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打了照面,灵隐先生的妹妹尤其惊喜。她明眸灿灿,冲着萧妙磬挥起手来,“哎,这不是上次那位姐姐吗?”又偏头对灵隐先生说:“话本子里说啦,这叫‘萍水相逢’,说明是有缘分的。大哥我说的没错吧?”
灵隐先生嘴角一翘,“又从哪里看的话本子。”
他说罢,便单手执火把,向萧妙磬行了个礼,“上次一别匆匆,还不知道小姐的芳名,既然有幸再相逢,还望小姐相告。”
萧妙磬欠身回礼,“颂姬。”将袁婕的小字借来用。
袁婕看了眼萧妙磬,无奈一挑眉,见灵隐先生又向她行礼,她百无聊赖道:“袁婕。”
眼下萧妙磬带着百名士卒,灵隐先生一行自然能看出他们是从军营过来的。灵隐先生倒是没有询问,萧妙磬也不便透露,如此正好。
两方人马便在山洞里休息起来。
天色渐渐暗下去,听放哨的士卒说,雾气正在渐渐散去,明日多半能放晴,这是个好消息。
大家都带了干粮的,萧妙磬取出个烧饼,掰了一半给袁婕。那边,坐在一起的灵隐先生三人也在分食煎饼。
双方时不时搭上两句话,萧妙磬知道了他们的名字。灵隐先生的那个手下,叫行云,他妹妹叫小晔。这应该是行走在外所用的简易称呼。
萧妙磬也累了,吃过干粮后,没多久就睡了去。
这一觉睡得短,醒来的时候,山洞里燃起了火堆,有几个士卒在低低的谈论家乡的事。袁婕正靠在山壁,以手支颐,艳丽的妆容和红裙好似绽开在山洞里的夹竹桃。
灵隐先生和行云也睡着了,萧妙磬觉得手脚有点麻,便站起来活动,却在这时听见了箫声。
箫声是从山洞外传来的,婉转婆娑,悠远的音色里有着轻快空旷的感觉。
对了,灵隐先生的妹妹小晔不在山洞,她走到哪里,都握着把紫竹箫。
萧妙磬缓缓走出山洞,向箫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雾气已散,寒月一轮高挂头顶,月光似银霜,在山野之地绵绵延延。
箫声越来越近了,萧妙磬走着,已然看见月色下,一道娇小的身子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正在吹箫。
小晔的头发如一匹光滑的墨缎,垂落身后。她的十指灵活,飘扬的曲意里有着和她外表一样的天真烂漫。
听过袁婕的《诛天》,再听小晔的曲子,萧妙磬只觉得前者像是仇恨的地狱,后者像是软绵的云朵里开满了烂漫鲜花。
都说曲如其人,这个小晔,应当是个不谙世事、对未来充满美好幻想的姑娘吧。
小晔一曲终了,萧妙磬坐在了她身边,笑道:“你吹得很好。”
“啊,是颂姬姐姐。”小晔朝萧妙磬笑,“你怎么跑出来了?”
“刚睡醒,听见你的箫声,循过来走走。”萧妙磬理了理发辫,状似不在意的问起,“我记得你和你大哥一行,是从幽州来江东探亲的,原来你们的亲戚在岭南么?”
小晔抚摸着紫竹箫,风将她的头发吹出活泼的线型,她天真烂漫的气质,让落在她身上的月光都仿佛带着活跃的跳动。
“是啊,我们来岭南探亲,一路漫长,就一边走一边玩。其实主要是大哥和行云想看风景啦,我都无所谓。他们做什么,我就跟着做什么,反正一切都有大哥和行云安排好,我只要放松心情就好。”
萧妙磬继续捋着发辫,“你大哥仪表堂堂,气质不凡,想来出身很好。”
“其实也不能算特别好吧,不过他争气,我很为他自豪!”小晔说罢,又继续吹起箫来。
没套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萧妙磬也不恼。她只是觉得灵隐先生这一行有些奇怪,从上次在石榴花林里见他们,被他们所救,就已是巧合非常。现在到了岭南交州一处荒野山洞,竟然还能遇到他们,萧妙磬实在不认为这是巧合。
他们说是来岭南探亲的,以他们的穿戴来看,必是不缺钱之人,如此何不在县镇的客栈里住宿,何须到这荒野山洞?
耳畔箫声又起,依旧是婉转悠扬,一转一拐间寄托了少女欢畅又夹杂丝愁绪的心事。
从曲子中,萧妙磬感觉到,小晔应是有恋慕之人,并且极憧憬着两个人能有美好的未来。
萧妙磬猜测,小晔恋慕的人可能是那个行云。
又吹奏完一曲,小晔深深呼吸山野清新的空气,抚摩着紫竹箫,忽然问:“颂姬姐姐知道弄玉和萧史的故事吗?”
“知道。”
“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故事了,也是我最向往的故事。”
萧妙磬看着小晔,她脸上的神往色彩不似作假,双目如带着希冀的光亮,望着远方夜下的群山。
弄玉和萧史,那大概是每个姑娘家都向往的故事。
春秋时代秦穆公的爱女弄玉公主,擅吹箫,举国闻名。秦穆公将她嫁给同样擅吹箫的少年郎萧史。据说萧史面如冠玉,风度翩翩,才华横溢,箫声宛如凤鸣,其人与弄玉公主志趣相投,天造地设。二人成婚后,秦穆公为他们建造了凤楼居住,萧史日日教弄玉吹箫,琴瑟和鸣。后来他们的箫声引来了一对龙凤,弄玉乘凤、萧史乘龙,夫妻登仙而去。
明明是春秋乱世,却有如此花月春风、天长地久的幸福。这对同样是乱世的如今来说,怎能不引人向往?
小晔抚摸紫竹箫的动作,就好似抚摸一个柔软的美梦般,兀自喃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我就是因为这个故事,喜欢上吹箫的,希望我能够找到属于我的‘萧史’,和他一起快乐的生活。”
萧妙磬笑道:“你应该已经有了心目中的‘萧史’。”
小晔讶然瞧着萧妙磬的眸子,“颂姬姐姐怎么知道?”
“从你的曲子里听出来的。”
“颂姬姐姐真是我的知音,我很高兴能认识你!”小晔说这话是发自内心的,那种真诚的力量,令萧妙磬的心为之一软。
“小晔,你会幸福的。”她说。
“嗯,颂姬姐姐也会幸福的,也能找到属于你的‘萧史’!”小晔说罢又丧气嘀咕,“只是我心目中的‘萧史’,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娶我呢……得看大哥的意思。”
半晌后,两个人结伴回到了山洞。
灵隐先生这会儿醒了,见了小晔,向她招手,“过来吃点东西。”
小晔蹦蹦跳跳的去了。
萧妙磬也在附近坐下,袁婕撑起双眼皮,看了她一眼,又翻身继续睡。萧妙磬拿起水袋喝水,不妨一滴水自唇边流下,淌到下颌。她正要以手擦水,面前忽的出现一张干净方帕。
“擦一下吧。”
抬眼,对上灵隐先生那张刀雕斧凿般的俊脸,萧妙磬客气道:“谢谢。”
她接过方帕用了,将方帕递还给对方。四目相对,灵隐先生一双眸子深沉如星潭,施放着浓浓的善意和关怀之情,好似要将人吸进去。
这个人生的冷酷,笑起来便分外迷人,尤其还是行为这般体贴又君子,萧妙磬想,可能许多女子都会为之心动。
渐渐的,夜深了,士卒们按照顺序值夜,其余人等全部休息。
萧妙磬就这么半睡半醒的,捱到了第二天。
太阳升起来了,萧妙磬爬起身,活动酸麻的身体。
算起来,自从儿时萧家举家逃难那次,她已很久没有露宿野外了,当真艰苦。
用手打理了头发,这时小晔和行云从外面回来。他们打了水来,分给所有人喝。士卒们谢过他们,陆续拿了水袋去接水。灵隐先生则体贴的洗了个干净的碗,盛了碗水给萧妙磬。
“喝点水吧。”
“谢谢。”萧妙磬接过碗,送到唇边。
可就在这时,她眼底蓦地一凛,心中乍紧,握着碗的手没控制住抖了一下。
有两滴水溅出碗沿,落在地上,萧妙磬脱口而出:“都别喝!”
她的话令所有人都安静了一下,纷纷看向她。萧妙磬面前还立着灵隐先生,她抬眸,在对方眼底看到了一抹吃惊,却迅速转变为浓厚的笑意。
那笑意越浓就越冷,渐渐变得狠戾,像极了戏弄一头困兽时所流露出的玩味与冷酷。
下一瞬,萧妙磬骤然起身,将碗朝着灵隐先生面门砸去!
灵隐先生眼神一沉,一个侧身避开。一碗水泼了一地,淋到了山壁下生长的一排绿草。陶碗砸碎在地,发出迸裂的声响。
萧妙磬趁机从灵隐先生面前挪开,这时听见有人惊呼:“快看那儿!”
那人是士卒之一,此刻手指着被清水泼到的绿草。只见那些绿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垂蔫、枯萎,竟是须臾的功夫就成了焦黑色。
饶是大家没见过这等景状,也纷纷明白怎一回事了。
水里有毒!
所有人表情难看万分,已喝了水的,赶紧用手抠着自己的嘴巴喉咙,使劲呕吐,试图将水呕出来,连连咳嗽。没喝水的,反射性的把水倒掉,庆幸之余又将冰冷愤怒的目光剜向灵隐先生三人。
灵隐先生欣赏众人的表现,抚掌哈哈一笑:“居然被你给发现了。”
他看向萧妙磬的视线既充满可惜,又充满欣赏,萧妙磬道:“添了毒的水,我还是嗅得出来的。”这些年她为萧钰找来无数医者,自己也研究过草药和毒.药。
她的感觉没错,灵隐先生果然没安好心!
她甚至大胆猜测:“上次在建业郊外,我遇上的那条五步蛇,是你养的吧?”
小晔和行云都大吃一惊,他们的反应告诉萧妙磬,她猜对了。
灵隐先生冷笑:“不错,聪明,倒是我小瞧了你,看来萧家父子将你教得很好。”
他知道她是谁?!萧妙磬心下一凛,袖子下的手握紧了百珑,即将出鞘。
这瞬思路快速飞转,她想明白了。上次在建业郊外,灵隐先生故意制造英雄救美的场景,想让她先入为主的对他有好感,以备不时之需。
接着不时之需来了,萧钰攻打交州,灵隐先生一行便尾随大军而来,趁着她带人出来寻找薏苡仁,他便在山洞里对他们一行下毒。
他们若中毒而亡,便无法将薏苡仁带回军营,就会拖慢攻打交州的速度。
所以灵隐先生是交州势力的人?
不一定。
不想萧家坐大的诸侯比比皆是。
看灵隐先生的气场,不像细作,倒像哪个诸侯公子亲自下场。
她忽的想到萧钰提及的幽州牧章诏,那个狠戾冷酷,豢养毒蛇的奸雄。
难道灵隐先生是幽州牧?
也不对,幽州牧章诏不是正在讨伐厉太师、攻去洛阳的路上吗?怎么会来这里?
萧妙磬止住思绪,眼下最重要的是将薏苡仁带回军营。她环顾了众将士,所幸大家没怎么中毒,都还保持着行动力。
萧妙磬道:“走吧。”
“呵,天真。”灵隐先生负手在后,“真以为你们走得出去?”
他“啪啪”拍掌两声,应着这声音,只见山洞外聚集来二十几名手持刀剑的男子。看那些人敏捷的身形,和浑身涌现出的杀戮之气,不难看出各个都是以一顶百的高手。
萧妙磬一行被堵在了山洞里。
灵隐先生欣赏着这一幕,“好了,萧妙磬,你们打算怎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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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抱入怀中
拔剑的声音此起彼伏, 百名士卒都亮出了刀剑, 只待亭主一声令下, 他们就突围!
可外面那些人一看就不好对付,纵然人少,士卒们却知道他们极难生还。
要把薏苡仁带回去, 还要护着亭主安全,所有人掌心都出了汗, 咬紧了牙关。
该怎么办?
谁也没想到, 他们的亭主只在瞬间的惊慌后, 容颜便覆了层平静无澜。照进山洞的熹微晨光落在她脸上,是暖黄的浅色, 遮住了她藏在眼眸深处的一抹决然。
“颂姬。”她唤了袁婕。
“在呢。”袁婕答了一声。
彼此交换眼色。
下一刻,两人同时出手,萧妙磬拔.出百珑,袁婕拔.出匕首。两人并未向山洞外突围, 反而奔向行云和小晔二人。
萧妙磬离行云近, 袁婕离小晔近。各自以最快速度冲到他们跟前, 一把将他们反身扣向自己, 刀刃架在了他们脖子上。
“啊!”小晔吓得惊叫,面色惨白如纸。袁婕抓着她, 冰凉的匕首贴着她脆弱的脖颈, 她不敢动,身子却止不住的发颤。
她带着哭腔唤道:“大哥!行云!”
行云被萧妙磬挟制,他比小晔要沉得住气, 可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见百珑就压在脖子处,不敢轻举妄动。
灵隐先生没料到这一出,面色瞬时阴冷下来,目中透出毒蛇般的阴狠,“萧妙磬,我真是小看了你啊!”
萧妙磬不语,她和袁婕就这么手持人质,一步步后退。士卒们背着薏苡仁,保护在两人周边。
他们渐渐退出山洞,灵隐先生步步紧逼。
走出山洞,夏日晨光在照落脸上时,有些过于刺眼。四周是烦躁的蝉鸣声,萧妙磬眯着眼睛适应日光,将心弦绷得紧紧的,继续后退。山洞外的杀手们见状只得让开,亦步步紧逼。
终于,双方成对峙形势,灵隐先生狠声道:“还不放了行云和小晔?”
放了两人是不可能的,若是放了,灵隐先生那二十多个杀手就会冲上来,将他们血洗。
但若是带着两个人质回军营,一路上变数大风险高,不方便他们以最快速度回去。这样的道理萧妙磬是懂的,她在心里权衡了一番,对袁婕道:“我把行云放回去,我们带着小晔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