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难为(反穿书)——绮里眠
时间:2020-05-27 09:20:25

  江楚烟顺水推舟,回帖子答应了她的邀约,却约好了就在目的地相见。
  程袅无可无不可。
  江楚烟却提前了一个时辰出门。
  她在京中/出入,车马也用得随意,有时候使唤长公主府的车驾,有时候却只用自己带进京的,惠安长公主并不介意,府中的管事也就只依她的指令行/事。
  自家的车马自然处处都省心,她早些出了门,并没有人敢盘问她。
  马车低调地停在了流虹坊的门口,如今在京城声名显赫的大布庄里客流如织,因为价格和等阶的关系,来往的多半都是各家夫人、小姐,再不济也是高门朱户的管事嬷嬷,一位蜜合色罗裙的少女在店门口下车,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只有大掌柜身边机灵的小伙计迎上来,引着她往里走了一小段,就沿着暗门拐进了向上的楼梯口。
  二楼的厢房点了梨香,落地罩里的大书案上堆了高高低低的几摞书册,以至于江楚烟进门的时候,一时没有看到哪里有人。
  宋誉在高高的书摞后抬起头来,叫了声“阿烟妹妹”:“你来啦。”
  他埋头看着账本,一面拿蓝笔批注,连脸颊上不知何时蹭了一点颜色都没有意识到,江楚烟不由得笑了一声。
  宋誉被她笑得摸不着头脑。
  江楚烟抬起手来,点在自己颊上示意他:“脸都花了。”
  宋誉丢开笔站起身,一面忍不住拿手蹭了一把,那点蓝色被他抹得更开了,手上也染了一片。
  绀香忍着笑,跟门口侍奉的伙计要水:“来服侍公子洗脸。”
  江楚烟看着宋誉奔去净脸的背影,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宋誉年纪跟谢石仿佛,若是论灵魂的年岁,还要略长一些,又是个精于商贾之道、在江南江北商场上翻云覆雨的大人物,但身上却总有种说不出的少年气。
  比一向沉稳早熟的谢石,自然不必说。
  就是跟她比起来,也显得有些跳脱。
  这样也未必不好。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股少年气,这样的心无旁骛、不为外事所移,才让他在哥哥身边停留了这么久,渐渐被接纳,而不是主动或被动地站到了对立的方向去。
  宋誉洗净了脸,就又是个白白净净的少年郎君。
  他从伙计手里抽了汗巾子,擦着鬓角滴下来的水,看着江楚烟站在窗前有些百无聊赖似的,就道:“阿石说,这几天长公主府可能要出些乱子。之前阿石叫我在城西置了个别院,要是长公主府住得不顺心,你就搬出来住。”
  江楚烟道:“长公主府如今又没有什么人得闲来招惹我,你们也只管放心,并没有不顺心的。”
  她从书案边过,一摞书顶上一本被她衣袖一带,忽地刮蹭着带了下来。
  宋誉原本没有留意,见掉下来的书里却另外落出一张花笺,面色不由得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
  江楚烟已经将那封花笺拿在了手里。
  宋誉心脏乱跳,伸手去接。
  江楚烟最初也没有当做一回事,但看到宋誉这样紧张,就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那封花笺十分的精致美丽,浅缃的底色,工笔画了株木樨,枝叶横斜,洒了碎金点做飘落的桂花蕊,封面上单写了“虫二”两个字,下头却印着一枚浅浅的绯红痕迹。
  “虫二。”
  江楚烟有些莫名,念了一遍,又侧头想了想,忽然笑道:“风月无边,何等的巧思。”
  宋誉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只不敢上手来她手里抢夺,江楚烟也不以为意,举着那花笺又细看了看,就看出那嫣红痕迹,该是一枚浅浅的樱桃唇印了。
  她调侃似地看了宋誉一眼。
  宋誉却嘴角翕翕的,干笑道:“对对,阿烟妹妹,你给我吧……”
  江楚烟也觉得不好窥视宋誉的私事,抬手递了过去,风吹纸笺,她眼神一变,却蓦然收了回来。
  那纸笺当中还有夹层,江楚烟没有撕开,只对着光一晃,就看见里头写的是“谢石”两个字。
 
 
第四十九章 
  -
  宋誉一向知道江楚烟的聪慧, 此刻见她抿起了唇,就知道她看到了里头的署名了。
  他顿时心虚。
  然而心虚之外又有种莫名其妙的使命感,仿佛回到学生时代, 给被女朋友盘问的室友藏情书似的。
  为了这个家我付出太多了。
  宋誉感慨地想着,虚握着拳掩在鼻前轻咳了两声, 道:“阿烟妹妹你别误会……”
  他看着江楚烟捏着那张花笺,眉眼间清冷冷的, 却没有要撕要发怒的意思, 心头稍稍一松, 道:“这是点红阁送到这里来的,阿石还没有看到,是我自作主张留了下来。”
  “点红阁?”
  江楚烟疑惑地重复。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宋誉舌尖有些发苦,含含糊糊地道:“就是、帝都颇有名声的一处风月场。”
  “不过你别误会!我只是留下来看看,不会交给阿石的。”
  宋誉说着,江楚烟听见他的嘀咕:“看书的时候没看到白秋秋有这么多规矩花式啊。”
  电光石火之间,她骤然明白过来。
  这张花帖的主人, 也是“话本”里,哥哥身边的女人之一。
  她微微压了压睫。
  宋誉又咳了一声,江楚烟淡淡地道:“阿誉哥若是感了风寒,该早些延医问药才好。”
  宋誉脸憋得通红。
  他讷讷地道:“不然, 不然我退回去吧……”
  江楚烟指尖在花笺凹凸细腻的表面上轻轻摩挲,宋誉看不见她的面色,只看到她摇了摇头, 道:“写着哥哥名字的帖子,却递到了流虹坊里,还偏偏选在这个时候——阿誉哥,你的行踪已经暴露了,这个人大概也已经猜到哥哥到了京城。”
  她淡淡地道:“她很聪明!”
  宋誉面色微微一白。
  江楚烟轻描淡写地抬手,将那张名帖丢在了书摞上,道:“你如实地同哥哥说就是了,他必定会有处置。”
  她抬脚向外去,宋誉心中惴惴,唯恐是她生了恼,不由得追了上去,道:“你放心,阿石他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的……”
  “我当然知道。”
  已经走到楼梯口的少女却蓦然回过头来,微微笑了笑,神色清亮,哪有一丝阴霾:“我和哥哥相处这么多年,因为一封青楼的花帖就质疑他,那是在羞辱他的品行,也是在羞辱我自己。”
  谢石心中有山河四海,有逆天之志,与命运对面落子,一路走到如今,未尝片刻回折。
  他若是有一刻妥协之心,早在永州之时,就顺应“话本”的叙事,早早被朝廷招安,如今该已成了朝中新贵,正是广立战功的时候。
  江楚烟拢了拢臂间的披帛,柔软的纱缎水一样流泻下去。
  天下之大,命途之险,何处不是谢石的胸中块垒。而有她与他心意相通,魂魄相伴,也足够如流水一般添补余下的空隙。
  她嘴角微微地勾了起来,步履从容地迈步下了楼。
  -
  程袅约了江楚烟的地点就在距离西市不远的四明坊。
  这处茶楼在京中已经有些历史,中途数易其主,如今是京中几家高门大户联手经营,作为勋贵之家头一份的忠勇公府在当中也有份子。
  程袅早早地教掌柜替她留了个北楼的包厢,马车停在北门后,就有小厮引着悄悄地上楼,不和南门的男客们相见。
  江楚烟上楼的时候,就留意到楼左有条深静的小巷子,从热闹的当街开了个狭窄巷口,十分的低调,也不见有人行走。
  她漠不经心地收回了视线,余光却瞥到一道霜白的人影下了软轿,沿着小巷走了过来。
  巷道狭窄,他身材高挑,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凌厉之气,让江楚烟几乎在顷刻之间就认出了他。
  她不由得问程袅:“那是什么地方?”
  程袅沿着她的视线瞟了一眼,忽地掩着口“嘻嘻”笑了笑,抱住了她的手臂。
  她靠得太近,江楚烟不由得向后仰了仰,程袅却神秘兮兮地附在了她的耳畔,悄声道:“那儿就是点红阁!”
  江楚烟心下剧震,面上却露出迷惑之色。
  程袅见她不解,心中生出些好为人师的得意来,声音低低地道:“听说点红阁的花魁白秋秋,是前朝名儒的后人,家中获罪后没入烟花之地。所以白氏精擅士子风流之事,点红阁也因此声名大噪……白氏女若是看上了哪家公子,就会给他送一封‘风月笺’,得到的人就可以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她说着,微微撇了撇嘴,道:“当年我哥哥也曾经收过一封,差点被我爹打断了腿。”
  江楚烟微微恍然,也不由得蹙起了眉。
  ——江汜,也是白秋秋的宾客之一吗?
  她胸中波澜起伏,但面上静如深湖,程袅也没有察觉她的异样。
  她邀江楚烟前来,也只是为了四明坊里的说书人今天要从头讲一部没听过的新文儿,三场听到一大半,就拉了江楚烟一把,示意她们该走了:“等一等散了场,外头人就太乱了,万一冲撞了,却不值得。”
  两人被丫鬟们拥簇着低调地下了楼,却在巷口意外遇上了另一行人。
  夏末秋初天气微寒,女郎却仍穿着条樱桃色的月华裙,薄纱的半臂掩不住宫绦束出的尺幅纤腰,寸步跟在白衣的年轻男子身后,仿佛一枝随风轻轻摇曳的花。
  江汜看到江楚烟,脚下微微一顿,原本不带情绪的平直眉锋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江楚烟退之不及。
  她垂下眼睫,静静地上前来屈了屈膝,叫了声“大哥”。
  江汜身后的女郎却露出了半幅身躯,笑盈盈地看向了她,道:“妾身见过江小姐。”
  柔软而慵懒的堕马髻,低眉皓齿,说不出的婉转清媚。
  只是眼神却显出些兴味,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影青色云妆缎的挑线裙子,拢着霞雾一般的披帛,一双眼澄净如秋水,叠着手端庄地站在那里,好像一尊烟水里濛濛的瓷像。
  她掩住了口,忽而轻柔地笑了一声,道:“男人呀,都喜欢新鲜刺激,喜欢温柔小意,江小姐太端庄了,可是不行的哟。”
  江楚烟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江汜已经冷冷地道:“白秋秋。”
  “哎呀。”
  白秋秋低声笑了起来,道:“江郎生了恼了。”
  她垂着手,果然向后退了几步,道:“妾不说了。”
  江汜仿佛没有听到似的——或者说,除了那一句话,他始终就像是没有看到这个女郎似的,皱着眉看向江楚烟,道:“怎么忽然到这里来?跟我回家。”
  江楚烟没有拒绝。
  她侧头看了看身边的程袅,对方从看到江汜,就屏气凝声地默默站到了一边,这时候也只鼓着腮,好像不大服气似的,对着江楚烟挤了挤眉眼,面上客客气气地同她告了别。
  江汜来的时候,江楚烟看到他坐的是一乘小轿,回去的时候,却不知道何时安排了马车等在巷口。
  江楚烟垂着头,安安静静地跟着江汜上了车。
  江汜进了车厢就靠在软榻上,微微闭着眼,面无表情,好像车厢里没有第二个人的存在一般。
  江楚烟在永州秦家的水榭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只觉得他冰冷锋利。
  后来进了京,在长公主府初见、再见,收了他一封重礼,却始终与他没什么交集。
  她无意探究这位长兄身上的秘密,就安静地坐在一边。
  一直到进了长公主府的垂花门,车马停驻,江汜才睁开了眼,看着江楚烟静静地垂头坐在那里,微微皱了皱眉。
  他道:“你先去吧。”
  声音微微低哑。
  江楚烟欠了欠身,毫不犹豫地转身下了车。
  江汜的目光落在微微摇曳的帘帷上,半晌,轻轻阖了阖眼。
  贴身的侍卫甲午不由得低声问道:“公子今天在白小姐那里也没有睡好么?”
  江汜不置可否。
  甲午就在心里叹了口气。
  听说大公子小时候性子也颇为跳脱,但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原本服侍的人都打死或发卖了,如今在身边的都是后来公子一手遴选、提拔上来。
  府中传言是有人里外勾结,劫持了大公子。
  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事,甲午并不全信。
  他也同样是公子在一群小厮当中一眼看中的,跟在公子身边服侍,从外院跑腿,到屋里屋外支应,再到贴身使唤,已经有近十年了。
  他见到的公子,就一直是这般一副模样。
  在京外、在私下里,虽然有时候失于酷烈,却还有三分人气。
  在京里、尤其是在府里,只剩下冷冰冰一副躯壳了。
  他有些出神,有那么一刻想着,世间的缘分果真奇妙,从前公子见了泌小姐,何曾有过今日烟小姐这样能同车而归的情面。
  车厢的帘子却重新掀了起来,江汜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淡淡地掠来一眼,甲午就收敛了满心的念头,回过头去恭顺地跟住了自家公子。
  -
  江楚烟回到知心院的时候,看到院门口摆了两口高大的朱漆桐木箱笼。
  她不由得诧异。
  留在府里看家的莺时迎了出来,见她目光落在那边,就高高地撅起了嘴,道:“小姐回来得恰好,这些东西还要您处置。”
  她神色不悦,江楚烟不由得笑,问她:“是怎么回事?”
  莺时道:“是这府里的嬷嬷送来的,说是江阴侯府上给小姐的节礼,奴婢问‘长公主殿下是什么意思’,那嬷嬷却说‘长公主殿下命奴婢给小姐送过来’,真是好没有规矩。”
  侍女心思单纯,江楚烟却微微皱了皱眉,心中莫名生出些怪异的警兆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3 20:04:22~2020-05-14 17:3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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