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奇事,要不是穿越以来见多了不可思议,秦秾华根本不会相信。
她感慨道:“不想天底下还有让人起死回生之术,令尊医术独步天下,也无怪会被人称一声神医了。”
“救了又如何?左右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人一个,还要每日靠药止痛才行。”刘命道:“我要是她,宁愿死了。”
秦秾华刚要说话,种玉急匆匆奔进花厅。
“长公主,圣旨又来了!”
这意料之外的圣旨让秦秾华一愣。
“瀛王呢?”
“瀛王已经在院子里了!”
秦秾华对着茶盏水面理了理仪容,快步走出花厅。
众人簇拥中,一位熟面孔让她喜不自胜——
已有几年未见的结绿手握圣旨站在院中,面上同样难压欣喜。
秦曜渊已经站在院中,为了商议军情而出现在瀛王府的众位将士面色各异。
秦秾华快步走至秦曜渊身边。
第一次干宣旨这活儿的结绿有些紧张,她两次才顺利展开圣旨,红着脸,大声道:
“瀛王接旨!”
只有瀛王?
秦秾华心中疑惑,身体却毫无迟疑地跪了下去。
院中呼啦啦跪满一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之九子,瀛亲王秦曜渊,横金雷十三州,厉兵秣马,身先士卒,大败五十万夏军,斩夏皇昆邪弈,悬头铜塔,授一等功,赐王府,授良田,赐黄带、紫辔、宝马及黄金万两。设金雷府,下辖金雷十三州下所有都司卫所,授瀛王为金雷都司,掌金雷十三州军政。”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结绿合上圣旨,欢声道:
“好了,谢恩吧!”
一时间,磕头声络绎不绝。
圣旨宣的是好事,极大的好事,可是秦秾华心中更为狐疑,第一次还能说是太子疏于防范,第二次又是怎么回事?
太子怎么可能容忍眼皮子底下出现握有军政大权的皇子?
太子……
正在千里之外的瑞曦宫沉默。
瑞曦宫宫人跪了一地,个个颤如抖筛。
“……什么叫不见了?”太子从牙缝里挤出阴冷如冰的声音。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底下只有哭声,求饶声。
天寿帝不见了,带着高大全和他的玉玺不见了,只留下一封一天写一个字,二十天下来,还没写到一半的传位圣旨,一张没有玉玺可盖的圣旨!
是他太天真了!
他竟然以为,周嫔因为周家不敢逃跑,而父皇会因为周嫔而不敢逃跑——
父皇竟然心狠至此!
他究竟是哪点不如弟弟们,为什么父皇宁愿走到这一步,都不愿传位于他?!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论如何做,都得不到父皇的肯定?
在一众哭泣求饶声中,太子面色越发可怕。
许久,他面无表情,脸颊肌肉紧绷不动,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吐出冰冷的声音:
“此间宫人护驾不利,以致父皇遭狐胡余孽掳走——所有人,一个不留。”
第126章
第二道圣旨到达金雷后, 秦秾华再不回京谢恩就说不过去了。
内室中,她正在安抚不满分别的少年。
“如果计划顺利,我们分开不了多久。”
少年枕在她的腿上, 一手环着她的腰,脸完全埋入她的衣裳, 秦秾华对着这气闷的后脑勺说了许久,失笑道:
“渊儿, 这罗汉床都快容不下你了——这么大的人,你还要气多久?一会要是有人进来, 瞧见他们的大将军这副孩子样, 你的英名可就不保了。”
“我杀了他。”少年闷声道。
秦秾华轻轻打在他脑后:“不许说这样的话。”
“……你谁都心疼, 就不心疼我。”
“胡说八道, 我要不心疼你,现在就掀你下去。”
“掀吧。”他说:“磕着碰着脑袋最好,反正阿姊不是第一次掀我。”
秦秾华哭笑不得:“渊儿,你到底想要如何?”
少年沉默半晌, 一咕噜爬了起来, 从身后把她环住,两条长腿轻轻一圈就让她倒向背后的胸膛。
“我舍不得你。”
秦秾华伸手覆住他环在腰前的双手,轻声道:“我也舍不得你。”
搁在她肩膀上的脑袋许久没有说话。
“……能听你说这一句,我死也值了。”少年叹息道。
秦秾华刚要笑, 髋骨忽然受撞, 她笑不出来了。
少年从后将她搂紧, 密密的热度穿透衣物, 激起后背一阵电流。
她的手忽然被他反握,少年抓着她的手,按向自个身下。
带着热气的呼吸吹向耳蜗,少年哑声道:
“阿姊都要走了,不如好好疼我一回?”
……
院子里,三个无所事事的姑娘正凑在一起闲聊。
“你是刘不神医的女儿?”结绿震惊道。
刘命昂起骄傲的小脸:“是啊,山上除了我爹,就我医术最好!”
结绿毫不犹豫朝她跪了下去,吓得刘命往旁跳出老远。
“我求求你,救救公主吧!”
刘命第一回 感受到臭老爹在外人面前的待遇,红着脸连忙去扶:“你们公主的病根本用不着治啊……也不是说用不着治,是我没办法治……哎,你别哭!你长得这么俊,怎么说哭就哭?!”
刘命手足无措,慌忙拿袖子给人擦泪,擦了一半想起这是她擦过吃了卤猪蹄的嘴的袖子,略一停顿,接着将错就错,继续擦了下去。
结绿哭着哭着,觉得有些不对。
自己的眼泪好像是卤味的。
她怕刘命闻出,慌张别过头,匆匆擦去剩下的眼泪,回头道:“刘不神医也救不了公主吗?”
“换我老爹来一样……哎,你等等!等我把话说完啊!”刘命不敢天马行空的说话了,她赶紧整理了重点,迅速简洁地一次性说完:“公主体质特殊,瀛王也体质特殊,只要瀛王愿意损己利她,公主的身体就出不了大问题。”
结绿瞬间懂了,种玉一脸茫然。
刘命好奇地看着她:“你多少岁了?成亲没有?”
结绿笑了笑:“……有三十了。我只想留在公主身边伺候,不想成亲。”
“你对公主这么忠心,知不知道——”
刘命戛然而止。
那两人都不是夫妻了,后院的两盆小妾又关公主什么事?
怪不得当日说起那两盆小妾,公主言笑晏晏,怪不得!他们又不是真夫妻,她当然不生气了!
“知道什么?”结绿问。
“算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刘命使劲拉她手臂,迫使她低下头来听她说话。
“什么秘密啊?我不能听吗?”种玉遭到遗忘,一脸失落。
“来来来,靠近一些——”
刘命一手揽一个,神秘兮兮地说:
“我悄悄告诉你们,瀛王在后院藏了两个小妾,藏得好深,我找了几个月也没发现——我怀疑,他是把人关在了什么密室里偷偷养。我爹和我说过,这就是养外室……”
“不可能!”结绿变了脸色:“他怎么能纳妾,他……公主……”
刘命噘噘嘴:“公主才不在意呢,她和我说的时候,笑眯眯的——”
种玉也受了极大冲击:“密室?小妾?还两个?”
“对吧?你也不知道吧?”刘命得意洋洋道:“据我观察,这府里人都不知道,所以我才说,瀛王藏得好深——”
“真是太过分了,他竟然——”结绿气红了眼睛:“他怎么对得起——唉!”
“怎么样?”刘命兴奋道:“要不要加入我的调查队伍,让这桩谜案水落石出?”
“加入!”结绿气愤道。
“我就不……”种玉想起瀛王那副冰冻三尺的模样,下意识退怯,刘命瞪着她:“你是不是想去通风报信?”
“不是……”
“不是就过来!”
刘命一胳膊再次把人圈了过来,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为找出隐藏的两个小妾绞尽脑汁。
不远处,一排月季迎风招展,似在偷听耳语。
……
镇国长公主回京那日,瀛洲万人空巷。
长街小巷,挤满自发为她送行的平民百姓。
百姓红着眼睛目送黑甲骑兵护卫之中的那辆沉稳马车,送行的队伍一直跟到瀛洲城外。
秦秾华离开瀛洲时,数不清的鸡蛋和针脚细密的布匹装满了空余的马车。
此次回京,秦秾华只带了结绿。
不知为何,她对秦曜渊忽然生出诸多怨言。
“……公主远行,瀛王也不知送送!”
秦秾华见她一路忿忿不平,笑道:“你这是怎么了?真武军一路护送难道还叫你不安?”
“我就是……”结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默默闭嘴。
她也太没用了!直到出发,还是没能找出刘命说的两个妾室。
这种事,她又怎么好问公主?徒增公主伤心罢了!
有人在马车外敲了敲门,醴泉的声音响了起来:
“公主,有人拦车。”
这还没出金雷十三州,谁不要命了,胆拦镇国长公主回京的车队?
秦秾华推开车门,无垠的冬日旷野上,攒动的人头无数。
见她走出马车,站在人群前方的原檀州刺史,现檀州知州王陆司朝她揖手跪下。
“卑职参见镇国长公主——”
如潮水涌动,王陆司身后的百姓不断跪下,人们的呼声一**散开。
顷刻间,天地沉寂。
王陆司克制而难掩激动的声音在广袤的荒野上响起。
“檀州百姓感念长公主相救之恩,特赶来相送。长公主之恩,卑职和檀州百姓永生不忘!”
王陆司重重叩首,百姓们此起彼伏“永生不忘”的声音传遍旷野,那一声声颤抖而真诚的呼声,比风传得更远,更动人心弦。
秦秾华不禁走下马车。
“公主,小心中计。”醴泉皱眉道。
“我相信你们的应对能力。”
醴泉神色不赞同,碍于她的威严,无奈让开。
秦秾华走到王陆司面前,亲自扶起这位深得檀州百姓爱戴的好官。
屠城那日,他不顾生死为百姓求情的表现打动了她,金雷十三州如今的知州,只有他一人原是夏官。
“长公主……”王陆司想说什么,眼泪先一步夺眶而出。
这位年过四十的中年男子一时忘了礼节,用力握着秦秾华的双臂,已见雪白的长须和嘴唇一同颤抖。
在他身后的百姓替他问出了最想问的话:
“长公主走了,还会管金雷十三州的百姓吗?”
秦秾华安慰性质地拍了拍王陆司的手臂,他终于镇定下来,默默退开,以袖擦泪。
“大家放心——”
秦秾华开口后,提问的人群纷纷安静。
她用平直朴实的语言向这些身穿布衣裋褐的人朗声道:
“我走后,金雷十三州现行的政策一切照旧,我相信,瀛王不会让我失望,也不会让大家失望。金雷就是我在大朔的另一个家,我再是健忘,也不会忘记帮助我走到今日的家人。大家若是遇到什么冤屈,尽可前往衙门击鼓鸣冤,衙门不管的,找知府,知府不管的,找瀛王,瀛王也不管——来玉京找我。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断不会背弃父皇给我的镇国封号。”
王陆司神色激动,他身后的百姓也是欢欣鼓舞。
“快,把东西带上来!”
王陆司一声招呼,一名仆从恭敬端上盛着衣裳的托盘走出人群,颜色是她最爱的紫色。
王陆司接过托盘,走到秦秾华面前,躬身献出。
“这是百名年过耄耋的老妇一同绣成的百岁衣,是我们檀州百姓的一点微薄心意,只愿公主福寿绵长,长命百岁。”
秦秾华双手接过,再三言谢。
回到马车后,两边百姓仍欢呼不断。
秦秾华透过车窗,不断对外挥手示意。
车队缓缓穿过人山人海,众人避让,陆续有抱着写有她胡名和汉名的长生牌的百姓从窗外一闪而过。
马车驶出很远,身后仍传来若有若无的呼声。
类似的情形,时有发生,秦秾华没有大张旗鼓宣扬自己回京一事,可是离开的路上,始终都有百姓步行相送,他们穿着布鞋草鞋,锲而不舍地跟在车队背后,每到车队停下休息时,就会热切地送上鸡蛋、净水、馕饼等小食。
直到车队离开伊州进入什坦峡谷,送行的队伍才完全消失,真武军和青州军交接,接手护送镇国长公主回京的任务。
当天傍晚,车队在玉溪边扎营。
重新回到空旷的冬日峡谷,看到那条熟悉的小溪,秦秾华不禁想起看着少年挽着裤腿下水摸螃蟹的日子。
过去还历历在目,时间却已一晃三年了。
她坐在车里,凝视安静流淌的玉溪,结绿端着食盘高高兴兴地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