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银子就来银子,这是挠痒痒挠到了最痒处,永隆帝只觉浑身上下舒坦极了,忙道:“起来回话,你是忠孝之人,别人不知你,朕知你,你比鼓噪的外臣贴心多了!”
“其实也是老奴闺女的提醒,她人在新乐,目睹老百姓的困顿穷苦,定要老奴帮这个忙。”朱缇笑道,“小门小户人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二三十两银子,说句玩笑话,还不够苏家养的猎犬一天的肉钱!老奴这点钱不多,但也能多少帮上忙。”
永隆帝哈哈笑了几声,然而笑着笑着,开始咬牙了。
“他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一日养畜生的费用,够人家吃一年,反倒有脸跟朕讨银子!宅子你也不必还给朕,卖了,就用你的名义卖,朕要好好臊臊那帮人的脸皮!”
“老奴领旨!”朱缇觑着永隆帝的脸色,含笑道:“话说老奴刚才遇见江安郡王,说他要去保定府指画着赈灾,老奴觉得不大妥当。”
永隆帝有点意外,呷了口茶,思索道:“他是内阁推举出来的人选,身份足够贵重,不怕下头官儿不尊重,人也年轻有才干,应当下去历练历练,朕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
朱缇眼中精光一闪,“虽说保定府还没爆发瘟疫,可紧挨着真定府,谁也不敢保证瘟疫蔓延不到。若说历练,在京中调度银粮也使得,郡王爷乃千金之躯,为何阁老非要他以身涉险?”
永隆帝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个问题。
朱缇慢悠悠道:“保定巡抚是苏首辅的门生,真定巡抚是冯次辅的远亲,直隶官员的关系盘根错节,不亲自去看看,根本理不清楚。而郡王爷,等闲怕是没有离京的机会。”
永隆帝恍然大悟,连连冷笑,“原来是拿着赈济的差事结交外臣!好,当真好,朕还没死呢,阁老们就开始坐不住了,慌着捧江安上位!”
“皇上息怒,不如就顺着内阁的意思,正好也看看江安郡王的为人和才干。”朱缇凑近轻声道,“多派两个人跟着就是了。”
“人选你定,仍旧从东厂挑人。”
“老奴觉得朱闵青合适,他从不与外臣交好,不如皇上再下一道旨意,让他督察各方官员,明里暗里都查一查。”
“准!你去拟旨,命他明日就走。”
朱缇笑眯眯地领旨退下,不多时,传旨的宦官小平子就寻朱闵青去了。
巧得很,刚走出宫门口,就见朱闵青立在道旁,和江安郡王正在说话。
小平子暗喜:省得我顶着大太阳跑腿喽!
但下一刻就觉出不对劲儿来,朱闵青板着脸,周身散发着杀气,比平时更可怕。
总是和和气气的江安郡王,此刻虽笑着,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温度。
小平子犹豫再三,皇差要紧,还硬着头皮上前,唱和道:“朱大人,皇上有旨意,特许虚礼全免,您跪下听旨吧。”
朱闵青扯了下嘴角,随即跪下接旨。
小平子念完,将圣旨往朱闵青手里一递,抬腿就溜,“朱大人督察赈济事宜,事关重大,知道你忙,小的不打扰了。”
朱怀瑾心思灵敏,稍微一琢磨就明白这道旨意是冲着他来的,不由暗自苦笑,这一次,当真是惹了皇上的忌讳。
朱闵青手握圣旨,讥诮道:“郡王,费劲抢下赈济的差事,结果是吃力不讨好,不知你后不后悔?”
“我不做后悔的事!”朱怀瑾淡然道,“她能明白,我宁肯惹皇上不快也要离京的缘由。”
朱闵青愣住,“谁?”
“还能有谁?”朱怀瑾微微一笑,“这次,我不会再遮遮掩掩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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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午后, 太阳炽烈, 禁宫门前晒得地气蒸腾,房子树木像隔着一层水气微微颤抖着。
朱闵青却出了一身冷汗,眼前朱怀瑾的身形似乎也扭曲了。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郡王还是遮掩点的好,给彼此留些情面,省得说出来招人厌烦。”
讽刺的话入耳, 朱怀瑾不在意地笑了笑, 道:“很紧张是不是?看,呼吸都急促了, 我还没说是谁呢, 就把你吓成这样。”
“我紧张?你看花眼了吧!”朱闵青冷哼一声,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惜她对你没那个意思, 你几次献殷勤,你看她什么时候对你流露出好感?郡王又何必自取其辱!”
“你又不是她,你怎知她心里如何想的?”
“我们住在一处, 朝夕相处, 在一起的时间比你多得多, 她怎么想的, 我比你清楚一百倍!”
“哦——”朱怀瑾尾音拉得很长,听起来意味深长,“那你说说,你的奶嬷嬷要暗杀她, 她的心情如何?”
朱闵青脑子“轰”地一响,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厉声道:“无凭据的事,你少胡说!”
上次刺杀事件后,朱缇没有宣扬,吩咐崔应节月桂等人不可泄露,暗地里把这事压了下来,对外说的是林嬷嬷急病而亡。
包括朱闵青给林嬷嬷发丧,也是一切从简。
朱怀瑾看出他的疑惑,缓声道:“你别忘了,你的奶嬷嬷想嫁祸于我,给我府上送信的小子可没跑了。顺藤摸瓜,我府里的人虽没东厂查案的手段,却也不是吃闲饭的。”
朱闵青惊疑不定,不知他究竟查到哪一步,又知道了多少真相,遂冷冷道:“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我们早谈开了,轮不到你操心。”
“别人我才懒得管,她的事,我就要管到底。朱闵青,你根本不适合她,你会将她拖累致死,而我,我可以保全她,甚至可以保全朱缇!”
“郡王未免自视甚高,她也好,督主也好,都用不着你假好心,你保全?哼,你背后的人能答应?你还是留着你那些聪明机巧,和重臣良相们商量商量如何讨皇上的欢心吧!”
“他们左右不了我。”朱怀瑾早敛了笑,此时他表情沉静,却隐隐透出威严,腰板挺直,颇有几分“不怒而威”的上位者风范。
相较而言,朱闵青的脸色青中透黄,着实的难看,身子也开始打晃。
连日的奔波,他的体力已透支到极限。
朱怀瑾上下扫了他两眼,眉头微皱,不由放缓了声音,叹道:“我也是昏了头,没的与你做这无用的争辩,算了,成不成还要看阿桑的意思。”
“阿桑”二字刺得朱闵青心窝子一疼,从齿缝里迸出一句话:“你是白费功夫,阿桑绝对会拒绝你!”
朱怀瑾本已经准备走了,听了便回头一笑,“不试试怎么知道?”
朱闵青再次怔住,这话似曾听过。
第一公子……第一刽子手还差不多。
不试试怎么知道?
阿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莫名的,他开始心慌。
直到此刻他才惊觉,朱怀瑾竟与阿桑的行事风格极为相似。
他们都是目标坚定之人,只要认定了,即便知道希望渺茫,也绝不会放弃,并为之竭尽全力,一点点将不可能变成可能。
他不喜朱怀瑾,总是有意识地将他归为苏首辅同流之辈,但仔细想想,这个人似乎没做过攻讦督主的事。
幸好,督主和阿桑都不太相信朱怀瑾。
新乐县城一见,他明白了阿桑待他的心,朱闵青想自己理应镇定自若才对,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慌乱不已。
他有些怕了,虽然不知道怕什么。
心窝子好像更疼了。
好一会儿,朱闵青才从怔楞中回过神来。
炎炎烈日西坠,西边天空一片血红。
不知不觉中,他竟站在原地晒了小半日。
面前早已没了朱怀瑾的影子,朱闵青晃晃发昏的脑袋,惦记着回去张罗卖宅子的事,哪知刚一抬腿,就“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昏过去之前,他还模模糊糊地想,要赶紧去新乐,一定要赶在朱怀瑾前头。
不到两刻钟,朱闵青中暑晕倒的消息就传到了朱缇耳朵里。
“唉,这节骨眼上!”刚请下圣旨,这孩子就病倒了,朱缇也是挠头。
琢磨了会儿找来邱万春,吩咐道:“你把手头的差事都放一放,点一队人马,等筹措好粮食你就押送到新乐县城,记住,一定要亲手交到我闺女手里。你也不必急着回来,就留在那儿听她调遣。”
邱万春面露难色,小心道:“因杨家之事,大小姐对属下有偏见……”
朱缇扯扯嘴角,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在告状?”
“属下不敢!”邱万春大惊,单膝跪下急急分辩道,“属下就是怕办不好差事,督主有令,属下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朱缇略含警告地提醒道:“我闺女的脾气我知道,向来是对事不对人,你用心办差,她不会为难你。你呢,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往后有你飞黄腾达的时候。”
“全凭督主提拔。”
“我老喽,早晚有退的一天,现在给你指条明路,也不枉你尽心跟随我一场。”
朱缇挥挥手道:“下去吧,这两天把家里的事安排下,我闺女要得急,最多后天,就该启程了。”
他手下的人动作很快,翌日一早,九千岁捐出全部身家,共计七万两白银买粮买药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而他家御赐的大宅子,也挂在牙行出售,门口更是竖起一面旗,上书一个大字:卖!
好似油锅里滴进一滴水,京城瞬间炸了。
事不关己,老百姓自然是听个热闹,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顺便感慨下九千岁出手大方,心怀仁慈——毕竟整个京城捐钱捐粮的也寥寥无几。
至于朝臣们,反应各式各样,有的自惭形秽,自责误会朱缇的;有的恨得咬牙切齿,因为他们也不得不跟着掏钱;有的怀疑朱缇的家底肯定不止七万两,应该趁机劝说皇上彻底查抄他……
但随后朱缇得了一块匾,乃永隆帝御笔手书:忠孝仁义!
无疑是在大臣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这下,冷嘲热讽之人的嘴巴都闭上了。
冯次辅最先反应过来,一狠心,变卖几处田产店铺,凑了一万两银子交到皇上跟前。
苏首辅自然也不能落后,先是拿了两万两,结果永隆帝没要,苏首辅便知少了。
后来拿出五万两,永隆帝才勉为其难收下,还笑呵呵说:“从你家的狗嘴里夺食,这银子朕拿得不自在啊。”
这话苏首辅听得云里雾里,但当即知晓皇上已对自己不满,惊得好半天没醒过神,出殿门时光顾揣测圣意,不留神一头撞廊柱上,把老相国磕了个鼻青脸肿。
朱缇隔着门看见,面上一脸平静,肠子笑得快打结了。
东厂早就查明白,新乐县的散布谣言的道士,乃是出自苏暮雨的授意。
叫你孙女暗地里使坏欺负我闺女,该!
知道大小姐着急,厂卫的人干活都极为迅猛,短短两日不到的功夫,就筹措数十车粮食、药草,还征集了数名郎中,浩浩荡荡地离了京城。
消息很快送到新乐县,秦桑看着手上的信件,舒适地向后一躺,闭目笑道:“成了!”
豆蔻在旁呼呼扇着扇子,也是笑容满面,“客栈内的病人也都全好了,小姐,奴婢瞧着,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出城啦。”
“但愿如此,附近乡镇的情况还不知道如何呢,听盛大人说比县城严重。”秦桑把信递给她,吩咐道,“找个侍卫给盛大人送信,也让他定定心。”
豆蔻嘟囔道:“昨天不是刚收了大户们捐的银粮吗?眼瞅着咱家粮食马上就到,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得亏小姐在,不然他擎等着满城死人吧。”
秦桑笑而不语。
盛县令得信,心中大定,尽管城中染病者日益增多,然一想到救命的药草粮食不日就到,也就不慌了。
然而三日过后,竟然没消息了。
把盛县令急得呦,整日站在城墙上翘首以盼,生生把一个白白胖胖的笑弥勒晒成了黑煤球。
秦桑也觉奇怪,京城到此地五百余里,再慢也该到了。
而且她担心朱闵青,早过了约定的日子,可他仍没个消息。
随着粮食越吃越少,患病的人越来越多,街面一日比一日萧条,恐慌的气氛又在城内逐渐弥漫开来。
秦桑觉得不是事,准备再给爹爹去封信问问。
提笔刚写了个开头,月桂“砰”一声闯进来,吓得秦桑手一哆嗦,墨汁滴下来,豆大的黑点。
“小姐,邱大人来了,在院门口!”
“快叫他进来。”
少倾,邱万春一身血污走进来,双膝一软迎头拜倒,“大小姐,属下失职,东西叫流民半路给抢了!”
“什么?”秦桑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失声叫道,“哪里来的流民?”
“刚过保定府,突然就冒出来一群破衣烂衫的流民,抢了东西就跑,我们……没拦住。”
第56章
最初的惊愕过后, 秦桑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亲自扶起邱万春,“邱大人是官身,跪我不合适,千万别属下属下的,我和您女儿都以姐妹相称。再说您还受着伤呢。”
她语气温柔和善,邱万春心下稍安, 就势起身道:“都是小伤不碍事, 督主嘱咐再三的差事让我们办砸了,我们羞愧得什么似的。”
“可事发突然, 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 流民足有两百来人, 侍卫只有二十多个,好几个兄弟受了重伤, 我们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啊。”
邱万春停顿一下,带着小心试探道,“若督主怪罪下来, 我愿一力承担, 可否请小姐说说情, 免了其他人的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