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阉之女——瓜子和茶
时间:2020-06-12 09:54:55

  “你懂个屁, 今儿城门一封, 谁知道明儿是个什么光景,吃的用的当然要留在自己手里头才安心。还有咱店里没走的那些客人,现在就知会他们,住店可以, 吃食咱们也不管了。这他娘的世道,简直不叫人活了。”
  老板瞪了眼自家婆娘,转脸瞥见秦桑等人立在后堂过道门旁,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
  他心头一惊,不知她听了多少去,忙赔笑道,“大小姐来啦,放心,小人还存着好些粮米,短了谁的也短不了您的!”
  老板娘是个灵性人,忙用手帕子抹了抹桌椅,伺候秦桑过来坐下,腆着脸说:“外头闹得这样凶,我们也着实害怕,心里闷得慌发发牢骚,您别往心里去。”
  人之常情,秦桑并不在意,留神听着外面的动静,好一会儿才道:“恐慌是一定的,不过朝廷肯定会派发赈济粮米,我猜过不了几日就有粥棚施粥了。”
  正说着,只听街面上一阵高声呵斥,隔窗望去,只见六十来个衙役气势汹汹疾奔而来,鞭子抽得啪啪响。
  为首之人大喊:“盛大人有令,不得扰乱行市,不得聚众闹事,违者一律四十大板。”
  挨了鞭子的紧忙躲,没挨鞭子的使劲挤,喊声、哭声、咒骂声,夹杂着鞭子声,各种家伙什儿的哐当声,搅得街面上跟炸开了锅似的乱。
  秦桑微蹙眉头,显见并不大认同这种做法。
  “小姐,盛大人求见。”月桂请示道,“您是回院子,还是请他过来?”
  秦桑笑道:“来得真是时候,请他来这里吧。”
  少倾,满头大汗的盛县令提着袍角进了前堂,抱拳道:“秦小姐,我送些粮米瓜果来,因怕闹事的人看见节外生枝,就走了后门。这是单子,你看看还缺什么,我再着人送来。”
  店老板端上一壶上好的绿茶,随即颇有眼色地拉着老板娘退下。
  秦桑和他见过礼,“烦劳盛大人费心,那我便却之不恭了。不过你看外头越闹越凶,一味恐吓不是办法,盛大人可有应对之法?”
  盛县令叹道:“禁行令来得突然,事先一点儿风声没漏,我也是早上才得到消息,如今外头的消息传不进来,里头的消息递不出去,可愁死我了。”
  “县衙的公文也发不出去?”
  “小姐有所不知,这次封城门的是保定卫所的将士。文武向来不对盘,还是隔着府衙的,任凭我磨破嘴皮子,人家就是一句话——回去等信儿!”
  秦桑更惊讶了,“新乐县当属真定府管辖,真定也有卫所,为何从保定卫所调兵?”
  盛县令摇头叹道:“我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上头的弯弯绕咱哪儿懂啊。”
  秦桑思索片刻,沉吟道:“既如此我来写信,直接叫驿卒送抵京城,我就不信,他们敢拦截我爹爹的信!”
  “这真是帮我大忙啦!”盛县令双掌一击,兴奋地叫道,“多谢小姐相助,旁的不用问,只求上头尽头派人来赈灾,粮米草药还有郎中,我都要!”
  秦桑顽笑道:“用不着谢我,我总不好白要你的东西。”
  盛县令笑了几声,又小心问道:“不如也给府衙那边送个信儿?”
  “也好,省得有人说你越级行事,上峰跟前难做人。”
  说干就干,两人各自写好信。
  心中大石头落地,盛县令刚想松口气,忽听店门咣当一声巨响,吓得他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月桂扒头看了看,惊慌道:“小姐,外头人和差役们打起来啦!”
  秦桑惊得倒吸口气,再看盛县令,已经脸色焦黄,嘴唇发白,显见也是没料到。
  “盛大人,你不能再躲着了,赶紧出去安抚下民众,给他们定定心。”
  “我……”盛县令的声音发虚,“他们群情激昂,我就怕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
  “你是当地父母官,老百姓至少会听你几句。”秦桑道,“若不放心,我让崔大哥跟着你,旁的不说,至少能护着你跑。”
  说罢,便笑起来。
  盛县令老脸一红,一咬牙推门而出,“都住手!”
  外头纷乱嘈杂,他的声音被人群淹没了,连个水花儿都没起。
  秦桑笑着吩咐豆蔻,“去找老板借一面锣,咱们也给盛大人搭把手。”
  豆蔻立时会意,捂嘴一笑,不多时提着铜锣回来,站在店门口咣咣敲得山响,差点把盛县令的耳朵震聋。
  却也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引了过来。
  盛县令揉揉发麻的耳朵,清清嗓子开始说话,秦桑坐在店内听着,无非就是朝廷的赈济指日可待,请大家稍安勿躁,安心回家等着,官府定会稳妥安置云云。
  秦桑暗自叹道,如今火烧眉毛了,说这些大而空的场面话根本没用!
  果不其然,盛县令话音未落,下面已是嘘声一片。
  盛县令恼了,“都打着吃牢饭的主意吗?赶紧散了。”
  “吃牢饭也比饿死强!”不知谁叫了一嗓子,余者纷纷附和,刚刚平静下的街面又要乱。
  “你们不会饿死,会染上瘟疫而死。”秦桑站在门后朗声道,“吴郎中预防瘟疫的法子都告诉大家伙了吧,不要聚集不要聚集,就怕有人染病,你们怎么不听?”
  “染病的都被拉走了,我们中间没人发病!”
  “不发病不代表没得病,得了病就会传染给接触的人,吴郎中反反复复强调的话,你们不听,到时得了病谁也别怨。”
  她扫视一圈,见人们面露怯色,遂放缓语气道:“大家伙都知道我是谁吧,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你们看这封信!”
  秦桑哗啦一声抖开信纸,举得高高的,“我给我爹爹要粮要银子要药草的信,八百里加急送走,明天就可抵京,后天我爹就能调度粮草发运过来!”
  “这批银粮我家自掏腰包,不用经内阁商议,不走户部批文,少了层层审议,七日之内,我家的粥棚定能施粥。”
  秦桑微微一笑,“就是你们想饿死,我也不准你们饿死!”
  人群一下子沸腾了,目光变得热烈而兴奋,“大小姐,你的话作准的吧?”
  “当然作准!”秦桑微微抬起下巴,傲然道,“你不知道我爹是谁?别人不敢管的事,我敢管!别人不敢打包票,我敢打!”
  “那、那这几天怎么办?市面上买不到米,我家都要断炊啦。”
  秦桑睃了一眼盛县令,道:“禁止粮商囤积粮食哄抬物价,盛大人,这不是你先前说过的吗?”
  盛县令猛一激灵回过神来,忙点头道:“对对,本官一定尽全力保证市面稳定,若有奸商趁机发国难财,本官就是拼着头上乌纱帽不要,也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说着,他稳稳迈着四方步踱到粮铺门前,用力扣响门板,“开门,卖粮!”
  嘎吱一声,粮铺老板战战兢兢打开门,哭丧着脸道:“大老爷,不是小民不卖,店里的粮食只够两天的量……”
  “先卖,剩下的我来想法子。”盛县令霸气地一挥手,眼神却飘向了秦桑。
  秦桑笑道:“我们筹措粮食,总归挺过这几天再说。”
  一场风波逐渐消散,盛县令甩一把汗珠子,偷偷问秦桑,“大小姐,你有法子吗?”
  “简单,吃大户!”秦桑一挑眉头,“盛大人不妨遍请当地的富商豪绅,咱们摆个宴席,请他们出出力!”
  一听“咱们”,盛县令心里有谱了,我的面子你不给,九千岁千金的面子你敢不给?谁不知道九千岁视女如命,嘿嘿,敢不来,敢不捐点银子粮食,你就等着找倒霉吧!
  高兴之余,却又发愁:“有好多人早早就跑啦。”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家业能搬走吗?”秦桑幽幽道,“事急从权,顾不了那么多了。或上奏朝廷给他们请功,或建一座功德庙,将他们的事迹刻在上面供人传颂,想来他们也是愿意的。”
  盛县令大义凛然道:“我身为父母官,为了黎民百姓,管那些士绅愿意不愿意,这次就当回强盗了!”
  秦桑低头偷笑,咳了几声道,“盛大人一片赤诚之心,皇上知道了也会由衷嘉许。”
  盛县令顿时乐得合不拢嘴。
  翌日一早,秦桑的信就到了朱缇手里。
  朱缇捏着信直笑,“我这闺女真不简单,这是要她老父亲倾家荡产呐。”
  他抬头看看面前的男子,“你说她这是为什么呢?”
 
 
第54章 
  朱闵青神色很是憔悴, 眼窝微陷, 双颊也凹了下去,连嘴上都起了干皮,显然,不眠不休连日赶路已让他困乏至极。
  听见朱缇发问,他闪动了下眼睛,沉寂如夜的眸子忽然有了神采, “她的一颗心, 我明白。”
  朱缇目光中带着审视,不错眼盯着他看, 似是要盯到他心里似的。
  朱闵青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 不躲不避。
  良久, 朱缇才长长舒口气,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叹道:“别人家的娇娇女都是千娇万宠, 每日绣绣花,看看景儿,万事不操劳的。唉, 阿桑摊上我这个爹, 你这个哥, 可算是操碎了心, 想想心里还真不是滋味。”
  语气中是无限感慨,眼睛却里带着笑意,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模样。
  朱闵青想起秦桑刚来家时说的话,也不禁心中一暖, 眼眸微垂,轻声道:“她很好。”
  “哦?哪里好?”
  朱闵青一怔,认真思考了会儿,想说哪儿哪儿都好不免太敷衍,说具体哪里好又觉得一时半会说不完,只喃喃道:“她很好,很好很好……”
  他反反复复说着“好”字,看上去竟有几分傻气。
  朱缇了然一笑,起身道:“那咱俩不能枉费她这片心,我这就找皇上去,死磨硬泡也要把赈济的差事给挣过来。看你那眼沤得,满是血丝!赶紧好好歇一觉,过几天有你忙活的。”
  走到门前又停下脚步,摸着下巴来回磨牙,一脸的肉疼,“这可是我留给阿桑的嫁妆钱……啧,低调做事不是我的作风,你回去,让小常福找中人卖宅子,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朱闵青道:“旧宅子值不了几个钱,何必费事?”
  “谁说我要卖旧宅子?那宅子打死也不卖!卖御赐的大宅子。”
  “这,御赐的东西不能卖。”
  朱缇瞥他一眼,咬牙道,“我和皇上念叨念叨去。哼,没理由叫我一人出血,那些个满口仁义道德的酸儒大学士别想作壁上观,我非得让他们割块肉下来不可,还叫皇上不念他们的好!”
  朱缇离了东厂署衙,边走边琢磨,一路踱到御书房前的月洞门,远远便看见朱怀瑾从内辞出来,心下不由暗暗吃惊——他没收到朱怀瑾请见皇上的消息。
  随手招呼一个小黄门问道:“郡王爷几时进去的?”
  “回老祖宗的话,辰时三刻郡王爷递进牙牌,巳时二刻皇上召见。”
  如今午时将到,算算时辰,朱怀瑾在御书房竟待了大半个时辰,对于一向不爱见外臣的永隆帝来说,算是破例了。
  朱缇心中慢慢盘算着,因见朱怀瑾越走越近,遂堆起一脸和善的笑容上前问好。
  “江安郡王安好,昨儿个皇上还和咱家念叨郡王爷的亲事呢,可巧你今儿个就进宫了,怎样,可选中哪家的小姐啦?”
  朱怀瑾失笑道:“不是为亲事,我早说过,算命的说我这两年不适合议亲。”
  “道士和尚的话也能信?”朱缇目露不屑,“还有妖道说我闺女是瘟神,哼,纯是满口胡沁骗人的玩意儿罢了!”
  朱怀瑾目光也是一沉,“趁乱妖言惑众的人也是有的,这样的定要严办几个!我向皇上讨了赈济的差事,后日就离京去保定府,听说秦姑娘困在新乐县,我想把她接到保定来,你看可好?”
  朱缇听了头半截话,心里又是一惊,暗叫不好,怎的赈济的差事叫他抢去了!
  又听了后半截,一时不由五味掺杂,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一眼,略带复杂地说:“新乐城门已封,单独接她出来太乍眼了。郡王爷初次办差,以权谋私难免让人诟病,还是免了罢。”
  朱怀瑾笑了笑,眼神有些黯淡,微微一颔首转身去了。
  正午的日头很烈,甬道两旁的月季花丛,有几朵晒得花瓣边缘发黄打卷儿,蔫蔫儿地低着头,和周围的姹紫嫣红十分不搭配。
  朱缇伸手掐断一朵,仔细观赏片刻,摇头叹道:“可惜啊可惜。”说罢随手扔给旁边的小黄门。
  小黄门看看手里的月季花,再看看大总管的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头雾水。
  御书房一如既往的安静,永隆帝呆呆地坐在书案后,案头满满当当堆放着奏章,而惯常摆着的玉石刻刀等物,竟是一个也看不见。
  朱缇从宫人手中接过清茶,轻手轻脚走到他身旁,用极轻极柔的声音道:“皇上,是不是为瘟疫的事情发愁?大热的天,可别一着急再上了火。”
  说着,用手背试了试茶杯的热度,才递给永隆帝。
  “朕心里烦闷,这边灾区急等银子赈济,山东河南又伸手要钱修堤,辽东还兴起了鞑靼人,这下又得给辽东拨饷银。”永隆帝不住叹气,“国库都掏空喽,接下来,就是朕的私帑啦。”
  “事有轻重缓急,老奴想,眼下最要紧的是真定府的瘟疫,离京城太近了,如果控制不住危及京师,那才是大灾祸!”
  “苏阁老也是这么说的,他们去拟定抗疫策略,你拿到了马上给朕,不要耽误。”
  “老奴遵旨。”朱缇忽然跪下,眼角微微泛红,哽咽道,“皇上愁得吃不下睡不着的,可心疼死老奴了。老奴是人人瞧不起的阉人,可也有颗忠君报国的心!”
  “老奴愿意把全部身家捐给真定府抗疫,还有御赐的大宅子老奴也不要了,那本来就是皇上的恩典,如今皇上为银子犯愁,老奴想还给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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