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宁郡王勃然大怒,当即想要取了百夷美人的性命。百夷美人以福襄的下落要胁,顺利脱身,回了族中。
被救回来的福襄受到巨大惊吓,回来后便大病一场。醒来知道娘亲去世,罪魁祸首逃脱,更是伤心欲绝,悲愤难平。从此,性子变得乖张孤僻,喜怒不定。
顺宁郡王怜她年幼失恃,对她诸般纵容。她脾气却越发乖张,惹得下人战战兢兢,颇多怨言,连她唯一的胞弟——世子常卓也与她渐行渐远,反而和于侧妃和二姑娘孟葭更加亲近。
福襄为此,又是伤心又是生气,却除了乱发脾气,没什么好法子。
年年听到这里,不由嗟叹:小郡主虽然锦衣玉食,身份尊贵,其实也是个可怜人。母亲因为父亲的缘故被人害死,唯一的胞弟和她离心,父亲又一味纵容,没有正确的引导,难怪最后会成为反派。
“那我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离家出走的?”
小乙迟疑了下才答:“我虽不知具体内情,但郡主离家出走,多半与此事有关。”
年年道:“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小乙抬眼看了她一眼,见她圆溜溜的杏眼中满是好奇,顿了顿才答道:“郡主对世子素来牵挂,世子却与郡主渐行渐远,反而亲近于侧妃一系。为此,郡主没少置气。”
自百夷美人之事后,顺宁郡王对王妃、女儿有愧,承诺了三年不纳新人,消停了一阵。王府的后院没有新的女主人,暂由二姑娘孟葭的生母于侧妃打理。
于侧妃性情温柔,手段圆滑,行事面面俱到,对福襄算得上无微不至,百依百顺。福襄却始终不喜欢这个女人,对她处处挑剔;更不喜欢她的女儿孟葭,明里暗里没少给两人委屈受。于侧妃却始终态度不改,待福襄体贴周到。
顺宁郡王看在眼里,虽对长女有愧,不忍多指责她,却难免觉得爱妾幼女受了委屈,私下多有补偿。这也罢了,福襄的胞弟,小世子常卓反应则更为激烈,为此多次与福襄起了争执,把福襄气得够呛,对那母女二人越发不满。
小乙解释道:“今儿一早,二姑娘因我受责之事,为我向郡主分辩了几句,反被郡主抢白。听说事后,世子去了兰心苑,和郡主争执起来了。”
所以,小郡主冲动之下,卷了珠宝箱中的珠宝首饰,离家出走了?却运气不好,摔了一跤,一命呜呼。
年年理顺了前后关系,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小郡主虽然行事过于狠辣,但也忒惨了。小小年纪就没有了母亲的庇护,胞弟又和她离心,她原本就受了刺激,性情偏激,难怪会一时冲动,离家出走。
她戳了戳小乙:“你是不是觉得我无理取闹?”
小乙道:“不会。”
年年惊讶地看向他。
小乙道:“若于侧妃真是好的,不会让郡主与世子姐弟离心,也不会坏了郡主的名声。”
年年心头微震:没想到小乙一个小孩子,竟看得这般明白。小郡主受的委屈连她的父王,她的胞弟都不明白,却被这个地位卑贱的小小家仆一眼看穿。
她想了想,问小乙道:“你先前说离家出走并非良策,若想破除困境,不妨在外多藏几日,找个合适的时机闹开,是什么意思?”
小乙道:“这几日王爷不在府中。”
年年秒懂:“你的意思,是让我等他回来,揭穿于氏的真面目?”
小乙看了她一眼:“以郡主的能为,想要扳倒侧妃娘娘只怕不易。”
年年:“……”为什么,她有一种智商受到鄙视的感觉?
小乙道:“侧妃娘娘隐瞒郡主失踪的消息,显然是害怕王爷追究,希望在王爷回府前找回郡主,掩盖真相。郡主顺势消失几日,一则,叫侧妃娘娘无法隐瞒;二则,正好作苦肉计,或能得偿心愿。”
他说得明白,年年懂了:小郡主离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孤单,得不到家人的关心,更是生气于侧妃母女离间了他们姐弟,受了委屈无处诉说。她这一消失,若家人真在意她,必会对她更为着紧。
而且,她在于侧妃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于侧妃瞒不住,少不得一个“照顾不周”之责,就算扳不倒,也能给对方使个绊,以后于侧妃也不好再理直气壮的夸口将她照顾得好了。如此一来,她和于侧妃对上,也不至于被对方占据道德高点。
年年不由对小乙刮目相看:这真是个孩子吗,这点年纪就对府中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看得明明白白,长大了还得了?
她打量了下四周:“就是你这里条件太差,要在这里藏几天,太受罪了。”
小乙:“……”皱眉道,“谁说郡主要藏我这里了?”
年年讲道理地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人生地不熟的,还能藏哪儿?”
小乙早有成算:“我会让远舟悄悄送郡主去竹涛院。那里是府医夏拯夏大夫的居所。夏大夫定能护好郡主。”
年年道:“现在内院掌事的是于侧妃,夏大夫就不会被她拉拢?”
小乙道:“不会。夏大夫对故去的程王妃忠心耿耿,定不会背叛郡主。”
他的语中有一种叫人信服的力量。年年乌溜溜的眸子发亮:“你可真行。唉,要不你以后跟着我吧?我罩着你。”她在顺宁郡王府两眼一抹黑,正需培植自己的人帮手。
小乙没吭声,小脸上神色冷淡。
这破孩子,又和她使性子。诚然,原身把他打成这样,他记恨她,她能理解。可他也犯不着和自己的前途过不去吧?他这么聪明,应该知道,他一个王府奴仆,一而再,再而三地得罪她一个郡主,能有什么好处?
年年没和他置气,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语气柔软:“好歹刚刚我还帮了你,你连这个都不肯答应我啊?”
她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想起刚刚被迫当着一个女孩子的面那样的尴尬与窘迫,小乙耳根又烧了起来,强自克制住情绪道:“郡主昨夜救了我,我也帮郡主出了一次主意,以作报答。再多的,恕难从命。”
年年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我只要救你一次,你就会报答我一次?”
小乙正要答话,忽觉哪里不对,狐疑地看向年年。
年年欢快地道:“我明白了,以后我有什么事需要你帮我办,只要想办法让你倒霉,然后再救你,你为了报答我,就必须要帮我做事了对不对?可那也太麻烦了,还不如你一开始就帮我,省得绕一大圈,彼此都麻烦。”
小乙听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无耻的逻辑啊!
年年伸手,体贴地为小乙掖了掖身上的薄被,也不管小乙因她这个动作,骤然僵直,挥了挥手道:“我去梳洗啦,回来等你的好消息。”
她拎着水桶径直去了屋后,破败的庭院中,果然有一口青石垒成的小井。年年放下吊桶,打了半桶水,简单梳洗了下,忽听到前面屋子传来重重的“砰”一声。
她回身,透过半掩的窗户望去,恰见小屋破旧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狠狠撞在土坯墙上,弹了几下。门框上震下一层灰土,在阳光中飞扬如升腾的雾气。
第6章 第 6 章
一个穿着家丁服的少年气势汹汹地闯入屋中。
那人十三四岁模样,生得又高又胖,稀疏眉,眯缝眼,一张脸圆圆的,长得十分喜庆。只可惜,眼珠乱转,神色不善,看着就不像是省油的灯。
这会儿,他大摇大摆地走小乙面前,乜斜着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嗤道:“唷,还没死呢。”
小乙恍若未闻。因为角度关系,年年看不到小乙的表情,只看到少年的脸色沉了下来,冷笑道:“聂小乙,你傲什么傲,等死的滋味很好吗?”
小乙放在身侧的手慢慢蜷了起来。年年心里一动:小乙居然和男主一样姓聂吗?难道和男主是本家?
屋中,小乙还是没有反应。
那少年更生气了,眼角余光瞥到床头矮柜上,脸色微变:“我说呢,原来你是有恃无恐。”伸手过去。
年年暗叫不好,拔腿就往屋子方向跑:少年伸向的,赫然是滕远舟拿来的伤药。
然而已来不及。少年动作实在太快,刚将药瓶拿到手,就往地下狠狠一砸。清脆的碎裂声中,药粉药丸顿时撒了一地。
碎裂声中,一道怒吼声响起:“段三,你做什么!”一道身影旋风般从门外扑入,恶狠狠地撞向少年。正是过来给他们送饭的滕远舟。
段三?年年听到这个名字,眼皮一跳。原来这小子就是陷害小乙,害小乙被杖责的罪魁祸首,可真是嚣张啊。
段三猝不及防,被滕远舟撞了一个踉跄,顿时勃然大怒:“又是你,找死!”
滕远舟看着为小乙救命的药一地都是,眼睛都红了,想也不想就一拳打了上去。小乙脸色骤变,叫道:“不要冲动!”哪来得及。
段三一把揪住滕远舟的手,发力一握,嗤笑道:“就你这瘦猴样,也敢跟老子动手?”
滕远舟发出一声怒吼,一脚飞起,段三伸手挡住,两人顿时揪作一团。
两人年龄相若,可段三生得人高马大,滕远舟却是又瘦又小,没几个回合就被段三压制住。小乙大急,挣扎要起身。年年这会儿已转到屋子门口,一眼看见,担心他用力过度将伤口崩裂,飞快地过去按住他:“你不要乱动!”
小乙脸色微变:“你跑出来做什么?”说好的悄悄躲几天,将于侧妃一军呢。
年年哼道:“都火烧眉毛了,还管得了那么多?”
小乙愣住,一时喉口仿佛被哽住。
年年对着段三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还不住手!”
段三刚刚就看到年年了,见她只是寻常小丫鬟打扮,年纪又小,哪里理她,一边继续揪住拳打脚踢的滕远舟,一边嗤道:“哟,居然还有人护着这癞皮狗?臭丫头,我劝你休要管闲事,免得把自己搭进去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咦,这个段三也不认得小郡主吗?
年年微讶,顿时有了主意,背着手,板着脸道:“好大的口气,这是连二姑娘也不放在眼里了?”
闻言,段三和滕远舟都是一愣,两人不知不觉都松了手,总算暂时休战,只不过发蓬衣乱,身上挂彩,样子都不怎么好看。
段三面现狐疑:“什么二姑娘?”
年年下巴微扬,指了指碎了一地的药瓶,高傲地道:“二姑娘给聂小乙送了药,我奉她之命,过来看看聂小乙的恢复情况。”
段三看着釉质精致,下人房绝对不该出现的青色小瓷瓶,再看看年年小小年纪,浑不似寻常姑娘的气派,脸色渐渐变了。
他刚刚居然没注意到!
年年板着脸,尽显狐假虎威之势:“怎么,你是不是还要嫌二姑娘多管闲事?”
她年纪虽小,气势却足。段三为她声势所慑,气焰一下子弱了下去,脸色变了几变,慢慢弯下腰去:“误会,误会,二姑娘慈悲心肠,全是小的不知事。”
年年趁胜追击:“这药怎么回事?”
段三哭丧着脸:“是小的一时失手。”
年年不满道:“二姑娘慈悲为怀,赐下药来,却被你毁坏。我不管,聂小乙但凡有个三长两短,坏了二姑娘的好意,唯你是问。”
段三大惊失色:“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只是一个小小的马奴……”
年年打断他:“若有不服,你只管和二姑娘当面分辨。”
段三顿时哑火。他连进内院的资格都没有,哪有胆子为这种事凑到孟葭面前?心中却是不甘心,他和聂小乙早已势同水火,凭什么负责对方的死活?
年年看出他所想,语气微缓:“当然,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若能把聂小乙照顾好,不误我的差事,我也会当这事没发生过,并在二姑娘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段三被她几句话弄得一颗心仿佛在海浪中,一会儿跌入谷底,一会儿又抛上浪尖,听到最后一句,眼睛一亮,那股子不敢顿时消失。
他拼命排挤聂轻寒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能在福襄郡主面前刷存在感,好努力往上爬。可福襄郡主出了名的性子冷,脾气坏,要能入她的眼实在太难。平时他更是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得罪了她,聂小乙便是前车之鉴。
二姑娘却不同,心地仁善,向来对下人和气。
王妃去世,王府的内务如今是二姑娘的生母于侧妃在管,二姑娘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如果能借着这事和二姑娘搭上关系,可说是因祸得福。横竖聂小乙已经被他踩下来了,再翻不得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死活都不足为虑。
二姑娘既然要做好事,他帮着准没错。
他转过弯来,立刻殷勤地表示:“姑娘放心,我和聂小乙共事一场,也是前世的缘分,定会好好照顾他。我这就去见找府医,向他求药。”
真是瞌睡就送来了枕头,她正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府医引来呢。
年年从怀中取出夜明珠递给他:“你是为二姑娘办差,也不好让你出银子买药。这是二姑娘的信物,你把它交给府医,把事情和他说了便可。”
段三正肉疼银钱,闻言大喜,小心翼翼地接过夜明珠,撒腿往外跑去。
目睹了全程的滕远舟目瞪口呆:“原来你是二姑娘身边的人。可是不对啊……”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两天府中翻天覆地地找着的,明明是大姑娘身边的人。
小乙叹气:“她是骗段三的。”
滕远舟:……望向年年的目光都不由肃然起敬了,小姑娘看着顶多七八岁,长得又好看,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居然这么能忽悠人?还把自己和段三都忽悠住了。这是成精了吧。
年年没管他,对小乙扬了扬下巴:“你又欠我一次。”
滕远舟一头雾水,小乙却心里明白,年年是在重提今晨两人说过的话题。他“嗯”了声:“我记着呢。”
年年心里切了声,小乙还是不肯松口为她所用。
另一边,滕远舟乐呵呵地将食盒打开,里面是两碗米汤,几个窝窝头。年年纠结地望着硬梆梆,黑乎乎的窝窝头,心里叹了口气:这玩意儿她是真的咽不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