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难为(反穿书)——绮里眠
时间:2020-05-27 09:20:25

  那妇人恭声应“是”。
  江楚烟就道:“你抬起头来我看看。”
  那妇人依言仰起头来,姿态战战兢兢的,眼睛并不敢往上看,唯恐唐突了贵人,就低低垂着。一张有些憔悴的微黄脸庞露在江楚烟的面前。
  看得出她原本该是个富态白胖的妇人,或许是短时间内经历了许多风霜,神色有些肉/眼可见的疲惫,面庞也是急速瘦下来而显出的赘色。
  也确实有几分眼熟。
  ——倘若不是忽然到眼前来,江楚烟也已经忘记了,当年荷叶镇上,那个站在束氏身边,盈盈堆着笑,握着她的手,说“我和你阿娘都是一片好心”,一心一意地开导她、劝告她,要她为了那个家、为了束氏和楚烁,去李家做李太太的“干女儿”的妇人了。
  漫漶破碎的记忆又呼啸着到眼前来。
  江楚烟恍惚间记起她握在她手腕上那只冰冷微湿的手。
  像是毒蛇吐着信子,宛转要将她拉进泥沼里。
  然后……
  有个少年忽然闯进她的世界里。
  那些原本不能挣脱的过往都寸寸冰消,他像冬日里一场呼啸天地的大雪,将她生命里一切黑暗都覆盖、照亮了。
  江楚烟徐徐地吁了一口气。
  她轻声道:“束太太上京来,所为何事?”
  她声音轻柔,像窗下的一捧雪粒,静静地流过镂花的窗格。
  束太太本能地打了个颤。
  她低声道:“回小姐的话,民妇得了府上的召唤,上京来替民妇的小姑收拾身后事。”
  江楚烟神色微微空茫了一瞬。
  束太太和长公主府之间的关联,也不过是在束氏身上了吧。
  如此说来,束氏果然是死了。
  ——或者说,死去的那个、在京兆府前说了许多话的,果然是束氏了。
  无论是谁指使束氏说了那些话、揭破那些事,但束氏自己,一定是抱着对江泌的一片爱护之心而去做的。
  她在某个瞬间,忽然觉得自己其实还是想要问一句:当年把她和江泌交换过来,带着她离开了她的父母和家庭,漠视她、支配她,从始至终,可曾有过一点负疚之心么?
  但人死就如灯灭,似乎这些问题,也再没有问的必要,也不会再有答案了。
  她倦倦地垂着眼,半晌都没有说话。
  束太太没有她的吩咐,只能这样抬着头,忽然鼓足了勇气,抬眼偷偷地向上瞄了一眼。
  十五、六岁的少女,静静地坐在四出头的方椅里,穿着旧白的衣裳,肌肤的颜色却比衣裳还要洁白,微微地低着头,露出光洁的额,姿仪就像是春日里一株落了花的树。
  束太太心里生出莫名的情绪来。
  即使是后来又被人提起,她也几乎忘记了几年前那个被她小姑买卖不成,跟着一个听说是混江湖的小哥离开的小丫头。
  只是记得那个时候,觉得那“小外甥闺女”身上有几分超人之处。
  听说她是长公主亲生的女儿,还有些惊异。
  她来知心院之前,已经在上房里见过了陪在长公主身边的妙真郡主江泌——人人都说,那才是她小姑肚子里爬出来的女儿。
  那个遍体绫罗的郡主,她初见的时候已惊为天人,甚至有那么一瞬,大逆不道地想着,小姑把女儿留在长公主府里养,虽然做的有些不仁义,但确实把这个“外甥女”养得金尊玉贵,也算是值得了。
  但此刻对着江楚烟,这个听说今年才被接回京里的小姑娘……
  她又觉得,假的终究是假的。
  就算是蜜罐子里泡大,放在真的旁边一对,也让人看出虚来。
  束太太压了口气,就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寂静的堂屋中,忽然有道颀长的身影映进门来。
  侍女们纷纷屈下膝去,叫着“大公子”。
  江楚烟不由得抬头。
  江汜步履从容地进了门。外面细雪未停,他肩上披了件鹤翎白的大氅,越发显得冰冷锋利,不近人情。
  江楚烟站起身来,叫了声“大哥”,江汜却压了压手,示意她坐下:“还没有说完话?”
  江楚烟有些惊讶。
  束太太却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去,又给江汜磕头:“民妇叩见大公子。”
  显然是见过了。
  江汜眉梢平平的,低头看着束太太,束太太额角冷汗涔/涔而下,又慌忙转回来对着江楚烟,道:“民妇不知进退,打扰了小姐。民妇来求见小姐,是为民妇那个犯下滔天罪孽的小姑,来给小姐磕头的。”
  “还有民妇自己,当日也为虎作伥,逼/迫小姐,民妇罪孽深重,不敢乞求小姐的宽恕,只求小姐不要为民妇这样一条贱命,坏了往后的心情……”
  江楚烟淡淡地道:“罢了。”
  她仰起头来看着江汜,忽然轻声道:“是我想起从前的事,没有叫她说话。”
  江汜淡漠的目光泛起一刹波澜,又很快静了下去。
  他微微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
  江楚烟没有说话,很快就有江汜身边的小厮拖着束太太退了出去。
  江汜却忽然俯下/身来靠近了她。
  他目光平静冷漠,却仿佛有种洞彻人心的锐利,近距离地望着她,让江楚烟也忍不住垂眼避过。
  江汜轻声问道:“你不生气?”
  江楚烟沉默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江汜神色似乎微微有些怪异。
  江楚烟道:“往者不可谏,逝者长已矣。既然那些事已经无可改变,当日做错了事的也不是我。”
  她声音轻缓,望着江汜,宁和地道:“我又何必拿来惩罚自己?”
  江汜仍旧在定定地看着她,过了半晌,才忽然直起身来。
  江楚烟似乎听到他低沉的笑声。
  但他已经拂袖走了出去。
  绀香踮脚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微微有些怫然,道:“大公子这是什么意思?说话没头没尾的。”
  江楚烟摇了摇头,道:“束家太太原本没有一定要来给我磕头的道理。想必这府里也只有大哥会记得,让她来给我磕个头、陪个认罪了。”
  作者有话要说:  问宝宝们,你们更喜欢二合一的长章一次发,还是喜欢像现在这样,不同时间分开发两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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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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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绀香不说话了。
  江楚烟与江汜相处不多, 时常觉得他身上有些与谢石相类的特质,但在许多地方上,却又分明迥异、背道而驰。
  她在屋中沉默了片刻, 看着镂空窗格里年轻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拎起窗下的油纸伞, 向门口疾步走去。
  侍女们措手不及,回过神来连忙蜂拥着跟上。
  江汜已经走到了小院转角处, 听到身后的响动, 微微顿住了脚。
  他回过头来, 簌簌流雪之中,少女一手提着裙摆,脚步轻/盈而急促地走过来。
  江汜眼瞳微深。
  江楚烟却已经停在他身后,将那柄伞递了过来:“雪大风疾,大哥撑把伞吧。”
  江汜沉默了片刻。
  就在侍女们以为他就要拒绝的时候,他却忽然探过手来,握住了伞柄。
  是女郎用的油伞,伞柄也略显纤细, 温润的紫檀木把手,还刻着出/水莲的阴纹,打磨十分的细腻,带着少女淡淡的体温。
  江楚烟松开手, 拢了拢肩头的斗篷,微微屈了屈膝:“大哥慢走,一路平安。”
  江汜站在原地, 似乎轻轻地点了点头,一语不发地撑开了伞。
  素绢伞面遮蔽下来,覆上鹤白的氅衣。他转身走进霜雪扶疏的林台之间。
  骤风卷来一阵狂雪,纷纷扬扬的,很快就把地上原本不深的雪迹和足迹掩盖了。
  江楚烟站了片刻,眉眼微微一垂,就回过身来,仍旧被绀香一众侍女拥簇着回了房。
  她说“往者不可谏,逝者长已矣”,未尝不是劝江汜从那些长辈的污糟烂事里抽/出身来。
  但每个人总有自己的坚持。或许她弃如敝屣的,也为别人求而不得、甘之如饴。
  江楚烟无意想下去。
  侍女们没有这么多的心思,很快就围着她团团地打着转,生怕她出去一趟吹了风受了寒,一个亲自往厨下去盯着姜汤,一个又来扶她换衣裳、拢手炉……
  房间里重新变得热热闹闹的。
  -
  束太太和丈夫扶着束冬苗的灵位,很快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城。
  长公主府并没有因为这个小小的浪花而掀起什么波澜,一切都平静如往日,只有妙真郡主所住的妙华院里陷入了低沉的气氛。
  侍女端上来的刺玫百合汤还放在桌上,已经连碗都冰冷了,因为江泌屏退了所有服侍的人,也就没有人会来收拾下去。
  江泌在榻上躺了半晌,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将那碗冰凉的汤水端在手上。
  使婢无意间的话又响在她耳边:“郡主最近睡得不好,气色总有些黯沉,膳食口味上挑剔,就连月事也迟了两、三个月了,这可是要命的事,该请太医来给郡主调一调身子才好。”
  说者无意,却像是惊雷似的炸在了江泌的耳边。
  甜汤冰冷,刺玫花说不出的腻香却越发浓郁起来,让江泌喉间涌上一股呕意。
  她扭过头去,那股汹汹而来的干呕感却又消退了。
  江泌眼神冰冷,趿着绣鞋下了榻,就将那盏冷汤灌进了窗边的细口大花觚里。
  她叫着“锦桃”,很快就有个侍女听了召唤,掀了帘子进屋来,见她捧着个空碗站在桌边上,不由得堆了笑意,道:“郡主有什么吩咐?”
  江泌沉声道:“我有件事要单独交代你。”
  她神色冰冷,锦桃不由得打了个颤,低声道:“郡主,奴婢……”
  江泌却已经捏住了她的手,道:“你看到死的那个人了吧。我阿娘心里有我,我如今还能坐在这里,这样和你说话。”
  “同样的,这府里服侍的人,多一个、少一个,都算不得什么。”
  她眼中有些异样的光,让锦桃战栗又惶恐,不得不顺着她的力道压低了身子,听着她淡淡地交代差使。
  午后新晴,长公主府的后角门里走出来两个婢女。
  看门的小厮拿了银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了过去:“郡主身边还是肥差,连身边的丫鬟都能隔三差五地出去买胭脂水粉。”
  又叮嘱道:“下钥之前须得回来,不然我也帮不了你们。”
  侍女连连地应了,沿着后巷往街口去,上了架朴素的驴车,兜兜转转地拐进了一条窄街。
  下车时又是两个市井小妇人的装束了,头上蒙着幂篱,低着头行色匆匆地进了医馆。
  坐诊的大夫切了一只脉,就皱起了眉,两只手都把过,不由得不甚赞同地道:“太太已经有了两、三个月的身孕,怎么还独自出门来寻医?身边没有个亲眷陪伴么?”
  幂篱后少女娇俏的脸一红一白,将诊金丢在桌面上,就起身出了门。
  锦桃等在门口不敢进去,也不敢问江泌私下里来找大夫看的是什么病,见江泌/出来,忙迎了上来扶住了她。
  主仆两个仍旧坐了驴车回长公主府去,锦桃却觉得自己被江泌盯住了。
  她瑟瑟地道:“郡、您、奴婢……”
  江泌道:“我记得你原本不是家生子,是被耶娘哥哥卖进府里来的。”
  她下意识地模仿着江汜的眉眼神态,锦桃果然心中生寒,不由自主地点头。
  江泌问道:“听说你哥哥好赌,跟南街那些帮闲、瘪三无赖很有交情?”
  “让你哥哥帮我做一件事。”她从袖中取出一只香囊来,沉甸甸的,压在锦桃手心里,像是压在了她的心头上:“这些,都是你的。”
  -
  晚间起了风,吹得窗屉“吱嘎”地响,绀香把窗子落了下来,江楚烟却犹嫌闷,就仍旧支了个小小的缝隙,微微冷冽的空气从窗缝里漏进来,未及行凶就被窗下绵延的熏笼挡住了。
  庭中的树簌簌作响。
  子春揣着手在门口看着,同江楚烟道:“听说北地的树木在秋冬日里都要落尽叶子的,到时候园子里未免都显得凄凉了。”
  江楚烟支着颐,就微微地笑,道:“说不定明年就回南边去了。倘若就在京里住下,那也该有自己的院子,到时候叫你好好地规划,种些不落叶的树来留着冬日里看。”
  子春就喜气洋洋地给行了个礼,道:“小姐一言九鼎,这话奴婢可记下了,往后这差事谁也不能抢了去。”
  江楚烟笑着不理会她。
  中庭总有些风吹落叶的声响,但听得久了,也不觉得十分吵闹,甚至江楚烟歇下的时间还比往日早了些。
  窗棂上忽然有轻微的响动。
  值夜的绀香警醒,猛地坐了起来,蹑手蹑脚地下了榻。
  窗棂还在轻轻地响,像是被风卷着小石子不经意敲打,又让人不能错认规律的间隔,三长一短。
  绀香忽然回过头来。
  江楚烟不知何时已经坐起了身,赤着脚从帐中走到了她身后,轻声道:“开窗。”
  绀香抿了抿唇,依言撑开了窗屉。
  玄色的身影微微一晃,沿着开到一半的窗扇落进了屋里。
  侍女手脚微微发麻,机警地向外看了一眼,又很快将窗子落了下来,去壁间的长明灯上取火。
  江楚烟已经低低地叫了一声“哥哥”。
  房中昏暗,一时看不清男子面上的神色,只有极富存在感的目光将她从头笼罩,落在她赤/裸的足上,江楚烟忍不住跟着他的视线低头,身子微微一轻,已经被人打横抱着回到了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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