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南侯夫人与忠勇王妃是闺中的金兰之交,王妃过来,夫人自然是陪同的。何况太后娘娘才回宫,按着规矩命妇也的确应当入宫一趟。”连嬷嬷笑道。
这些话长玉一声不吭听在耳朵里,心里冷冷一哂。
怨不得昨日前日晴天,李太后那儿却没人传话叫她们姐妹三个上慈宁宫,偏等着今日方才传话叫她们过来,原来是做给抚南侯府瞧的。
抚南侯才立下军功,打退关北蛮族人,明昭帝后脚跟就把人家才出月子的亲妹妹给禁足了。这件事传出去,也的确是要叫陆家心凉。
说到底,太后虽然不喜欢陆淑妃,可抚南侯府的面子还是要看顾一二。
长玉的眸子不动声色地瞥向薛长敏。想来,今日自己和薛长忆不过就是陪着过来跑龙套的,为着就是叫抚南侯知道,淑妃的女儿还在太后跟前得眼,伴着嫡帝姬等一众姊妹承欢太后膝下,好叫陆氏放心。
“王妃来有什么。等她们快到了,孙女再进去。”薛长忆不依不饶,撅着一张小嘴嘟囔。
李太后也实在没法子,只好依着她:“也好,就由着你躲懒一会儿,只不过少时,王妃等过来请安,你可得乖乖听皇祖母的话了。”说着抬头吩咐连嬷嬷,“你叫人先带着八帝姬和九帝姬去后殿吧。”
连嬷嬷朝着太后欠了欠身,遂至长玉两姐妹身边,“八帝姬、九帝姬,还请随着这边过来。”
长玉长敏朝着连李太后欠了欠身,方跟在几个宫女身后,朝着慈宁宫后殿走去。
“你也瞧见了,到底皇祖母疼惜的只有十一皇妹一人,你这般在皇祖母面前争着出头,又能有什么用呢?”薛长敏并肩与长玉走着,半晌,突然这么低声说了一句。
长玉没将这话放在心上,只笑一声道:“今日来慈宁宫,想必还是沾了八姐姐的光。抚南侯夫人一入宫,八姐姐与陆家夫人,可以好生续一续舅甥情谊了。”
“由得着你这个时候讨巧卖乖?”薛长敏低低冷笑了一声,“走着瞧。”
话毕,薛长敏便先行一步,越过长玉走在了身前。
慈宁宫的后殿与前殿不过隔着几重屏风,坐在后殿抄经书,前殿的动静还是能听清楚的。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长玉手里的经卷抄完了半本,方见前殿的薛长忆过来了。姊妹三个在桌案前又静静伏案了一阵,才听见前头传来女眷们的说笑声。
长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般,只提笔一笔一划恭恭敬敬抄写佛经。薛长敏坐在她身边,听见前殿抚南侯夫人等回话的声音,有些坐不住,每写两笔字,都要停一停循着前殿的方向看一眼。
唯有薛长忆,原本也就无心抄写这些经纶,捏着笔划拉几笔,又扑在桌案上瞧着长玉写字出神,哈欠连天道:“九姐姐,听说外头忠勇王府的表哥表姐并着几位世家的公子小姐都入宫了,皇祖母怎么不招呼咱们出去也说会儿话?”
长玉翻了一页经书,提笔沾了沾墨,埋头只抄:“若是皇祖母有吩咐,少时应该会派嬷嬷进来传话的,十一妹妹还是赶紧把自己的那一份经书抄完吧,否则届时皇祖母问话,还当你不诚心呢。”
薛长忆扔了笔,瞥一眼身旁的薛长敏:“皇祖母若是问下来,遭罪的也不只我一个。我瞧有的人比我还静不下呢。”
薛长敏一双眼睛原本还瞧着前殿的方向,听闻薛长忆的话,吓得手一颤。
手里的笔一抖,笔尖滴下来好大一点墨水,若非是身边的冰翘眼疾手快抽开了经书,那一点墨才只沾在了桌案上。
薛长忆不屑嘁一声:“抄什么经书啊,比我还心不在焉。”
长玉默然放了笔,抬手将薛长敏跟前的经书移开了一些。
薛长敏这才回神一般,赶紧冲着身边的冰翘道:“拿布来,把这儿擦干净。”
这话话音未落,却听屏风后有人脚步声传来。
长玉回眸过去,却见外头是连嬷嬷走了进来。
薛长忆不动如山坐在原先的座位上,长玉和薛长敏却俩忙起了身。
连嬷嬷上前,冲着三姊妹欠了欠身,笑道:“前头热闹起来了,几位帝姬要不然也去前殿陪着说说笑笑一会儿?忠勇亲王府的世子并郡主都来了,还有……”连嬷嬷的话音顿了顿,转眸过去,特意瞧着薛长敏笑了笑,“抚南侯府的公子也到了,这会儿正同着几位皇子殿下一块儿在御花园,想来少时也是要来慈宁宫拜访的。”
薛长敏的双肩微微一震,连忙慢慢笑了一声,推说:“只是……这今日的佛经都还未抄完。”
长玉没吱声,倒是身旁的薛长忆看不惯长敏这番惺惺作态,哼了一声:“想去就想去呗,何苦还这么假模假样的问一声?心都要飞去前殿了,还搁这儿半推半就给谁瞧呢?”
连嬷嬷一笑:“帝姬不必忧心,这剩下的佛经还多,也不是这一日两日里就能抄完的,后头再寻日子补上便是。是太后娘娘想着,前殿欢声笑语,倒是要几位帝姬在这儿苦哈哈地写,心里到底过意不去。何况,抚南侯夫人也在前殿,八帝姬不去一趟,倒是不对了。”
“我倒是无妨,只是怕耽搁了九皇妹并十一皇妹。”薛长敏谦声推辞道,回眸瞧了一眼长玉,“若是妹妹她们也无异议……”
长玉垂眸,浅声笑了笑:“我是无妨的。”
薛长忆懒得跟薛长敏磨蹭,直接从凳子上跳下来,一把牵起长玉的手,眼睛亮晶晶瞧着她兴奋道,“长玉姐姐,咱们走!”
没等那头连嬷嬷回话,薛长忆便拉着长玉径直越过薛长敏身边,一溜烟往前殿跑去了。
长玉叫长忆拉着手,无法挣脱,只得回眸,朝连嬷嬷表示了一个歉意的笑。
*
前殿正说着笑话,一派的和乐融融景象。
长玉随在长忆身后往前殿风风火火地跑,转过屏风,径直叫前殿上所有的命妇夫人都一一转过头来瞧着她俩。
长玉站在薛长忆身后,透过薛长忆的肩头不动声色瞟了一眼殿上的人。
一干命妇皆是正二品以上的装扮,璎珞严妆之下,整个慈宁宫都好似熠熠生辉起来。
李太后转眸过来,先瞧着站在人前的薛长忆,啼笑皆非:“瞧瞧十一这假儿郎的做派,那动静真是要叫整个慈宁宫的人都听见了!”说着,自己倒是先笑了起来。
殿下的众命妇们也随着发笑,前殿一派欢声笑语。
“瞧见十一帝姬时,还是夏天那会儿为皇后娘娘祝寿呢,一转眼真是又长大了。”座下最前首通身华贵装束的女人捏着绢子掩口温柔笑,“如今瞧十一帝姬这眉眼里,越发地有太后娘娘的影子。”
“王妃拿哀家说笑呢?瞧她那股泼劲儿,可不是从哀家身上学的。”李太后笑起来,说着转眸瞧着薛长忆这边,“还不去给你伯母请个安?愈发傻愣愣的了!”
长玉抬眸,正瞧着那边忠勇王妃朝着她们姐妹二人招手,正想着如何问安,前头薛长忆早已经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上去了。
薛长忆素来多在太后皇后跟前,与这一众命妇夫人们都甚是相熟,一见忠勇王妃便亲切上去,按着礼节朝她福了福身,一口亲热,“婶母!”
长玉跟在身后,也按着礼数问了安:“见过婶母。”
忠勇王妃连忙受宠若惊地起身,心疼地搀了薛长忆起来:“十一帝姬快请起。”话毕,才注意到跟在薛长忆身后的长玉,迟疑了片刻,“这位是?”
长玉垂眸,从容温和道:“回婶母的话,我是九姬长玉。”
忠勇王妃愣了片刻神,方才赶紧笑起来:“原来是九帝姬!许久不曾见过,都快忘了九帝姬模样了。”
长玉浅笑着接口:“婶母料理王府繁忙,难得进宫一趟,忘记了也是情理之中。”
忠勇王妃客气笑了几声,也搀了长玉一把,“这人啊,年纪越发大了,忘性大,九帝姬可莫要怪罪。”
长玉礼节回了两句,便退到了薛长忆身后。
其实也并非是忘性大不大对的缘故,皇帝那么多儿女,生母身份良莠不齐。像安贵嫔那样低微且失宠的妃嫔的孩子,别说是这些命妇,便是宫里的太后皇帝,都不一定能时时想得起来。
长玉跟着薛长忆行过礼后,便退回到太后身边。
“怎么不见八帝姬?陆夫人该等着急了。”说笑了这一阵,太后才突然发觉殿上还未曾有薛长敏的身影。
“八帝姬正料理着九帝姬和十一帝姬的桌子,说要把太后的佛经都收好了再出来见各位夫人,否则不放心。”连嬷嬷早已经从后殿退了出来,听见了太后问话,立马恭敬回道。
“不着急的。”一时,坐在忠勇王妃身后靛青衣的夫人笑着接了话。
长玉余光瞥了一眼,心中忖度着那位大致就是抚南侯府的主母了。
话音刚落,屏风后边折过来一道葱绿色的身影。
“长敏来迟,还望太后娘娘并各位夫人容量。”
长玉循声望去,但见一折芙蓉锦屏的紫檀屏风后,薛长敏终于算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薛长忆站在她边上,拿着唯她二人可闻的耳语声,凑过来低低抱怨了一句:“就她花样多,倒显得咱们俩不懂规矩只知道玩似的。”
长玉回头过去,失笑一声。末了别在长忆耳朵边低语:“八姐姐就这样。”
难得见自己说薛长敏坏话时长玉搭腔,长忆也笑了,低低回话:“孝名贤名在外的人可不是和咱们不一样么?不过再怎么孝顺贤德……”长忆后头的话没说出口,大有深意地瞥了眼抚南侯夫人处,“再怎么孝顺贤德,还不是要配个纨绔?”
长玉默不作声,眼波流转过去,望向薛长敏的方向。
长辈和众人面前,薛长敏素来都是有点端着的,此刻当着太后,更是如此。
一举一动之间,当真是仪态万千。
薛长敏先是给太后请了礼,随后便上前,盈盈在忠勇王妃并抚南侯夫人面前见了礼。
忠勇王妃暂且不提,倒是抚南侯夫人瞧见薛长敏时,言语之间颇有几分激动,可顾念这李太后在场,却也不敢太僭越了,只安生问了薛长敏几句话。
薛长敏与舅家这位舅母还是亲密的,强忍着泪,含笑着一一说好。之后又与在场的几位官家小姐们一一见了礼。比起长玉和长忆,她倒是在这些京中名媛里相熟亲热一些,说说笑笑,莫有不来往的人。
李太后在座上瞧着,眼睛里浸着笑,蔼声道:“陆夫人急着见八帝姬,这会儿见了,可算是安心了?可没叫人养坏了罢?”
这句话李太后是笑着说出口的,可是却见抚南侯夫人惶惶站起了身,恭敬笑道:“我朝帝姬素来都是在含章殿当中一同教养,岂有教养坏的道理!太后娘娘说这话,倒叫妾身惶恐。”
李太后闲闲一笑,信手捏了一盏茶盅来,揭开盖子吹了吹水面茶沫,静静笑道:“含章殿姑姑虽多,却也难免有管束不到的地方。管束不到时,便也不知会听谁的话,做什么事了。”
“妾身惶恐。”抚南侯夫人连忙一笑。
长玉站在身旁,不动声色瞥一眼长敏的脸。
到底是心虚,薛长敏的脸色也垮了些下来。
陆淑妃那晚闹出的动静,李太后不可能不知晓。只是自李太后回宫之后,对于陆淑妃闹出的动静却只字不提。
可偏生是这只字不提,却叫众人都难以放下心来。
此刻当着众位命妇进宫朝见的时候,偏生不疼不痒说了这样一句话,不得不令座下众人心中都暗自揣摩起来。
一时慈宁宫前时的欢声笑语都凝固了起来。
唯有李太后悠然自得喝了半盏茶,方把杯子放下,在这众人都如履薄冰的气氛当中,瞧着抚南侯夫人,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所以,这不是把这几个孩子挑在哀家跟前抄抄经文,也好静静心么?”
一句话,才叫抚南侯夫人和薛长敏都松了一口气。
“是该如太后娘娘话中所说,这经文当中道理清晰,念一念抄一抄,也是修身的好事。”忠勇王妃笑着打圆场道,“长慈在王府当中,也时常爱跟着妾身念一念佛,抄写一些经文。也常说,在这经文当中,有时倒是能参悟禅机。”
李太后笑了一声,方才想起一般,朝着忠勇王妃问道:“对了,适才还见长慈在殿中,这会儿怎么又不见了?”
“一时说要过去更衣,想来这会儿也该到了。”忠勇王妃笑道。
这话刚说完,忠勇王妃身边的侍女便上前附耳说了一句什么。
“已经回来了,就在殿外。”忠勇王妃连忙回了太后的话。
李太后朝着身边宫女道:“请忠勇王府郡主进来。”
长玉倒是听说过这位郡主。
明昭帝登基之后,对同胞手足甚是警惕,除了当年手握一些兵权的忠勇亲王,剩下的兄弟,不是病故,就是犯错削爵。数来数去,便也只剩下这唯一的忠勇王府了。
这些年明昭帝御下,忠勇亲王府战战兢兢,事事从简,连个妾也不敢多纳。
于是,府中便唯有这唯一的王妃秦氏,秦氏身子一向不好,这么多年,先后也只为忠勇亲王诞下大燕这唯一的世子和唯一的郡主。
是以,大燕国的帝姬多如牛毛,正儿八经的亲王郡主却唯有薛长慈这一位。长玉自然也就知晓了这位堂妹的大名。
太后身边的姑姑出去迎了人进来,长玉望着殿外徐徐走近跟前的女孩儿。
忠勇王郡主薛长慈与她年纪相仿,只不过身形比长玉还要更清瘦一些,走上前来的时候,长玉看了她一眼。
倒是生得一张极其好看的容颜,十足地像了王妃秦氏的美貌。美中不足的是,太过单瘦了些,人瞧着眉眼细细的,病恹恹的,也怯生生的,倒像是一只容易受惊的小白兔。
“长慈,给太后娘娘请安。”忠勇王妃连忙朝薛长慈道。
薛长慈颤颤抬首去看忠勇王妃,怯生生地赶紧上前,冲着李太后伏跪下去,声音也像人一样糯糯软软的,用着很小的声音柔柔道:“长慈前去更衣,耽误了见各位帝姬的时辰了,还望太后娘娘并几位帝姬莫要怪罪得好。”
李太后笑起来,“郡主起身,来哀家这儿,哀家也许久未曾见过郡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