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我是反派(前)——纪开怀
时间:2020-05-16 09:36:27

  滕远舟是抽空跑回来的,还要回大厨房当差,拜托了年年照顾小乙,又匆匆离开了。
  屋中一时又只剩了两人。
  年年端起米汤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至于窝窝头,她直接都放到了小乙手边。
  小乙默默地啃了一会儿,忍不住委婉道:“郡主不想吃休要勉强。”她那模样哪像在喝米汤?简直像在喝药,连带着他都觉得手中的窝窝头难以下咽了。
  年年白了他一眼:“我昨晚折腾了大半夜,现在好饿。”没良心的家伙,她是为谁捱的辛苦?
  小乙抿了抿唇。片刻后,他伸手指了指床头的柜子,轻声道:“抽屉。”
  年年被提醒了,滕远舟说过,昨晚剩下的半个玉米面馒头在里面。玉米面馒头的味道虽然不怎么样,好歹能咽得下去。
  她回身拉开摇摇欲坠的抽屉。
  抽屉里放着一大一小两个油纸包,她伸手探向大的那个,小乙摇头道:“小的。”
  年年疑惑地拿起,递给小乙。
  小乙又摇了摇头,望着她,神色间难得带上了一丝赧然:“给你。”
  给她的?年年惊讶,打开油纸包,里面却是一颗饴糖。
  小乙眼睫微微颤了颤,黑眸剔透:“刚刚,谢谢。”
  唉呀,态度怎么忽然这么好?年年的心一下子化了:小孩子这样才可爱嘛,倒叫人不忍心欺负了!
  年年没有跟他客气,将饴糖放入口中。甜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她露出满足之色,含着饴糖含含糊糊地对小乙道:“很甜,很好吃。”
  小乙抿成一条线的唇悄悄弯起。
  年年投桃报李,端起另一碗米汤:“我服侍你喝。”
  小乙笑容僵住,拒绝道:“我自己来。”
  年年“咦”了声:“你确定能拿稳?之前连夜壶都拿不动呢。”
  又提!小乙自闭了:谢谢,他一点儿都不想再提今早的事。
  年年将米汤送到他唇边。小乙被打击得不轻,放弃了抗争,低头,还没喝上一口,一道中气十足的吼声忽然响起:“咄!何方竖子,胆敢让郡主服侍!”
 
 
第7章 第 7 章
  随着话声,一须眉俱白,红光满面的老者大踏步地走进,满面怒容地瞪向小乙。
  年年被吓了一跳,手一晃,半碗米汤都招呼到了小乙面上。
  小乙:……
  愤怒的老者:……
  入夜,郡王府东南角,竹涛院。
  狭小的耳房中雾气氤氲,褐色的浓汤中,泡着个小小的人,身上遍体鳞伤,几无完肤。这会儿,他浑身颤抖,冷白的面上被热气蒸得通红,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滴下,薄唇紧抿,神情痛苦,两只小手死死抓紧木桶的边沿,骨瘦的臂上青筋毕露。
  木桶旁,站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桶中的孩童,目露紧张:“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还能忍受吗?”
  泡在药汤中的小乙咬紧牙关,微微点了点头。
  老者喜得手舞足蹈:“小子甚好,郡主没有看错人。这生肌淬骨汤老夫研究了十年,泡在其中,虽骨烧肉灼,若万刃加身,人不能忍,但只要能坚持下来,必有莫大的好处。”
  小乙的声音从齿缝中挤出:“多谢夏先生赠药。”
  老者正是郡王府的府医夏拯。那日他拿到段三送来的夜明珠,心中生疑,寻到荔园,一嗓子吓得年年不慎将米汤泼到小乙面上。
  年年心中愧疚,请他出手救治小乙。他气恼小乙胆敢支使郡主服侍,故意拿出了很少有人能坚持的药浴之法。
  这个方子能淬炼筋骨,强身健体,可以说若能坚持,将有莫大的好处,只可惜过程太过痛苦,从来无人能撑下来。没想到,小乙小小年纪,心性却是坚忍,能忍得骨烧肉灼之痛,意志之坚,世间罕见。
  几日下来,夏拯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这会儿,听小乙这么说,夏拯哈哈大笑:“不用谢,不用谢,我还要谢谢小子愿意以身试药。若疼得厉害的话,不如和老夫随便聊聊,转移一下注意力?”
  小乙摇了摇头。
  夏拯嘀咕:“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话太少。好歹郡主救了你,你就不关心她怎么样了?”
  小乙神色微动。
  夏拯见他感兴趣,精神一振,向他诉苦道:“那丫头实在任性,居然每天都偷偷把我给她额头治伤的药洗掉,简直要气死老夫!你说她到底在想什么?”
  小乙一怔,隐隐猜到了年年这么做的原因。她这是要把苦肉计贯彻到底了。
  这几日,郡王府,甚至整个静江府几乎都被翻了个遍。顺宁郡王即将回府,于侧妃却还找不到小郡主,责任重大,急得快疯了。她怕顺宁郡王生气,也不敢明说郡主失踪,以寻找兰心苑私逃丫鬟的名义,不知派了多少人搜查。
  也就是夏拯身份特殊,出了名的不近人情,这里没人敢来。
  夏拯道:“老夫看郡主待你倒好,要不你劝劝她?你们年龄相若,说不定她肯听。”
  小乙垂下眼,淡淡道:“您老高看我了。”
  药浴完毕,小乙只觉只觉仿佛脱了一层皮,精疲力尽。他稍稍休息了会儿,谢过夏拯,约定了之后每三天过来泡一次药浴,向他告辞。
  这些天,内服外敷,再加上泡药浴,他一身伤势好了大半,外伤都已结痂愈合,内伤也好得七七八八。夏拯终于同意他不必日日前来竹涛院。
  走到门口,他犹豫了下,转往后罩房走去。
  年年却不在屋里。他在药园里找到了她。
  年年正站在围墙边,耳贴着墙,不知在做什么。听到他过来的动静,她伸出一指,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月光如水,星辰满天,月下的小女孩小小一团,一身淡碧的衫子,乌发如墨,肌肤如雪,肉鼓鼓的双颊细腻如脂,杏眼明亮,樱唇微翘,不知听到了什么。
  小乙的目光落到年年的额头,刘海挡住了他的视线,看不清伤势如何。
  年年对他招了招手,小乙配合地走近;年年又指了指墙,小乙学着她的动作将耳朵贴上墙。
  外面有人在说话。
  “段三那厮实在太过分了。”
  另一人道:“正是,管事不是还让他管郡主的马了吗?他这一而再,再而三地往二姑娘面前凑是什么意思?这不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吗!”
  先前那人道:“那小子不会想让二姑娘的马也归他照顾吧?”
  另一人倒抽一口凉气:“真有可能,你说,他会不会像坑聂小乙一样,暗中对你使坏?”
  先前那人疑惑道:“他怎么坑聂小乙了?”
  另一人道:“你是不是傻,红尾巴出事,绝对事有蹊跷,难道你没怀疑过?”
  那人忧愁道:“怀疑又怎样?我们又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若他真要对付我,我又能怎样?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另一人道:“这倒也是,那小子鬼主意多得很,防不胜防。”
  两人说着话渐渐走远,年年问:“那两个是不是和你一起在马厩做事的?”
  小乙点头。竹涛院离马厩不远,药园围墙后的一条小径从马厩通往下人房,不过路比较远,平时很少人走,这两人显然特意从这里走私下说话的。
  年年对他眨了眨眼:“你报仇的机会来了。”
  小乙“嗯”了声,眼眸低垂,幽黑的眸中一片冰冷:段三是家生子,在郡王府根基深厚,他纵然吃了对方的亏也无力反击,只有另辟蹊径。
  先前小郡主假冒二姑娘的丫鬟忽悠段三时,他就看出段三试图投靠二姑娘,因此这几日做了些布置,让人有意无意地在段三面前说了些推波助澜的话,怂恿段三的野心放大。现在看来,成果不菲。
  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刻。
  *
  段三最近有些烦恼。
  他用手段坑了聂小乙一把,成功地将给福襄郡主做马奴的活抢了回来,按理说他应该感到高兴。可他现在非但不觉得高兴,还有些坐立不安。
  原因就在当日去探望聂小乙,还信誓旦旦说会为他在二姑娘面前美言的小丫鬟身上。
  那日,他自告奋勇前去给府医传话,将信物给了府医。府医当时神色古怪,详详细细地问了那小丫鬟的模样,便不肯让他跟着,自己去了荔园。他也没在意,美滋滋地等着二姑娘的嘉奖。
  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
  段三坐不住了,悄悄托了内院相熟的丫鬟去找小丫鬟,结果,内院反馈回信息,居然说找不到这么个人。
  怎么可能?那小姑娘明明是府中丫鬟的打扮!那两瓶药也不是聂小乙这等穷鬼能拿到的,怎么会找不到这么个人?而且那小丫鬟无论表情、语气、言辞看着都真得不能再真。无论如何,他都不愿相信自己被骗了。
  可不管他怎么打听,答案都是二姑娘的杏雨楼里没有这么个人。
  他真的被骗了,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骗得团团转。
  段三又气又恨,又是不甘心,想要拿聂小乙出气。聂小乙却得了府医的青眼,发下话来,得罪聂小乙就是得罪他。
  这年头,谁没有个三病六灾的?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府医。更可气的是,府医还是他引去的。聂小乙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多亏了他,不然自己还要继续照顾红尾巴,以福襄郡主的脾气,万一哪里做不好,再次惹得她不快,就不一定有这次这么好运,能逃得性命了。
  一袭话,说得刚刚把照顾红尾巴的活抢回来的段三冷汗直冒,满腔得意消失无踪。他忽然想到:这一次是聂小乙倒霉,下一次,如果他也出现了疏忽,福襄郡主会如何对他?
  聂小乙自言自语道:“要是能照顾追月就好了。”追月是二姑娘孟葭的马。
  是啊,段三深有同感:要是能照顾追月就好了。二姑娘性子好,待下人宽和,赏赐也大方,为她做事,不必像为郡主做事那样战战兢兢。
  他心思活泛起来:照顾追月的曾铁犁是于侧妃陪房的儿子,和二姑娘关系深厚,不是随随便便能顶替的。但他可以想法先在二姑娘面前刷个脸熟啊,说不定哪天曾铁犁出了差错,他就能顶替上去呢?
  本着不试一下怎么知道成不成的念头,二姑娘几次来练习骑马,段三都殷勤异常。二姑娘果然多看了他几眼,有一次,甚至还问了他的名字。
  段三大受鼓舞,越发打点起精神,一边将红尾巴照顾好,一边睁大眼睛留神曾铁犁的错漏之处。
  这日他刚刚收工,正要回去,平时和曾铁犁交好的一个马奴忽然神色焦急地跑过来,将曾铁犁叫到一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段三离得近,隐约听到那人似乎在说:“曾哥,你听说没有,上头叫了人来代替你照顾追月。”
  段三大惊:是谁,下手比他还快,居然捷足先登了?
  答案很快揭晓。
  第二天,段三走进马厩,习惯性地往追月的方向看了眼,顿时一愣。他以为自己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睛。
  没错,站在追月面前为它刷毛的赫然是聂小乙。聂小乙不仅伤好了,还回来了!
  怎么可能?
  聂小乙冷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有几分得意,又似有几分同情。
  到底是怎么回事,聂小乙哪来的本事顶了曾铁犁的活?段三被那目光刺激了,五内如焚,再呆不住了,跑去找管事打听。
  管事含糊道:“上面的意思,我也不清楚。”
  难道又是夏府医的面子?这小子居然有这样的造化!段三又妒又羡,又是担心:他和聂小乙早已结下仇,他原本以为对方再也翻不得身,可现在,对方居然又回来了,还得了比他更好的活。要是被聂小乙搭上二姑娘这条线……
  段三脸色扭曲了起来:不行,他绝不能让聂小乙翻身!
 
 
第8章 第 8 章
  年年这些天日子过得平静而滋润。
  夏拯悄悄请了贾妈妈来照顾她。贾妈妈是个四十余岁的富态妇人,她本是程王妃的旧人,王妃去世后,便负责照顾小郡主。结果没过多久,就被于侧妃以荣养之名打发回了家,把小郡主身边的人手全换成了她的人。
  贾妈妈见到年年喜出望外。一边痛骂于侧妃隐瞒年年失踪的消息,一边心疼年年受伤失忆,待她呵护备至,就差没把她当祖宗供。
  年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要什么,贾妈妈立刻捧到她面前,连手指头都不需动一下。不管是衣服首饰,还是珍馐美味,不管是想要看书还是下棋,除了不能出门,其它的只要她想,贾妈妈都帮她安排得妥妥当当。
  就在吃了睡,睡了吃,闲来无事,听贾妈妈介绍府中的种种情况,再围观聂小乙怎么给段三挖坑的美好日子里,出门多日的顺宁郡王终于回来了。
  顺宁郡王府风雨欲来。
  年年不急,又等了一天,这才让贾妈妈过来帮她梳妆打扮。将脸色涂得蜡黄,嘴唇涂得发白,再换上素服,一个病歪歪的小可怜就新鲜出炉了。贾妈妈找了一件斗篷将年年兜头包住,带着她往丹桂堂去。
  到门口,恰遇到小乙。
  小乙的伤差不多已经全好了,他依旧瘦得可怜,穿着灰扑扑的家丁服,肌肤冷白,眉目清俊,站在那里,却如青松劲竹,秀逸不凡。
  这样的孩子,只是做个家丁,真是可惜了。
  年年惊喜:“你怎么来了,今儿也要泡药浴吗?”
  小乙迟疑了下,低低“嗯”了声。
  年年道:“我要回去了。”这一去,她就要恢复郡主的身份了。
  小乙又“嗯”了声。
  年年问:“你想好了吗,愿不愿意跟着我?我可以送你去读书习武,以后就不必做下人了。”
  小乙目光微动,很快垂下眼掩住眸中神色:“我欠郡主两次情,今后郡主但有差遣,莫敢不从。”
  还是不愿意吗?年年心中失望,却也知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不高兴地道:“随你。”
  两人擦肩而过,小乙忽然开口:“郡主……”
  年年回头看向他。
  小乙道:“一切顺利。”
  年年哼了声,没有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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