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嚣撑着自己慢慢坐起身来,幽怨地盯着长玉:“看吧,我就说。”
长玉又是一笑,“傻有什么不好?傻人没心眼,实诚,好打交道,比宫里的人不知道强了多少。”
陆嚣立马摇头道:“那怎么行?我要是傻,怎么配得上……”话说到关口,陆嚣才察觉自己僭越了,脸一红,赶紧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扭开脸不瞧长玉。
长玉跪坐在他身旁,垂眸静了静,伸手戳了一下陆嚣的手臂,道:“行了,你别装了,你心里想什么我知道,我又不是缺根筋儿,难道还瞧不出来么?”
陆嚣浑身上下绷紧,怔怔一回头来,不可置信瞧着长玉。
长玉更觉好笑了,笑道:“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难道还不知道你想什么吗?掩耳盗铃么你?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心里明白得很。”她眉眼轻翘,脸上神色和煦如春风,很认真地瞧了一阵面前满脸通红不知所措的少年人,“陆嚣,我知道你喜欢我。”
陆嚣慌乱起来,手都不知道摆在哪里合适,面红耳赤了半天:“我、我……”
长玉想起这一段时间,少年人在身边的陪伴,也不由得笑了笑,“我不该知道?”
藏在心里的心思在陡然之间被对方道破,陆嚣手忙脚乱到极致,骤然便生出一股理直气壮来,声音也拔高了一些,理直气壮似的说:“这、这话该是我来问你才对!你怎么能比我先开口?”
一番话冲出来,倒像是长玉犯了天大的错误一般。
长玉听这话摇摇头,是又气又好笑:“等你开口?你看你这样子,我等你主动先开口只怕是要等到八百年以后了。”
陆嚣像个被扎泄了气的皮球,蔫蔫道:“我想了好多如何开口的话,叫你一搅和,我都白想这么久了……”
长玉不由自主就笑起来,伸手拍拍陆嚣的肩膀,“那真是对不起。”
陆嚣垂头丧气了好一阵,才捏了捏拳头,抬起头来,心里直打鼓问长玉道:“那……你呢?”
他这么反问回来,长玉倒也有些吞吐,只觉脸颊上爬上来一丝烫。
陆嚣定定瞧着她,咬紧了牙关,面容神色像是在等着什么生死判决一样,眼睛都不敢眨一眨。
长玉静默了很久。
陆嚣屏息凝神也瞧了她很久。
而后,长玉抬起了头,轻轻伸出冰冷的双手,握住陆嚣滚烫的手。
“我知道,这段时间来,你为我做了许多、也一直陪着我,你对我的心意,我很是明白。”长玉轻声道。
陆嚣的放在长玉掌心的手微微颤抖着,他很轻地“嗯”了一声,将头低了下去。
“这段时间里,你对我的心意,我一一都接受了,也有求于你。”长玉睫羽搭落下来,想起这段时日陆嚣在身边的桩桩件件,嘴角不由得便轻轻扬起,“我都接受了你这些心意,若是不喜欢你,岂不是那种把人吊在身边利用的小人了?陆嚣,我薛长玉虽然生长在深宫里,见惯了那些利用买卖,可是,我若是不喜欢一个人,绝不会一边接受他的示好,又一边对他态度模棱两可、对答复闭口不谈。所以,我既然接受了你的示好,就是在回答……我也是。”
长玉说话声音不大,可是每一句话里都透露着坚定。
陆嚣被捏在长玉手心里的手骤然一颤,他整个人猛然抬起头来,瞧着长玉,一双乌黑的瞳仁里光芒一瞬闪过。
片刻之后,他的脸上便翻涌起一阵狂喜。
少年人的面孔藏不住心事,立即,眉梢眼角上都跳动着喜悦之情,他欣喜笑着,反手紧紧握住长玉的手,清亮的眼底倒影着长玉的身影:“真的?你别骗我!”
长玉佯装怒意,把脸一沉,将手从陆嚣的手里抽出来:“谁骗你了?不信拉倒。”
“别!别!我信!我信!”陆嚣慌忙去抓长玉的手,攥在自己手心,脸上的笑都要溢出来了,急匆匆道,“你别生气你别生气!”
长玉瞧着陆嚣捏着自己的手,也乐了,脸上没绷住,噗嗤一笑挑眉道:“你身上的病好了?这么快活?”
陆嚣脸上原先挂着的病容也叫这一阵笑冲散了不少,抓着长玉的手不放,说:“我一听这个病立马就好了!”
长玉别过脸,无可奈何笑一声,“瞎说。”
“真的!发誓!”陆嚣立马比了三根手指出来,满脸认真。
长玉赶紧伸手把他的手拉下来,“好了,你傻不傻,我开玩笑的。”说着,脸上笑容淡淡,“其实我这个人,最是容易,谁对我好,我对谁好,从前以后都是这样。陆嚣,我知道你对我真心诚意,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去好好正视,也不能避之不答。你这样傻的人,宫里太少太少了,要是错过了,从今往后又该到哪里找你这样的人呢?盛京宫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是盘根错节的复杂,可只有你,简单直爽,叫我能真心笑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半截式写作,还没写完这节,大家将就看看。
第74章 晋江首发
陆嚣将长玉的话自始至终听完了, 垂眸沉默了良久,接着抓紧她的手, 定定瞧着她说道:“长玉, 你放心, 等回了盛京, 平定忠勇王叛乱,我便去找陛下请旨, 把你与我的婚事定下来。你今日这样说了,若是我陆嚣日后有一点待你不妥的地方,必遭天谴……”
长玉赶紧伸手捂了他的嘴, 瞪眼道:“你胡发些什么誓言?这样的誓言岂是可以乱发的。”
陆嚣把她的手拉下来,笑道:“我既然说得出口, 必然也就做得到, 否则我怎敢发这样的誓言?”
长玉眉眼微耷,轻声道:“求赐婚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先不说你父亲抚南侯大人能不能允下你我这桩婚事, 就单说我, 如今陛下令我上奉贤殿的旨意还在,你觉得我轻易能够下嫁于你?”
不提这一道圣旨, 陆嚣差点都忘了这回事, 一提起来,忙急道:“就是上了奉贤殿,也不一定就得叫你和亲,陛下没颁布旨意下来, 我就还有机会。你也别急我父亲,我父亲那儿好说,八帝姬的婚事我都能辞了,他还能管我什么?只要你愿意,这抚南侯的世子之位我宁可不要了,带着你天涯海角,去哪儿都无所谓!”
长玉听得好笑,抬眸对上陆嚣眼:“那,若是陛下执意要送我和亲,你又当如何?”
陆嚣哽了一下,压低眉,咬牙决绝道:“那,那我用抢的也要把你抢回来。”
长玉脸上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
陆嚣讶然道:“你笑什么,我是说真的,若是陛下非要把你送到杜国那个老头子那儿给他做小,我就是把我父亲的军令牌偷来,也要带着人把你给抢回来。”
“行了行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了。”长玉微微一笑,按住他的手,“过一阵子等盛京太平了以后再说吧。”
陆嚣把头低下,沉声道:“也不知道盛京现在如何了,忠勇王叛乱,我父亲是一定要回来的。”
“忠勇王叛乱,若是成了,盛京就回不去了。”长玉兀自一笑,抬起头来瞧着陆嚣,“不说这个,如今你带着病在身上,只怕行动不方便,咱们还是先休养几天,等你觉得好些,咱们再下山。”
陆嚣点点头,脸上一红,慢慢笑了一声:“能和你在一起,都好。”顿了顿,又道,“长玉,退一万步,若忠勇王谋逆之事真成了,我……我就带你离开盛京,你可愿意?”
长玉垂眸,笑了笑,道:“你把病养好,先下了骊山,一切都好说。”
陆嚣笑道:“好,我都听你的。”
*
盛京城四面封城已经足足五天有余。
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民心惶惶,盛京城当中的各家勋贵们也是一样。
盛京宫宫门紧闭,没有一丝风声传出来,谁也不知道宫内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
朝廷变天,下面的人虽然明面上不敢说什么,可暗地里各家却都派了探子,终日守在盛京宫紧闭的宫墙之外,仰头瞧着高耸的宫墙,等待讯息。
午后,盛京又落了一场雪。
薛止将各处事务安排下去,便坐在沐宸殿的台阶上,一边喝酒一边赏雪。
沐宸殿是整座盛京宫当中虽高的一座宫殿,坐在它门前,近看时盛京绵延三百里的朱红色红墙,远眺则是大燕的万里苍莽河山。
举杯凑近唇边,刚饮下一口清酒,便听见盛京宫东西边连绵起伏凄厉的惨叫声。
薛止眉头没未曾动一下,只一边饮酒,一边微微含笑着瞧着殿前这一场落雪。
身后玉龙府的影卫上前,拱手恭敬低声道:“按殿下的吩咐,宫中妃嫔皇子等,该处决的已经全部处决,不肯投诚的下人,也已经清洗干净,只是有一件事情犯难。”
薛止仰头,轻轻闭上眼睛,飘雪落在他面容上,触及之处一片清寒的凉意。
他听着远处禁庭之内连绵不绝传来的惨叫声,脸上露出享受而愉悦的神色,轻声道:“说说看,何事犯难了?”
影卫垂眸,绞着两道眉,慢慢道:“昭阳宫内的淑妃陆氏,如今仍旧不肯投诚殿下您,还口出狂言,说殿下您背着陛下做出这样的谋逆之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等陛下与抚南侯班师回京之后,定然要……”
影卫脸色郁结,最后一句话不敢说完。
薛止微微一笑,道:“不过就是骂几句罢了,说出来,无妨。”
“是。”影卫拱手抱拳,低下头轻声道,“陆淑妃说陆家满门为朝廷,回京之后必当禀报陛下,先摘了殿下您的脑袋。”
薛止静静听着,半晌睁开眼帘,沉黑色的瞳眸里含着清冽的光。
他微笑道:“就这个?”
影卫低头道:“是……原先属下等预备按着殿下的话,直接杀了,可是如今抚南侯正赶回盛京,属下只是担心,若是抚南侯回京之后,听闻家妹丧命于殿下之手,会对殿下怀恨在心。”
薛止把手中捏着的酒杯往台阶上一放,转过头来朝着那个玉龙府影卫轻声一笑:“别担心,一切有我。”
影卫犹豫了一阵,“那……”
“自然是杀了。”薛止纤长的眼睫搭下来,眉眼当中神色旷达淡然,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先杀了她那幼子,再杀了她便可,我说过了,如今有忠勇王背负着这些,你们尽管动手。这盛京宫当中,我不想看到不能为我所用的人。”
影卫这才点头,拱手道:“属下明白了,少时会吩咐下去。”
薛止点了点头,侧身去倒酒,一面轻声道,“对了,如今乌县那头的情势如何了?可递了消息回来给你?”
“有您在外头替他奔波,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如今那昏君在乌县当中,同着郑妃很是快活,根本没闲心下来问一问盛京的消息。魏皇后懦弱,在昏君面前,也不敢多言。”影卫顿了顿,“唯独只有贤妃娘娘,已经修书两次,派人送回京中,想要联络李丞相与太后,只是都被咱们的人截下了。”
薛止微微点头,含笑道:“我那个母妃是不可能放心得下我的。”
影卫垂眸:“殿下,虽说现在您一切顺风顺水,只是属下担心,等那狗皇帝回朝之后,您在李氏那边如何交代?贤妃顾及您的身份,定然是不会允准李氏与您亲近的。”
薛止垂眸笑了:“李氏一族如今不会在乎区区一个贤妃。你想想,等我将太后殒命的消息放出去,李氏还能坐得住么?李氏只想要权,要这后位。从前李太后在宫中,贤妃早晚都会代替魏皇后,可是如今不同了。太后已死,魏氏为后,另外还有郑氏在。贤妃无子,李氏想要坐稳这百官之首的位子,必然只能先扶持于我。”
“殿下思量周全,是属下多虑了。”影卫抱拳。
薛止眉目带笑,“对了,还有一桩事,这段时日倒是还没来得及问你。”
影卫微微一怔,“殿下还有什么要吩咐?”
薛止垂下眼睫,“乌县当中,除了皇帝皇后等,我那几位皇妹可还好?”
影卫略一思索,便垂首答道:“八帝姬同十一帝姬都还好,只是九帝姬如今寻不到踪迹。”
薛止捏着杯子的手轻轻一顿,抬眸微怔:“九帝姬寻不到踪迹?怎么回事?”
“似乎是在骊县□□的时候走失,等到了乌县的时候才发觉人丢了。”影卫道。
薛止轻点了一下头,垂眸道:“没派人过去找?”
影卫回话道:“贤妃娘娘向皇后请旨,可是却被回绝了。听说是八帝姬谏言皇后,如今一切要以皇帝的安危为重,皇后遂也未曾派人出去寻。”
薛止凑近嘴边的酒杯骤然便放了回去,突然觉得眼前的雪景瞧得有些乏了。
他站起身,低头拍着沾在身上的雪,轻声道:“你交代下去,让手底下的人在骊山附近多留意一些,若是寻到了九帝姬的踪影,立即将九帝姬带回盛京之外,派人于我知道,到时候,我另有交代。”
影卫狐疑瞧了薛止一眼,却也不好多问什么,只应声退了下去。
身边的下属走了个干净。
薛止站在沐宸殿上独子驻足良久,迟迟却不曾动身。
他仰头,瞧着沐宸殿上那块泥金的牌匾,眼瞳里浸着冷意。
一闭眼,眼前都是年少时不愿回首的过往。
十几年之前,他国破家亡,跟着被俘虏的母后跨越千山万水,第一次踏足燕国这片土地的时候,他心如刀绞,咬牙含着眼泪问母亲:“为什么要降?为什么要来这里?母后,你是胆小鬼,可我不是!吴国灭了,父皇死了,你不与父皇同生共死,却甘愿来燕国做这暴君的妃嫔,您难道不觉得耻辱吗?您要苟活,可儿臣不愿!儿臣是吴国的太子,怎能在燕国薛止的鼻息之下仰赖生息!?”
那个时候,向来对他温柔的母后用劲生平最大的力气,狠狠的给了他一个耳光。
他捂着通红的脸,呆滞瞧着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