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蓁每日里都要睡半个时辰,到了点儿自己就醒了。醒了后,她得在床上再躺一会儿,缓缓神,才会起来。
乳嬷嬷夫家姓秋,府里不管老幼尊卑,都随着秦蓁唤她一声秋妈妈。秋妈妈是个极为尽心尽责的老人,养了两个儿子,大的叫秋奎,小的叫秋棠,都比秦蓁大些。秋妈妈进来后,先拿了热帕子帮她敷了脸,待她清醒些,这才托起她后背,拿了大迎枕塞在她的后背。
“妈妈今日晚些时候出府,去跟秋奎哥哥说一声,叫他去一趟成国公府跟小公爷说,叫小公爷来接我,我有事要找他!”
秦蓁打出娘胎,不到半岁便没了娘亲。老侯爷和侯夫人是那年侯爷吃了败仗后被气没了的,那会儿秦蓁不到两岁。可以说,秦蓁是在秋妈妈的怀里抱大的,她太了解秦蓁的心思了,今日这事,她差点气得吐血了,也没有说别的,只道,“姑娘且放心,这点子事,还怕他做不好?”
秦蓁的两位奶兄都是好的,这几年也帮秦蓁做了不少事儿,带一句话的事,当然是没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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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秦茹从回了娇阆院便坐立不安。她不知道林深回去会怎样,会不会连带她也被记恨上,又担心广恩伯夫人因此不喜她,思来想去,她便叫贴身的丫鬟去给林深的妹妹林溪送帖子,京城里新开了一家银楼,约林溪明日一块儿去瞧瞧。
广恩伯府已是掀起了惊涛骇浪来。林深回来,脸肿成那样,广恩伯夫人又不是个瞎子,哪里会看不见?关键,她儿子是往镇远侯府送节礼去的,肿了一张脸回来,镇远侯府真是欺人太甚?
镇远侯府还以为自己是十多年前的侯府?打了那样的败仗后,竟然还敢在京城里翘尾巴,欺负到她广恩伯府头上来。一边想着,广恩伯夫人一边算计着如何让镇远侯府的大姑娘吃一次大亏,好好治一治这猖獗的小娼妇。
“一个丧妇长女,出过那样的事,还当自己有多了不起?听说连傍身的嫁妆都没有,靠继母的施舍过日子,还没过门呢,就敢张狂成这样,她当我广恩伯府娶不到新妇,少了她,我儿子就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林深坐在下面,他母亲跟前的嬷嬷用一枚滚热的鸡蛋在帮他敷脸。他妹妹林溪坐在对面,看到他的脸到了这会儿了还肿成这样,不由得牙都酸了,有种自己的脸也跟着火辣辣的感觉。也不知是镇远侯府的哪个姑娘出的手,这手劲儿不去拉弓降马,上阵杀敌真是屈才了。
正想着,林溪屋里的丫鬟在门口晃来晃去了。林溪正要起身跟她娘说,广恩伯夫人奚氏已是一眼便看到了,怒道,“谁在哪里鬼鬼祟祟?”
那丫鬟忙过来,林溪便问道,“到底什么事?”
“镇远侯府那边二姑娘的丫鬟来给姑娘送帖子,邀姑娘明日一块儿出门逛街去!”
又是镇远侯府,奚氏怒不可遏,林溪忙道,“娘,这件事跟茹茹没有关系。”
林深也忙道,“娘,那丫鬟是她姐姐的丫鬟。”
想到还要靠秦茹来制服秦蓁,奚氏暂且就没有多说,只叫请秦茹的丫鬟进来,问了吴氏的安后,奚氏跟身边的婆子塞了点银子,送那丫鬟出去后,那婆子进来,跟奚氏神神秘秘说道,“才问过了,说是那边大姑娘可真厉害,去太太那里告了状,说是咱们爷非礼她的丫鬟。”
“笑话!”奚氏冷声笑道,“她若是进了我伯府的门,什么不是我儿子的,别说区区一个丫鬟了,她自己也得好好儿在我儿子床上躺着,任我儿子所为,还在乎一个丫鬟?”
“可不是这个话?听说那边吴太太说后日在相国寺,叫那边大姑娘给太太赔礼道歉呢。可见,吴太太还是个明事理的。”
“她可是个厉害的,你瞧瞧这满京城里就她一个没诰命的勋贵太太,偏还入了晋王妃的法眼,谁敢瞧不起她?那大姑娘又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看得比自己嫡亲的女儿还要重,这就不是寻常人做得到的?”
镇远侯府这边,到了晚些时候,成国公府便来了个婆子,先去安春堂见了吴氏,又轻车熟路地到了缀锦院,给秦蓁请过了安。秦蓁吩咐人给她沏了碗茶喝,问道,“外祖母和舅舅舅母都还好吗?秀儿姐姐也还好吧?”
“都好!主子们都惦记着姑娘,说什么时候姑娘能过府去住几天?”
成国公府太夫人原本是在大同老家养老,跟着韩氏族长的二儿子过活。三年前,秦蓁被侯府接回来,老太太放心不下这个从小在她跟前养大的外孙女儿,便回了京城,如今跟着承爵的大儿子过日子。
秦蓁如今大了,也不太耐烦挪来挪去,每次虽说去小住,箱笼一大堆,丫鬟婆子们跟着要收拾好几天,她便每次去了,不过夜就回来,没怎么在成国公府长住,饶是如此,也是惊动颇大。
秦蓁也格外想念老太太,叹了口气,“是该去看看了,也不知外祖母这些日子睡得可好?老毛病又犯了没有?”
“秀姑娘天天儿照顾着,身子骨儿硬朗着,奴婢来前,还嘱咐说叫跟姑娘说,叫姑娘不必挂记,得了空儿去过些日子,好叫老太太瞧瞧姑娘如何了?”
“嗯!”秦蓁知这婆子来,必定不全是为这事,便问道,“是小公爷叫嬷嬷来的吗?”
“是!”这婆子是成国公府小公爷韩景言屋里的,这次来,便是为韩景言带话的,笑道,“小公爷说明日天气好,正好京城里新开了一家银楼都是南边来的货,说是极为新巧,保准是姑娘没见过的,叫姑娘明日一早准备好,爷会来接姑娘。”
说着,她又朝外头招招手,进来一个身材长得五大三粗的丫鬟,手里提着个食盒。这婆子接了打开给秦蓁瞧,“是爷叫带来给姑娘的,说都是最近时兴的糕点,有的未必好吃,若姑娘不习惯就打发给下人们用。”
成国公府只有一子一女,并无庶出。成国公韩云山只娶了孟氏一个。当年,镇远侯丧妻,孝期刚满便续娶,韩云山气得不得了,下了朝后,还没有走出宫门,便在含元殿门口的敞地上将秦靖业狠狠地揍了一顿,还是隆庆帝亲自出面拉的架。
成国公性子暴烈,独子韩景言却不像他爹,他瞧着性格温吞,待人彬彬有礼,在他的脸上从来看不到生气的痕迹,实则,满京城都知道,成国公府小公爷就是一头凶狼。
秦蓁亲手接过了食盒,起身进了屋,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金镶紫檀木的匣子,递给嬷嬷,“这是我前日得的,我留着没用,表兄应该会喜欢!”
她兄妹二人彼此赠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再,秦蓁打小儿就在韩家长大,便跟自家的孩子一样,这嬷嬷早也习惯了,接过来收好就告辞。
韩景言收到礼物的时候,天已傍晚,是他贴身小厮荣贵双手捧过来的。
彼时,韩景言正在京城里最大的酒店德春搂喝酒,桌上只摆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坐他对面的是当今太子祁穆庭,并无陪客。
韩景言还没有接过去,祁穆庭早他一步,将那匣子接到了手里,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柄青玉短笛。
原本是白玉籽料,上面绽着深深浅浅的翠绿,形状正好又像竹叶,便沿着这形状雕刻出竹子的模样,约有半尺来长,格外精致,十分难得。
不论是吹还是平日里把玩,都是再合适不过了。
祁穆庭拿起里头的笛子,来回看了好几遍,“是谁送过来的?”
韩景言是祁穆庭的陪读,两人打穿开裆裤就玩在一起。荣贵知自家爷没有什么事是会瞒着太子殿下的,便道,“是蓁姑娘送给爷的,说无意间得到的,留着也无用,便送给爷把玩,若不喜欢扔了便是!”
祁穆庭的手一抖,差点被这话吓得失了手,惊道,“这是雷玉章的手笔,若不喜欢便扔了这话也只有阿蓁会说出来。她若不喜,怎地不送给我呢?”
韩景言就着祁穆庭的手看了一眼那笛子,确实养眼,他喝得微醺,“她又在胡说,必定是有求于我。巴巴地送我笛子,准没好事!”
祁穆庭作势要收下那笛子,“雷玉章出手的玉器,你不要我要。阿蓁若果真有事求你,你让她找我。她能有什么事?是要你去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也不瞧瞧这玉笛千金难求。”
“必定是姑父在哪里得了给她带回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对这些琴棋书画的东西不怎么上心。”韩景言一把抢回玉笛,“我现在是很好奇,她找我有什么事,不会叫人带句话?非要自己亲口跟我说,我是有点担心,到底什么事?”
“你约了她明日哪里见面?我也出来一趟,我也想听听到底什么事?镇远侯一去这几年,也不知现在在哪儿了?有没有十三弟的消息了?父皇在宫里天天地念叨,头发都快急白了。”
“有什么好急的?也找了这么多年了,又不是一时半会能找得到的。关键是要找到那妇人,说起来也奇怪,活生生一个人,有名有姓的,怎么打听起来就是打听不到呢?”
“当年她只是大伯父府上一个侍妾,谁又见过她长什么样儿?就知道个名字,随便改头换面一下,谁又知道她底细?她怀着身孕从那场变故中逃出来,只听说她生了个儿子,其他的一概不知,也实在是叫人觉得奇得慌。”
韩景言道,“再奇,皇上和姑父也是铁了心了要找出那孩子来。”
“那是大伯父唯一的血脉了,不管是真是假,总要找出来才知道。皇家血脉岂能流落在外?”
祁穆庭口中的大伯父是先皇的长子,当今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兄长。那是一个谪仙般的人物,有着最挺拔的身姿,最俊美的容颜,寡淡孤傲的性子,如烈火般对江山社稷的忠诚,一颗慈悲的心胸怀天下百姓,却死在了奸臣的陷害,先皇的猜忌之中,落得满门抄斩,身死狱中的下场。
两人都不是那个时代的人,只从长辈们平日里的寥寥数语中,略微知晓当时的事。但,这些年来,坊间对那个大皇子的赞叹依然不绝,倒是让祁穆庭和韩景言都很好奇,当年那如巍巍青山,皑皑白雪般的男子到底有着怎样的风姿神貌,也对他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充满了好奇心,都盼着镇远侯能够早日找到那少年,带回来让他们一睹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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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次日是端午节的头一天,一大早,艾婆子过来送给成国公府的礼单,上面密密麻麻一大串,艾婆子道,“太太的意思,若是姑娘觉得少了,就往上头添,回头奴婢再找人誊抄一遍。”
镇远侯府往成国公府送的礼再多,成国公府对她爹爹也都有成见。成国公府倒也不是那等迂腐的,非要她爹爹为她娘亲守一辈子,她娘只生了她一个女儿,又没有留下传宗接代的儿子,成国公府哪能这么不讲道理?
不论是她外祖母还是舅舅们,意思其实也很能理解,曾经她娘与她爹爹据说是一对神仙美眷,爱得死去活来,既然情真意切,那她娘为了给她爹生孩子,把命给丢了,她爹最起码也该给她娘守个完整的孝。
谁知,孝期里就和吴氏搞在了一块儿,若不是有人捅了出来,大家伙儿都还蒙在鼓里。
吴氏进府的时候就有了身孕,说得好听是进门不到一年就生了秦茹,实则进门不满九个月生了秦茹,对外说是早产,而实际上内里的情形,几家亲近的都心知肚明。
这才是秦蓁外家对镇远侯不满的地方,也正因此,她外祖母执意要将她接去抚养,秦靖业尽管舍不得女儿也无话可说。
秦蓁随意扫了一眼那礼单,见礼单颇重,便道,“只是端午节的节礼,减掉三成即可,无须这么重。”
艾婆子却是赔笑了一下道,“太太特意交代过了,说是别处的怠慢些没什么,成国公府的一定要敬重,奴婢们不敢擅自做主。”
秦蓁便不再坚持。反正,每次送给成国公府的礼,后来外祖母或是舅舅都变相地补给她了。她生辰时候给她一张大额的银票了,或是逢年过节给她红包,从来没有空过。
“既是如此,这礼先备好,待我用过早膳,我亲自送过去。昨日,成国公府的婆子来了,说是外祖母极想我了,既是节气跟前,该过去问声安的。”
秦蓁的话,府里的婆子下人们从不敢反驳,艾婆子素是知道这大姑娘的威严的,忙笑道,“是,姑娘说的应该,也难怪外头都说姑娘孝顺,那是姑娘面面都周到呢!”
这种奉承话,秦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端起手边上的茶盏,艾婆子极有眼力劲地起身,临行前,看了一眼秦蓁手边的茶盏,是一个白玉盏,整块玉中间剜出一块,上面的青胎自成纹路,瞧着便像是一个朵青莲画,叫人看一眼都舍不得挪开目光。
她出去后,心里头“啧”了一声,她来缀锦院的次数是多的,每一次来,大姑娘手边上的用的都不一样,件件都是珍品,也难怪二姑娘总是愤愤不平。可谁叫大姑娘外祖家是国公府呢?前夫人是国公府里唯一的嫡女,出嫁时候十里红妆,京城里的人津津乐道了好久。
秦蓁用过早膳,换了一身衣服便出了门。她日常坐的马车已经备好了,后面跟了三辆车,满满当当都是送往成国公府的节礼,菊花酒,各式各样的粽子点心,贵重的香料之类。她瞅了一眼,也懒得看,径直上了车。
才走出这条街,马车便停了。外头韩景言的声音在吩咐后面的车夫,“把东西送过去,跟老太太说一声,我带姑娘去街上逛逛,姑娘都被关了多久了?从十五那日就没有再出来,瞧着都有点傻了!”
秦蓁愣了一下,跟着她坐车的红罗噗嗤一声,忍不住笑出声来。秦蓁朝她瞪了一眼,她越发笑得喘不过气来,朝车边爬去,掀开帘子,韩景言钻了进来,先跟红罗打个招呼,“你家姑娘倒是偏爱你,每次出门都带你出来。”
红罗忙摆手道,“小公爷在姑娘和奴婢跟前开这样的玩笑倒没什么,可别当着海榴姐姐她们说,回头又埋怨姑娘偏心。”
“呵,爷不过开个玩笑,她们还当真了?敢当真,回头我给她们寻个丑郎君去。”
“那也得我同意!”秦蓁没好气地朝韩景言白了一眼,“哥哥真是的,别人欺负我也就罢了,你偏偏还跟着一道儿欺负我。”
她一说,别过身去。韩景言听她声音来了气性,忙趴过去瞧她的眼睛,见眼圈儿都红了,不由得怒了,“是谁欺负你了?跟哥哥说,哪个王八羔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欺负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你就只会在我跟前说这些狠话!”秦蓁一想起那日被林深那瞎了狗眼的把她和京城里的头牌们比,她就气得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