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易成却没那么容易上当,但听他冷哼一声,便从怀中取出一枚光溜溜圆滚滚的镯子来。
凝霜这才记起他一直没还,忙要上前夺过,“这是我的东西!”
萧易成高高举起,仗着体型优势尽情戏弄,悠闲自得道:“胡说,这分明是你赠予我的定情信物,我自当好好留存。”
凝霜蓦地意识到他这人多么可恶,就算没人能证明那镯子是她的,可只要萧易成到外头一传,世人都会以为她跟承恩公府的世子有了首尾——流言本就是一柄无形杀人的钢刀。
换言之,其实她方才不答允萧易成的求婚也不要紧,萧易成总有法子逼她嫁他——这世道男人总是比女人多占些便宜。
萧易成见她神气委顿,亦疑心自己做得太过分了,遂干咳一声,“逗你玩呢!”
他岂会用这样龌龊的法子去逼迫一个小姑娘,那未免太有失身份。
凝霜的注意力集中在镯子上,楚楚可怜道:“那你能把它还给我吗?”
萧易成当然不肯,他没那么傻,若现在就将把柄交出去,万一对方悔婚怎么办?
凝霜忙道:“我不是说现在,成婚之后,你能还给我么?”
萧易成不解,“为何?”
凝霜白他一眼,“没有哪个女孩子会嫌身上首饰太多的。”何况这本来就是她的东西。
萧易成不禁无语,敢情他的未婚妻还是个财迷?这小姑娘知不知道,等她成了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半个萧氏的家私都是她的,何必在乎这区区之物?
凝霜仿佛也拥有了读心术,竟能从他的脸色读懂他脑中的意思,她轻轻哼道:“那可说不好,被扫地出门的宗妇也不少见呢!”
她还是没信心能胜任世子夫人的职位,光是应付傅家这样简单的人际关系就令她筋疲力尽,遑论萧氏这样的大族?
萧易成鲜少见她露出苦恼模样,不禁乐了,遂拦住那女孩子柔细的腰身,贴着她白皙脸颊密密说道:“放心,我不会让你独木难支的。”
凝霜还没习惯动不动来个亲密接触,下意识红了脸,轻轻将他推开,“既无三媒六证,世子爷仍需矜持。”
萧易成望着她美不胜收的红晕脸颊,心内倒觉怦怦直跳,声音也愈发低沉下去,“快了,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凝霜本意并不是催他下聘,但是听他如此说,心中不知怎的倒涌上些甜蜜滋味——萧易成的确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仅凭这点,便已比许多人强得多呢。
她看了看墙上挂着的西洋钟表,觉得自己实在不宜久留,遂央告道:“世子,你可否现在送我归家?”
萧易成在她手心轻轻捏了一把,叹道:“就这样不愿与我独处么?”
凝霜暗骂没见过这样黏糊的男人,以为照着话本子里演呢,她可没办法陪萧易成尽情浪漫,只能陪笑道:“日后有的是机会,世子爷想必不急在一时吧!”
萧易成看着她粉白的小脸因恼火而微微泛绿,这才心满意足撒手,亲自搀扶她出了厢房——当然,不忘在她头顶罩上一件幂篱,他的未婚妻可不能轻易被人瞧见。
那成衣铺子的老板本就是萧易成的旧相识,见他和一妙龄女子独自出入,不由得疑心是从哪里觅来的外室,遂撞了撞萧易成的胳膊肘,还极有含蓄的朝他眨了眨眼。
直到坐上马车,凝霜的脸仍是黑的,不言不语,也不知生的哪门子闷气。
萧易成只得同她解释,那人不过是开玩笑的,他此前从未和任何人单独来过——无论男女,当然,以后也不会有,凝霜是唯一的例外。
小姑娘端端正正坐着,小手平摊在膝盖上,眼皮都不抬一下,哼声道:“谁信?也罢,反正我也不在意这些。”
萧易成心道就算没有读心术,这女孩子的心事也浅薄得叫人一眼就能瞧出来,但这也正是她的可爱之处。
他不禁再度起了逗弄的心思,一手拉着车帘,一边微微俯身道:“真的吗,那纤巧阁的傅如音姑娘你也不在乎?”
傅凝霜立刻瞪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凶狠地望向身侧,莫非他真去过?她以为萧易成对张瑞千说的那些都是扯谎哩!
瞧她的模样,倘若萧易成敢点头,傅凝霜立刻就能给他脸上挠两下。
萧易成留神避开那两只白生生的爪子,自己却捂着胸口,几乎笑断气——这人也太好骗了!以前他怎么没觉得傅凝霜如此好玩?
凝霜暗悔自己几次三番着了他的道,决定不再理他,遂用力放下车帘,任凭萧易成千呼万唤,只是不应。
萧易成知晓自己玩笑开大了,唯有摸一摸鼻子,以沉默代替赎罪。
等到了南明侯府门前,凝霜的情绪到底被他哄得缓和了些,不过这会子已不像初经表白时的悸动,能够冷静的考虑利弊了。
第一件事就是两人的相处问题,凝霜希望在正式拜堂之前,两人尽量少见面,一则她要绣嫁妆;二则,两人都在血气方刚的年纪,最好还是守着礼教之大防,免得擦枪走火就不好了。
萧易成想了想,勉强同意,反正他可以催促府里赶紧完婚,必要时以装病为要,不怕傅家不答应——这会子他都恨不得立刻将她带回府中去。
凝霜感受到对方灼灼热烈的视线,下意识垂眸,轻声道:“还有一桩,今日之事,希望世子爷切莫告诉任何人,也包括您的母亲。”
哪怕萧夫人看着温和平易,可世人对于女子的婚前名誉还是很看重的,若得知她在成婚以前就曾与萧易成在外有过独处,难免会被亲戚们指指点点。
萧易成微微正色,肃容道:“放心,这个我自然明白。”
凝霜欣慰的看向对面,她对于萧易成的人品还是很信得过的,但还是继续道:“另外就是表哥那边,我会亲自同他说明,也希望世子千万信任于我,别去寻他的麻烦。”
萧易成挑眉,“你就这样卫护他?”
语气里有些吃醋的意味。
凝霜叹道:“正因为表哥是外人,我才会待他客气,处处维护他的颜面,这点亲疏之别,世子爷莫非瞧不出来?”
她对程迟本就无多少男女之情,只是这些年程迟待她颇好,凝霜究竟不愿轻易伤了他的心,只能徐徐告知。这件事若由萧易成去说,恐怕程迟连书都念不下去了,岂非毁了他的一生?
萧易成见她目光澄明,有的只是关心,而无绮思或偏袒之意,心里于是舒坦好些,点头道:“好,就依你。”
眼看凝霜欠了欠身便要朝台阶走去,萧易成叫住她道:“城隍庙附近那几个人,是否要我帮你打听一下?”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萧易成可不会容许自己的未婚妻被人轻易欺侮了去。
凝霜想了想,“那就有劳世子爷了。”
傅三老爷虽说京中人脉颇广,可到底不及萧易成路子野,再者,老爹爱女如命,一急起来反而误事,倒是萧易成更值得信任些。
萧易成望着她明净皎洁的面庞,轻轻笑道:“都这时候了,还称呼我为世子爷,你就不知道改口?”
意思仿佛要喊他一声夫君,他才遂愿。
这就是个登徒子!凝霜红着脸照地上啐了口,匆匆跑开了。
萧易成从没想过有谁害羞起来会如此动人,只觉一颗心整个地陷了下去,不禁悠然神往。
第23章 提亲
凝霜回到府中时, 天色已经半昏黑了, 她愈发不敢张扬, 生怕惹出动静——凡事都须讲究章程,萧易成虽已答允娶她,可在两人正式成亲之前, 还是不宜过从甚密。
至于她差点在城隍庙遇难的事, 更加不能宣之于口, 无论对方是否得逞, 这对于一个女孩子的名誉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故而她去向阮氏请安时, 绝口不提今日经过,只说自己踏青之后,顺势又到城中铺子里逛了一遭——也顺便解释她为何换了衣裳, 女孩子嘛, 哪有不爱新鲜的。
阮氏见女儿这样懂事,自然欣慰,却又怕她过于劳神, “生意上有你爹操心呢,你何必把自个儿累着?”
凝霜搂着她的脖子撒娇,“可是娘, 爹早说过待我嫁人之后那几间铺子交由我自己打理,你想我能一窍不通么?”
傅三老爷讲究防患于未然,更怕自己万一有何不测,女儿会遭人算计了去,故而不惜余力也要教会她当家理纪, 不求财源滚滚,但求有个安身立命之本。
阮氏比起生意更关心婚事,“你程表哥呢,今日有没有送兰草给你?”
说起程迟凝霜便有些默然,她知晓自己本该立刻告诉母亲那桩婚事已无可能了,但,以阮氏与程家的亲近关系,恐怕未必能够接受,还是等萧家来人再说吧。
凝霜只得支吾过去。
母女连心,阮氏何等敏锐,一眼就瞧出不对来,“你俩可是发生了什么?”
想到三丫头回来时胸前佩戴的兰草,阮氏不禁怒上心头,“好呀,这程郎竟是个负心汉,娘得找他理论去!”
她是看着程迟长大的,早就视如亲侄儿一般,这般背叛更叫她难以忍受。
凝霜哭笑不得,忙按着她,“娘,不过是场误会,等我亲自去问他吧,您就别掺和了。”
阮氏一想,儿女家的事长辈到底不宜在其中搅和,闹得太难堪就有违她的本意了,且她并不愿这桩婚事作废,到底得留着点转圜的余地——这样想,倒是让霜儿自行解决更好些。
阮氏便不再多话,只嘱咐凝霜好好休息,别掏坏身子:瞧瞧,才刚到三月,脸上就跟中暑一样了。
凝霜道完晚安就从母亲房中告退,出来时下意识揉了揉脸颊,只觉又热又烫,可想而知定是红得跟猴屁股一般,难怪阮氏会疑心她中暑。
想到萧易成那几句缠绵动听的情话,凝霜竟也觉得心旌摇荡,险险不能自持——她觉得自己几乎撞了邪了。
回去后就准备上床安枕,谁知甘珠却前来回话,说是大房三姑娘几番遣人过来查看,像是很担心她的去向。
担心?担心她安然逃脱虎口吧?凝霜冷笑,“这么晚,就说我已经睡下了,请她明日再来。”
甘珠见她面色不善,疑心三小姐同自家姑娘有何龃龉——不过这也是常事,听说三姑娘还霸占了表少爷送给二姑娘的兰草呢。
大房里没一个好东西。
甘珠便神色轻慢的打发走来人,一句废话都懒得多说。
傅凝妙没打听到消息,一宿无眠,次早便急煎煎地跑来凝霜院里,关切的道:“二妹,昨日因我常去的那间胭脂铺子关门了,不得已赶去另外一家,因此耽搁了些工夫,二妹你没出什么事吧?”
凝霜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对镜慢理云鬓,乜斜着她道:“我能出什么事?还是你希望我出事?”
傅凝妙心中有鬼,忙道:“怎么会呢?我是关心你才这么说的。”
一面暗暗泛起嘀咕,瞧傅凝霜的模样,似乎并未遭到劫掠,且昨日并未听到动静,若她衣衫不整归来,府里很该引起惊动才是,怎么却是死气沉沉、闷声不响的?
莫非,是那些人不曾下手?真是些没用的东西!亏她还特意给那些流氓递了消息,说傅家三房有钱,随便他们怎样折腾,保准不会吃亏。谁知他们竟这样懦弱,没本的生意也不敢接——这世道连贼人都没担当。
凝霜见她面色变来变来,不由得哂笑道:“三妹你似乎很失望。”
傅凝妙心下一惊,忙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架势,“二姐你误会了,昨儿我买完胭脂立刻就回去找你,谁知你已不见了,多方着人打听,只是没个消息,因此一夜不曾睡着。若你真出了事,我心里怎生过意得去,怕是唯有自裁以谢祖宗,如今见你安然无恙,我这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也不枉咱们姊妹之情了。”
饶是凝霜见惯了她巧舌如簧的模样,也不得不佩服傅凝妙着实擅长应变,都这个地步了还能死不承认,看来只有等自己拿到证据,才能将这张假面具撕下来。
傅凝妙见她不言不语,只牢牢盯着自己,心下亦有些悚然,胡乱敷衍几句之后,便匆忙离去。
之后几日,凝霜并未寻她麻烦,傅凝妙也终于放下心——就算猜到是她做的又如何?无凭无据,谁也不能拿她怎样。何况,傅凝霜若爱惜名声,就该将这事憋在心里,闹破了对谁都没好处——因为一旦丑事传出,便再没男人敢娶她。
傅凝妙以己度人,觉得凝霜也该投鼠忌器,自己理应毫发无损,因此也就心安理得地继续蹦跶起来。只不过,她暂时也不敢去傅凝霜面前刷存在感,还是决定避避风头。
凝霜自然懒得理她,直到数日之后,接到萧易成差人送来的信笺,凝霜这才长舒一口气,知道大仇得报的机会来了。
甘珠见她神情奇异,不禁咦道:“小姐,怎么了?”
凝霜微微一笑,“没什么,咱们该去向老太太请安了,可不能耽搁。”
此时正是每逢旬日请安之时,众人齐聚松竹堂,就连程夫人都特意赶来,将月底的账簿拿来给老太太过目——当然是做过手脚的,程夫人还想攒点体己银子,当然不愿老太太把银钱都攥在手心里。
傅凝妙一见她便有些不自在,傅凝婉倒是好脾气的打了个招呼,“二妹。”
凝霜对这两位都视而不见,直直的上前行了礼,便道:“孙女有一事容禀,还请祖母听孙女一言。”
程夫人狐疑的瞥她一眼,心道这侄女莫非是来拆自己台的,不对呀,就算那账本里有何猫腻,三房怎能知道,何况她一个小姑娘——但这种事或许小姑娘来说才显得情真意切,老人家也好有借题发挥的机会。
三房真是狡猾!
程夫人心下恼火,正要阻挠,傅老太太却笑吟吟的道:“老大家的,你别急,先听听霜丫头怎么说。”
她当然是巴不得大房同三房打擂台的。
凝霜遂恭谨的将信笺递上去,傅老太太拆开一看,面色就变了,目光更如冷电一般直射向程夫人。
程夫人暗暗叫苦,莫非真是跟账簿有关?她正欲陪着笑脸解释,一旁站着的傅凝妙自瞧见那封颜色殊异的信笺时,冷汗便涔涔而下,这会子便站出来道:“祖母,我身子有些不适,想先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