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难为(反穿书)——绮里眠
时间:2020-05-27 09:20:25

  江楚烟心头掠过一丝冰冷之意。
  她轻轻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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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寿节是天子寿辰,文武百官、内外命妇,都要分别向天子朝贺,其后还有盛大宫宴,延请百官与家眷,能够跻身其中、得以列席,都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
  惠安长公主作为宗室第一等实权人物,更是诸位命妇当中的头一位,因为中宫皇后已经过世,而天子迟迟没有另立新后的关系,命妇朝拜的时候,正是由惠安长公主站在首位,率领众人的。
  长公主府中,作为亲生女儿的江楚烟,因为还没有封诰,只需等在外殿,反而是那位众所周知“庶出”的妙真郡主江泌,要出席朝会,站在一众宗室之中,向天子拜贺。
  江泌低眉顺眼地站在队列之中,对两边间尔投来的怪异视线视而不见,心中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快意。
  就算是庶出、是假千金,那又如何?
  上不了台面的,终究是上不了台面。
  如今她这个“假的”站在这里,那个“真的”,反而要在外面风吹日晒,吃尽了苦头。
  她微微抿起了嘴,下意识地抚了抚小腹,又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袖口。
  那里有一枚沉甸甸的小瓷瓶,密密地缝在衣袖里。女官知道她的身份,又看见她紧跟着长公主,不敢轻易开罪她,也不敢将她身子搜得太细,被她轻易地带了进宫来。
  她已经有些时日没有见过闻人御了。
  表哥大概还没有来得及知道,她怀中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皇室对子嗣向来看重,表哥作为太子,如今还没有一个继承人,想必位置也不是那么稳当吧?
  她嘴角微微一翘。
  今天是天子万寿节,表哥一定会出席的……
  她也不是真的傻/子,难道表哥这么久都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她会还没有意识到他变了心吗?
  她的机会不多,每一次都要好好把握才是。
  江泌微微垂下了头,掩去了眼底的莫名的神色,身边人群如潮水一般低伏下去,她也跟着温顺地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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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贺结束之后,内侍和宫娥引着众人前往西宫御园。
  宫人已经早早将西宫的裕真殿一系殿宇打扫出来,宴会的正殿、游览闲憩的路径、更衣的退步、供应茶水小食的厨房,一应俱全。
  宫中应对这样的大宴早就有了程式,向来不会为此兵荒马乱。
  太子闻人御甚至偷了个闲,在宫眷小憩的流芳阁边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明珠公主。
  闻人泠不甚客气地问他:“叫我出来做什么?”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她这样的语气,闻人御依旧忍不住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遭。
  那日在惠安长公主府上,闻人泠跌倒,他原本是伸手去拉的,但她落下水去,地面湿/滑,她还要拽着他,他却不能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去救她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有什么错误。
  至于后来将她压进水里——他总不能让父皇知道他对妹妹见死不救吧?
  没想到她命大,昏迷了那么久,竟然醒过来了。
  但也算她命大,醒过来之后,竟然把之前许多的事都忘了,也完全不记得她落水时的情景。
  闻人御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这个妹子醒过来之后,种种的怪异之处,他不是没有看出来,也不相信他父皇没有看出来。
  但他父皇需要她联姻那谢中玉,以前那个不听话的阿泠,桀骜不驯,太容易坏事,反而不如如今的这个了。
  对他来说,既然阿泠已经不记得那天的事,他们兄妹两个,就还是一对和睦兄妹,总归是一家人。
  对于她这点傲然的态度,他是做哥哥的,也不是不能加以容让。
  他声音温和,面上带着柔和笑意,道:“听说父皇有意赐婚的消息已经到了南边,天一庄却始终没有回应?”
  闻人泠听他提起这个,被踩了痛脚,就不由得生起恼来,冷冷地盯着他。
  闻人御不以为意,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你心里总觉得烟表妹从小跟谢中玉一处长大,谢中玉不肯接纳你,是因为她在其中阻拦。”
  闻人泠“哼”了一声,道:“她算是什么东西!”
  闻人御静静地看着她,忽而笑道:“她就是算不得‘什么东西’,总归如今因着她,你总不能得偿所愿,是不是?”
  闻人泠问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闻人御道:“阿泠,你对我态度未免太过失礼了些。你是我妹妹,我难道还能不帮你?今天京城的命妇官眷都在宫里,我这个做哥哥的,就当扶你一程,你依我的安排,从今天往后,她就再也不是你的阻碍。”
  他态度从温和变得冷淡,闻人泠反而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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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裕真殿里,惠安长公主如众星拱月一般被一众内、外命妇拥簇在了当中。
  当今天子后宫不盛。元后程氏已经过世,太子闻人御刚刚成/人,这些年始终没有立过新后,许多人猜测是陛下对太子的一片拳拳慈父之心。对于这个结果,程皇后出身的忠勇公府自然也十分满意。
  除此之外,就只有惠妃、纯妃两名高位嫔妃,都是闻人觉在潜邸时的旧人。另有九嫔中昭仪、婕妤三、四人,俱因为有生育之功而得以晋封名位。
  惠妃是明珠公主的生/母,这些年还偶尔有些声息,另一位纯妃娘娘则不但早就断红断绿,更闭门谢客,多年不曾露过面了。
  江楚烟陪坐在闻人亭的身边,目光在她周遭这些嫔妃们身上一扫而过,心中总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这位孙昭仪,眼角眉梢让她觉得有些眼熟。那位李婕妤,红/润的嘴角微微抿着,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惠妃柔/滑的手掌握住了她的,笑吟吟地道:“这想必就是长公主失而复得的千金了,本宫早就想见一见,奈何总是没有机会。如今终于见着,可算是叫本宫如了愿了。”
  她眉眼柔润,可见年轻时也是位美人,可惜年华老去,如今体态丰腴,不见从前的华艳,倒生出些平易近人之色来。
  江楚烟对她没有什么恶感,也不至于把对明珠公主的恼怒投到她身上来,只柔顺地笑着同她应答。
  长公主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忽然笑了笑,道:“好了,别拘着她在这里陪我们这些没趣的老家伙说话了。”
 
 
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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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妃捂着嘴笑了起来, 道:“长公主还是这样的体恤孩儿。”
  闻人亭看了她一眼,面上笑意不减。
  江楚烟就知趣地起了身,屈膝行了个礼, 道:“烟先告退了。”
  她从众人拥簇之中缓缓走下来,就有人注意到了, 遥遥地招手。
  程袅坐在一众贵女们当中十分靠前的席位上,脸色微微晕红, 撑着腮看着走过来的身影, “咯咯”地笑:“阿烟快过来坐。”
  隔了两桌的地方, 江泌正咬着牙看着这边的方向。
  江楚烟懒得回去同江泌大眼瞪小眼,索性就拂了裙摆,在程袅身边坐了下来,随手拎起桌上的海棠壶,一股幽幽的酒香扑鼻而来。
  程袅还支颐侧坐在那里,看着她自顾自地笑。
  江楚烟不由得扶额。
  她问道:“你喝了多少?”
  “不多,不多。”脸红红的少女眼神乱飞,拿手胡乱地比划了一下, 比了一寸许的长度,道:“就喝了这么一点。”
  江楚烟道:“你也不怕娘娘们忽然传了你上去丢人。”
  程袅“嘿嘿”地笑,忽地倾过身来攀住了她的肩,少女热乎乎的脸颊就埋在她的背上, 江楚烟微微有些不适地侧了侧身,却听到低低的轻喃:“她们、都希望天下人早些忘了我姑姑,才不会、才不会叫我上去露脸、提醒皇帝……”
  程袅的姑母, 就是天子闻人觉的发妻、建德朝的元后,也是闻人御的生/母。
  一个早就过世的皇后家中的子侄,站在这些嫔妃们当中,也确实让后者显得尴尬。
  江楚烟心中一软,躲避的姿态就止住了,任由酒气熏熏的少女这样挂在了她的身上。
  “所以说,这宫里你们都要小心又小心。”程袅伏在她身侧,仿佛怔愣了一会,打了个酒嗝,又笑嘻嘻地道:“只有我是最安全的。谁也不敢在这宫里算计我……”
  江楚烟心下蓦然一动,侧头去看她的表情,程袅却又愣愣地看着她,似乎只是无心之言,被她看了片刻,忽然又打了个嗝。
  这一回知道羞赧,抬手掩住了嘴巴。
  江楚烟不由得弯起了唇。
  程袅看着她,忽然安静了下来,半晌才又道:“阿烟,阿烟,我好喜欢你呀。你和她们都不一样。你像是活着的,是自由的,也是真的……”
  江楚烟为她突如其来的剖白和评价愣了一下,看着她眼睛都有些发直了,不由得笑着叹了口气,温声哄着她:“是,阿袅也是赤诚又可爱。”
  程袅反而被她哄得羞涩,酒红和晕红一时间堆满了整张脸。
  她这样子像某种乖巧的小动物,江楚烟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觉得手/感细软极了,又摸了一把,侧头低了声音,对一旁服侍的宫人道:“劳烦姐姐取一壶醒酒汤来。”
  绀香和子春两个人服侍她进宫的,江楚烟受召到台上去,侍女就等在原本的席位后头,这时候早就跟了过来,拿了打赏的香囊压在那宫女手中。
  宫人笑吟吟的,当即就屈膝退了出去。
  程袅还在胡乱地喃喃说着话,虽然叫着“阿烟”,但已经是江楚烟听不清楚的音量了。
  江楚烟不敢让程袅再多喝,在她抓起酒盅要“敬她一杯”的时候,也只是忍着笑给酒杯里添了盏蜜水。
  程袅分不清杯里是酒还是蜜,见江楚烟爽快地喝了,就觉得自己得了大胜,水润润的眼睛巴巴地看着她。
  江楚烟性情克制,谢石也一贯沉稳冷静,昔日在雁栖山上的时候,也只有宋誉性子跳脱,会偶尔喝醉一两场——通常还要被两位宋家来的女先生教导。
  她见过的醉鬼还真的不多,认真算起来,程袅算是第二个。
  好在程袅喝醉了也还算乖巧,不甚胡闹,没有让她觉得多么头痛。
  江楚烟想起旧日的事,出了片刻的神。
  她十四岁之后,两位宋先生能教给她的东西也越来越少。到她下山上京,谢石感念两位先生的师恩,派了心腹的人手,依着两位先生的意思把人送回了嘉安老家,奉上丰沛财物,以保障二人的余生。
  宋家的家主是宋誉的大伯父宋忟。当初宋誉前来雁栖山投奔“谢老板”的时候,宋忟原本是不以为意的。后来谢石羽翼丰满,宋忟却也称得上颇识时务,早早就通过宋誉的关系投靠在鹤庭的麾下。
  江南之地,江楚烟是不怎么担忧的。
  宋誉带着工坊的匠人做出了“水泥”这样修建工事的利器,谢石就很快同各州府主官合作,一方出名,一方出钱,把原本年久失修的官道修成了四通八达的“路网”,触角延伸到了各个被谢石所中意的地方。
  岳州那位江阴侯,心中又在想什么呢?
  江楚烟沉吟的时候,身后传来宫人低柔的声音:“小姐,奴婢来送醒酒汤。”
  她侧过头去。
  那宫人端了个托盘,盛了两只碧莹莹的翡翠盏,澄亮的汤水在盏中荡漾。
  江楚烟却微微蹙了眉,看着托盘后低眉顺眼的宫女,道:“我记得方才这里服侍的不是你。”
  那宫人对江楚烟能记得似乎有些猝不及防,顿了顿才轻柔地道:“请小姐恕罪,她身子有些不适,不得已不敢再到贵人跟前服侍。”
  江楚烟淡淡地点了点头,道:“你放下吧。”
  宫人笑容款款,俯下/身来将汤盏稳稳地拿住了,轻巧地放在桌案上,又重新退到了一旁。
  程袅晕乎乎地抱着江楚烟的手臂,她的贴身侍女知趣地靠了过来,服侍着自家小姐把醒酒汤吃了一碗。
  酒是宫中供给与宴夫人、小姐们的果酒,劲力有限,程袅喝了汤,很快就伏在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程家的大丫鬟望着江楚烟,压低了声音,十分歉疚地道:“我家小姐酒量浅,不过吃了醒酒汤,睡一小会大约就好了。给江小姐添了大/麻烦。”
  江楚烟笑着摇了摇头,道:“就是道歉,也是你家小姐自来同我说。”
  那侍女知道自己僭越说错了话,红着脸道:“奴婢多谢江小姐的教导。”
  江楚烟没有多说。
  程袅身份特殊,交往的朋友大约也知道她的性子,反而不来打扰她,江楚烟坐在她这一席,也跟着少了许多纷纷扰扰的无谓交际,倒觉得清爽。
  她坐得闷了,才站起了身。
  旁边服侍着的那宫人见她转身,忙跟了上来,江楚烟看了她一眼,道:“我要去更衣。”
  那宫人面上堆了笑,福身道:“奴婢给小姐指路。”
  她走在前头,江楚烟被绀香和子春搭着手,无可无不可地跟了上来。
  那宫人对西宫路径颇为熟稔,三转两转的,裕真殿纷纷扬扬的丝竹声就几近杳不可闻了,倒听见水声潺/潺,御沟水从桥下蜿蜒流过,精舍隐在几棵广玉兰后头,在秋日里也显出浓碧阴阴之色来。
  子春抿着唇,忽然笑着问那宫人:“今日进宫的夫人、小姐们这样多,这边怎么却这样的僻静?”
  宫人面上挂着笑意,道:“给贵人们预备更衣、休憩的下处不少,奴婢晓得江小姐爱清净,特地往这边幽静些的地方来。”
  室宇宁静,连服侍的宫人也不见,只有屋角的铜炉燃着恬淡的香。江楚烟进了门,绀香就将炉中的香火浇灭了,目光在门外淡淡地一扫。
  她回到江楚烟身边的时候,神色微微有些异样,道:“后头从刚才一直有人跟着,如今还在外面窥视。”
  江楚烟在窗下的椅子里略坐了坐。
  她姿仪端秀,身影映在半开半合的窗扉之间,像株挺拔蓊郁的幼竹,十分的抢眼。
  绀香微微沉思,反而是子春有些焦虑,胡乱地走了两步,被绀香轻声喝止了,道:“小姐心中自然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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