀,深吸口气,又冲了下去。
  “我和你拼了。”
 
 
第93章 
  谭振兴摘了头上的草,解了身上的草衣,颤抖地挥起砍刀欲和土匪拼个死活,哪晓得老土匪见了自己后,怒目圆瞪,啊啊啊怒吼两声后,倒地不起了。
  谭振兴:“……”
  他摸摸自己的脸,莫不是自己长相太好看把老土匪迷晕了?
  还剩下老土匪的孙子,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谭振兴没动手呢,他转身就往坑里跳去了,谭振兴:“……”
  谭振学和谭生隐没有露面,仔细在山里搜寻,确认没有土匪埋伏后才走向官道,谭振兴夺了老土匪手里的木棍,借着月光看向坑里的土匪们,有点不敢相信,“凭我们就把平州的土匪给灭了?”
  说好的暴虐成性,残暴狠辣呢?传言不可信也。
  等官差们举着火把浩浩荡荡的跑来,就看谭振兴他们弯着腰在捆绑个老头,还温声提醒他们,“中间有坑,小心点。”
  “大公子,你们在做什么啊?”
  “没看到在绑土匪大当家吗?”
  官差:“……”明明是个老头子,怎么看都不像土匪,几位公子莫不是眼睛出了问题。
  他们沿着官道两侧走,惊讶的发现坑里有好多人,横七竖八的躺着,哀叫连连,见到他们,仿佛见到救苦救难的菩萨,呜呜呜哭泣,“官差大人,救命啊官差大人。”
  “你们是何人?”官差举高火把,仔细的盯着他们看。
  “我们乃山里土匪……”
  官差:“……”
  山里土匪向他们求救,怕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犹记得他们以前来追,土匪很凶残嚣张来着,怎么突然成这样了?他们指着坑里横七竖八躺着的人问谭振兴,“真是土匪?”
  回想从前追逐土匪被树林里的枝桠刮得惨不忍睹的情形,再看如今恹恹不能动弹的土匪们,官差们幸灾乐祸的同时又心有不甘,他们日日操练,在捉匪方面竟不如读书人,传出去不是丢脸吗?他们不甘心的俯身问,“你们怎么被捉住的啊?”
  不是跑得像泥鳅吗,钻进山林就没了踪影,到头来连读书人都跑不赢。
  土匪们仰着头,接收到官差们‘你们特太没用了吧’的眼神,只能露出苦涩的笑来,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被捉住的,没留神就被踹得心窝痛不能动弹了,他们有什么法子啊。
  后边几辆马车徐徐驶来,为谭盛礼他们赶马车的是其他举人的侍从,听说谭振兴他们抓到了土匪,激动地向谭盛礼报告。
  “谭老爷,振兴哥他们真的没事。”乞儿掀起车帘,探出身子,好奇地望向前边,他回去告诉谭盛礼土匪在官道挖了坑,其他举人脸色大变惊慌失措,陆从直接收拾包袱劝陆举人回绵州,土匪来势汹汹,他们肯定会栽大跟头,回绵州是最好的法子,谭盛礼劝陆举人再等等,等谭振兴他们回来就有法子了。
  哪晓得左等右等不见人,他有些担忧,谭盛礼则镇定自若,和其他举人商量,直接动身过来,让官差举着火把在前走。
  “谭老爷,你是不是料到振兴哥他们有法子脱身啊。”所以才胸有成竹完全不担心。
  谭盛礼望了眼窗外,缓缓道,“危险面前,人会格外冷静,你振兴哥他们不会冲动行事的。”若谭振业在,他会担心他们跟对方硬碰硬,但谭振兴完全不是那样的人,谭振兴胆小怕死,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乱来,不过他们的表现超出他预料,他以为顶多摸清楚土匪的窝,不想他们还动上手了。
  这时候,有官差跑来,要他去前边看看怎么办,谭盛礼看了眼天色,温声询问,“不知能否去衙门喊知府大人来。”
  他没有官身,不好插手这种事,具体怎么处理还是得知府大人说了算,官差反应过来,拱手行礼,骑上马就朝衙门方向去了。
  官差们想法子把坑里的土匪弄上来,同行的举人们纷纷过来瞧,场面壮观,令人心惊,借着火把的光,陆举人认出几张熟面孔来,心底久藏的屈辱涌上心头,捡起路边的石头,毫不犹豫砸过去,切齿道,“是你们,就是你们,就是你们这群土匪……”
  他抿着唇,双手颤抖,握着石头的手青筋直跳,那个土匪被砸得嗷嗷直叫,血顺着脸往下淌,在晕红的光照下触目惊心,陆从害怕砸死人,忙过去阻拦,“父亲,再砸就砸死人了。”
  “让开……”陆举人像疯魔似的,高高的举着石头,石头上沾了土匪的血,一滴两滴的往下掉,陆从害怕地往后缩,后边谭盛礼上前抓住陆举人衣衫,“人已经抓住了,等知府大人来了后再说吧。”
  “你……”陆举人侧目,看清是谭盛礼,动作僵了瞬,谭盛礼拿了他手里的石头,“问问情况吧。”
  换作以往,土匪最瞧不起的就是读书人,性格懦弱贪生怕死,用不着他们出声恐吓,读书人老老实实就交上银钱,比孝敬父母还积极,谁知道到头来竟栽到最瞧不起的读书人手里,土匪们再不敢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了,因此,谭盛礼问什么答什么。
  尤其是刚入土匪窝没两天的新土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顺便把土匪的窝也供了出来。
  土匪们的房子是建在树上的,就在旁边那座山头,为求将功补过,他们愿意带他们去,那有女人有孩子,女人是土匪花钱买的婆娘,儿子是自己生的,新土匪给谭盛礼他们磕头,“求诸位老爷饶了小的啊,小的虽是土匪,从没参与过打砸抢劫。”
  “去他娘的,敢出卖老子,看老子逃过这劫将来怎么收拾你。”有土匪恐吓道。
  新土匪吓得瑟瑟发抖,陆举人抬脚踹向说话的土匪,“你以为你能逃得掉,根据律法,在场的谁都别想逃。”
  律法是什么土匪们不清楚,但他们知道,落到官差手里是凶多吉少了,陆举人要新土匪接着说,唤官差他们跟过去把剩下的人全抓了,为首的官差有些为难,看向谭盛礼,“谭老爷以为如何?”
  都是举人,但他该听谁的心里还是有数的,谭盛礼沉吟,“等知府大人过来再做定夺吧。”
  官差暗暗松了口气,天都黑了,要他领着人去土匪窝,心里终究没底,假如有埋伏等着,他们不是自投罗网吗,不知谭振兴他们怎么抓到的人,提到剿匪,他心里突突跳个不停,隐隐觉得有事要发生。
  陆举人不满谭盛礼的说法,虎着眼道,“等知府大人来剩下的土匪都不知逃到哪儿去了,趁胜追击,该把其他土匪先抓住再说。”
  “该逃的早逃了。”谭盛礼叹气。
  谭盛礼说的没错,等知府大人带着人追到土匪窝,该逃的都逃了,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她们甚是惊慌,跪地给知府大人磕头,知府大人将她们带下山,期间,和两个不知道往哪儿逃的土匪撞着个正着,知府大人吓破了胆儿,忙躲去官差身后,谁知对方乖乖跪地求饶,束手就擒。
  知府大人:“……”
  这场剿匪,没有任何伤亡。
  而官道旁,所有举人都了无睡意,燃了堆篝火,围坐着聊土匪的事儿,不敢相信谭振兴他们有这等魄力,尤其是私下偷偷备好银钱的举人们觉得自惭形秽,嘴上说着威武不能屈,谭盛礼真让他们启程时,谁没有在钱袋多放点钱呢?
  “谭老爷,你是不是料到几位公子有能耐将土匪们制服啊?”
  “谭某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知会成这样。”谭盛礼如实回答,而谭振兴听得心花怒放,凑到谭盛礼跟前,笑得好不得意,“父亲,我们表现得怎样?”
  谭盛礼斜眼,“可圈可点。”
  那就是好了,谭振兴心里欢喜,挨了一棍的脚也不疼了,喜滋滋的偏头,看向谭振学和谭生隐,“父亲夸我们呢。”
  语毕,但听谭盛礼道,“不否认有运气的成分。”
  许是土匪派人盯着客栈,知道他们在客栈没有倾巢出动,如若不然,谭振兴他们是没有胜算的,谭振兴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尽量克制心底的得意道,“父亲说的是。”不管怎么说,他们抓到土匪是事实,嘻嘻嘻……
  谭盛礼:“……”
  天亮时,知府大人带着土匪窝里的人来了,老弱妇孺,被官差驱赶着,地上的土匪们看红了眼,然而被堵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知府大人走向谭盛礼,拱手道,“多谢谭老爷帮忙除掉了平州隐患,本官感激不尽。”
  要知道,平州土匪猖獗是出了名的,多少官员都拿那些土匪没法子,后来索性不管了,这次清剿土匪,年底吏部考核是算他政绩的,他真感谢谭盛礼。
  “大人严重了,此事乃犬子他们运气好而已,谭某不敢居功。”土匪是谭振兴他们捉的,谭盛礼怎好往自己身上揽功。
  知府大人抬眸,看向两步外的年轻人,“令公子文武双全足智多谋,必将是朝廷栋梁啊。”
  谭盛礼拱手,“谢大人赞誉。”他看向官道上发髻凌乱衣衫狼狈的老弱妇孺,她们奔向地上躺着的土匪,抱头呜呜呜哭泣,谭盛礼问,“谭某冒昧地问句,不知大人准备怎么处理这些人?”
  依知府大人的意思,自是按律法处置,以儆效尤,然而人数众多,真依照律法格杀勿论未免太过残忍,毕竟还有好些小孩,他皱眉,“不知谭老爷有何高见?”
  “大人,此事还有什么可商量的吗?自该秉公执法,全族人判死刑啊。”旁边,陆举人磨着牙,眼神愤恨地瞪向欺辱过他的土匪,手里若有刀,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们以解仇恨,听知府大人的意思,竟是要网开一面放过他们?
  知府大人蹙眉,看了陆举人眼,没有吱声。
  “本官问过她们了,她们多是周围村里的姑娘,爹娘为了钱财把她们卖给了土匪……”土匪有罪,但那些妇人孩子何其无辜,知府大人转身,顺着谭盛礼的视线望去,有个穿着薄衫的妇人捏着袖子,替土匪擦拭额头的血渍,她怀里还抱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妇人边擦血渍边抹泪,怀里的孩子什么都不懂,睁着眼睛到处看。
  “罪不至死啊。”谭盛礼感慨了句。
  陆举人怒火中烧,“谭老爷,你这是何意?”他前两次受的屈辱就白受了?
  知府大人眉头蹙得更紧,不悦地看了眼陆举人,忍着没发作,“谭老爷说的是。”
  平州境内乱,土匪横行的地方有好几处,若处死这么多人,难保其他土匪不会联合做出更疯狂的事儿来,到时候乱起来,他作为平州知府难逃其咎,“不知能否请谭老爷去旁边说几句?”
  谭盛礼拱手,往前走了两步,却看抱着孩子的妇人跪着爬了过来,求谭盛礼救救她丈夫,“谭老爷你心地善良,求你救救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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