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阉之女——瓜子和茶
时间:2020-06-12 09:54:55

  秦桑笑了笑, 谁都知道她比爹爹好说话,而且她求情,爹爹怎么也会给几分面子。
  但这事太大了,可以说将她的谋划全盘搅黄, 简直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说有多少人背地里看笑话,只说这一城的百姓,还眼巴巴地指望这批东西救命。
  于是她不置可否,只问道:“受伤的人有没有安置?随行的郎中们呢?”
  “他们都留在原地,推我先来讨小姐一个示下。”
  秦桑紧蹙着眉头寻思道:“流民……保定府和真定府紧挨着,保定又没闹瘟疫,今年又不是荒年,真定下头几个县也早封了,哪儿来的流民?这事蹊跷,你确定是流民?”
  邱万春回想片刻,道:“一个个破衣烂衫,脸上黑乎乎的,拿的兵器也杂,大刀有,锄头铁锹也有,甚至还有拿扁担的,看样子是农民打扮。”
  秦桑默然片刻,问道:“两百多人,男女老少都有?多大年纪?口音有没有注意过?你们后来到官府报案没有?”
  “呃……流民以青壮男人居多,口音嘛,他们只呼喝了几声,听不出是哪地方的人。”邱万春讪讪道,“锦衣卫押送的东西竟被人抢了,实在丢人,就想先自己查查,他们留在原地也有这个意思在。”
  “那你们查出点什么没有?几十车粮食,多明显的目标,不可能凭空消失。”
  “说来奇怪,我们的人循着车辙找去,车辙在河岸边消失了,对面是保定卫所,就没能查下去。”
  卫所?仿若一道亮光从秦桑脑中划过,她呆了一瞬,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什么,然这个念头太过匪夷所思,如果是真的,只怕会引起官场大地震。
  她深深思索良久,吩咐豆蔻道:“请盛县令来一趟,就说粮食有下落了。”
  盛县令很快到了,一进门还没坐下,就听秦桑问道:“真定府内可有流民?”
  “没有!”盛县令很肯定地答道,“真定各县各镇早封了,道口上都有官兵把手,就是怕流民到处乱跑,把瘟疫传京城去。”
  “那真叫奇怪,我爹爹捐的粮食药草被流民抢了!”
  盛县令惊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怎么可能?别说真定,就是整个直隶也没流民,别是土匪假扮的吧?”
  “土匪有胆子劫锦衣卫?”秦桑嗤笑一声,目光灼灼望向邱万春,“邱大人是查案的老手,我能想到的,你肯定也能想到,你说说?”
  邱万春一惊,竟有点不敢看秦桑的眼睛,喃喃道:“事情没有查实我也拿不准,所以才来讨小姐示下。”
  直到此刻,秦桑方明白邱万春的来意。
  求情倒是其次,办砸差事,他既不敢直接报给爹爹,又没能力闯卫所查案,只好跑来找自己帮忙。
  而且他说话还不说透,只说眼睛看见的景象,旁的一概不讲,全凭听的人自己推断。
  这人也忒谨慎,不知跟爹爹回话时,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
  秦桑再看邱万春时,目光里就带了丝玩味,“替你们求情不难,我也能担保爹爹不罚你们任何人,但我要你们将功补过,从现在起听从我的号令,不得违背,你可答应?”
  邱万春忙不迭应声道:“离京前督主就吩咐过一切听小姐安排,我们自当听命行事。”
  秦桑起身看看天色刚过正午,便回头一笑:“此地距保定不到二百里地,咱们快马加鞭,两个多时辰差不多能到,两位,敢不敢和我去保定府衙逛逛?”
  盛县令奇道:“去那里干什么?”
  “我猜,咱们的东西叫保定府的人抢走了。”秦桑笑眯眯道,“我所有的侍卫都跟着,盛大人也点齐三班衙役,咱们一起把东西要回来。”
  “真的假的?他们天大的胆子敢抢赈济银粮?”盛县令连连摇头,“太草率了,还是先上报,等朝廷派人来查才稳妥。”
  “等朝廷派人来,所有证据全没了。况且咱们是借,又不是明着抢——总不能看着一城人没活路!”
  “没有上头的公文,咱们出不了城门。”
  “我看今天谁敢拦我!”秦桑冷冷一笑,“盛大人,你只说你走不走。”
  盛县令又惊又疑又怕,坐不稳站不宁地满屋子打转儿。
  去,头上乌纱帽可能不保。
  不去,就彻底得罪了这位大小姐,九千岁能饶过自己?那就不是丢官的事了。
  盛县令一咬牙一跺脚,发狠道:“为了满城的百姓,老子豁出去啦,干!”
  两方各自准备人马,约好城门口见。
  秦桑带上爹爹给自己的信,拉着邱万春细细说了一番,末了道:“我做的事都是虚的,成败在你。”
  邱万春抱拳道:“大小姐放心,这次若再不成,我定当提头来见。”
  秦桑笑了下,略停几息,犹犹豫豫问道:“你可有我哥的消息?”
  “朱大人领了督察赈济的差事,却不巧病了,竟引得旧伤复发,我离京前看望过他,说是休养几日就能大好。”
  邱万春离京已是五六天前的了,可自己还没收到他的只言片语,他现在是否安好?
  秦桑越发担忧了。
  两刻钟后,崔应节等侍卫簇拥着秦桑出了客栈。
  急促的马蹄敲击在青石板上,回响在空寂的街道上空。
  应是县衙将消息散了出去,两旁房屋的窗子、门都洞开着,人们安静地注视着他们。
  没有人出声质疑,更无人上前生事。
  啪啪,不知谁起头拍手,随后有稀稀拉拉的几声附和,逐渐的,掌声连成了片,夹杂着人们阵阵的感谢声。
  秦桑用力握紧缰绳,鼻子隐隐发酸。
  这次,就算天塌了,她也要把粮食药草带回来!
  城门处,盛县令脸红脖子粗的和守城门的小头目争辩,“本官是一县的父母官,出城巡查辖下乡镇情形乃正常公务,你一个丘八凭什么拦我?”
  小头目掏掏耳朵,满不在乎道:“大人莫怪,小的是保定卫所的兵,不归真定府管,咱只听指挥使的命令,他说不准放人出城,小的就不能放您走。要不您拿批条来?”
  “开门!”秦桑喝道,高举手中信件,“厂督的亲笔信,够不够分量?”
  小头目已然猜到她的身份,马上换了面孔,恭恭敬敬道:“不是小的不给九千岁面子,实在是职责所在……”
  秦桑立即打断他的话,“你算什么东西敢挡我的路!”
  崔应节跳下马,一巴掌扇过去,“有眼无珠的东西,就是你们指挥使来了,见到督主的手令也得乖乖听话。”
  小头目被打得就地转了一圈,捂着脸,声气发虚:“小的能看看手令写的什么……”
  “你不配!”崔应节一脚踹开他,径直带人就去开城门。
  守卫们面面相觑,想拦又不敢拦——他们是真不敢硬碰硬。
  于是半拦半让,一个个装着抵挡不住的样子,哎呦哎呦叫唤着纷纷倒地不起。
  一路疾驰,待到保定府境内,最后面的邱万春不声不响消失了。
  日色已过申牌,风尘仆仆的秦桑出现在保定府衙门前。
  又是锦衣卫,又是九千岁闺女,书吏得知一行人的身份,不敢大意,一面请进会客的前花厅,一面飞快使人报信。
  一盏茶功夫后,保定巡抚耿向忠摆着四方步来了。
  五十岁不到的年纪,半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扫帚眉下三角眼精光闪烁,一见便知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众人寒暄一番,各自坐下,耿向忠道:“几位不惜违抗禁行令也要面见本官,不知所为何事啊?”
  盛县令上身微微一欠,按事先商量的说辞道:“新乐县缺粮少药,眼见撑不下去了,下官实在没办法,恳请耿大人伸以援手,救救满城的百姓。”
  耿巡抚抚一下胡子,道:“你为官也有十来年了吧,怎么越来越回去了?越级汇报,跨府行事,你眼中还有真定府的知州巡抚吗?”
  盛县令分辩道:“非是下官不懂规矩,实在是百姓等不得,真定数县爆发瘟疫,他们就是想帮我也帮不了。”
  “本官知道你们难,算啦,就借给你们粮食,权当是为了百姓。”耿巡抚叹道,“五十石,我也只能拿出这么多了。”
  盛县令苦笑道:“还不够吃一天的。”
  秦桑拿出一张纸放在耿巡抚面前,“耿大人,帮人帮到底,不如照着这份单子给吧。”
  耿巡抚拿起来一瞧,惊得口鼻都斜了,“一千石粮!八百斤药草!秦小姐疯了不成?”
  秦桑笑道:“多吗?不多啊,也就够人们吃几天而已。”
  耿巡抚重重一拍桌子,仿佛按捺着胸中怒气似的长吁口气,“你们拜错庙门了,该拿着单子去找赈济的钦差大臣,而不是找本官打秋风!”
  “您不借?”
  “本官无权动用本府藩库银粮。”
  秦桑叹道:“没办法了,崔大哥,请耿巡抚去诏狱做客吧。”
  耿巡抚惊呼道:“荒谬!你凭什么拿我?”
  秦桑一笑,慢悠悠道:“锦衣卫拿人,需要理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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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秦桑脸上带笑, 声音不高, 可字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傲岸和决然,让耿巡抚清楚地意识到,这个无品无阶的小姑娘根本没把他这个一方大员放在眼里。
  一股怒气直冲头顶,耿巡抚涵养再好脸上也维持不住了,咬着后槽牙道:“锦衣卫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朱缇的女儿竟能指使得了锦衣卫, 好, 好得很呐!”
  秦桑幽幽道:“可惜你的话皇上听不到,而且我很肯定地告诉你, 就算事后皇上知道了, 也只会夸我会办事。”
  耿巡抚不住冷笑, 压根儿不信。
  崔应节大踏步上前,准备拿人了!
  “剥皮之术、烹煮之法、断锥灌铅……”秦桑斜眼看着耿巡抚, 悠悠然道,“须得给大人好好开开眼,方叫你知道什么事能做, 什么事不能做。”
  她的话意有所指, 耿巡抚忽地想到某件事, 丝丝凉气顿时顺着脊梁骨往上, 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然他毕竟混迹官场多年,见得多了,旋即冷静下来,阴沉着脸厉声喝道:“外头的都是死人么!难道要我亲自和他们撕掳?”
  堂外侍立的下人们一看情形不对, 急忙团团护在耿巡抚周围。
  与此同时,崔应节的人也冲进来了。
  空旷的花厅涌进这几十号人来,一下子显得拥挤许多,却是阖无人声,静得能听到风过檐铃的丁当声。
  盛县令左右瞧瞧,想劝两句又觉说什么都不对,只能默默低下头,努力缩小自己的身形。
  “本官铮铮铁骨,身正影直,何曾惧过厂卫的势力!”耿巡抚吐出口浊气,威严地一仰身子,冷哼道,“本官乃堂堂巡抚,统驭本府三司,主持政事、提督军务,有专属直奏上达天听之权。想拿我?拿旨意来!”
  秦桑笑笑:“皇权特许,东厂可先斩后奏!”
  崔应节傲然道:“我们督主九千岁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你巡抚又怎样,东厂就没怕过谁!”
  “就凭区区十来个人想拿我,未免太狂妄了罢。本府护院、衙役足有两三百之众,且本官一道手令下去,卫所上千人兵士即刻赶到,你们焉能抵挡得住?”
  崔应节嘎巴嘎巴捏了几下拳头,不屑道:“有种试试?敢和厂卫动武的官儿我还一个都没见过。”
  双方谁也没镇住谁,场面顿时僵持不下,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充满每一个角落。
  盛县令坐不住了,若真打起来,借粮食草药的事可就泡汤啦!
  遂向四周连连作揖,“耿大人、秦小姐,切莫动手哇!权当看在下官……不是,看在新乐县十万百姓的面子上,大家有话好商量!”
  秦桑噗嗤地笑出声来,“看把您吓得,耿大人是唬人玩呢,卫所的兵都在真定忙着守城门,他从哪里调兵?再者,耿大人既没有旨意,也没有兵部勘合,保定卫所指挥使敢听他的?”
  盛县令眨眨眼,诶,好像是这么回事!
  耿巡抚听了,脸上带着轻蔑的笑,暗中给心腹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会意,借人群遮掩着,从侧门偷偷溜了出去。
  “还有您说的护院衙役,我倒想看看都是什么人……”秦桑笑得颇有点意味深长,“两三百之众,十几个锦衣卫当真不是对手呢。”
  耿巡抚眼中闪过一丝阴寒的光,不言声注视着秦桑一众人,好半晌才道:“念你是为百姓奔波,我不与你一个黄毛丫头计较。来人,按单子给她备齐!”
  盛县令长长吁出一口气,用力擦擦眼睛,好容易挤出两滴泪,“全县百姓谢谢您嘞。”
  耿巡抚看也不看他,只盯着秦桑,喘着粗气道:“秦小姐顶着朱缇的名义,以一介白身插手地方政务,胁迫朝廷命官,视厂卫为私物,践踏朝廷法度,就不怕皇上砍你们父女的脑袋?”
  秦桑见他气急,心情更加畅快,“不怕,您尽可弹劾,反正我死之前,你的坟头早绿树成荫了。”
  把耿巡抚怄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开藩库,搬粮食,备马车,买草药,查验核对,诸般杂务调停妥当,天已经黑透了。
  秦桑痛快地写了借条。
  耿巡抚端起茶盏,侍从立马高声道:送客——
  秦桑坐着没动,“夜路不好走,耿大人送我们一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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