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色——苏台云水
时间:2020-06-21 09:37:05

  当她气呼呼地放弃抵抗,只掀起一双因着气愤,而亮而又亮的眼睛来剜他的时候,却见那人眼角微弯,似是带了些许笑意。
  他那只手认认真真地,只是将一缕发丝从她的嘴边轻轻拂了开去。
  将发丝拂开的时候,他的指尖不经意地划过了她的面颊。
  有些凉,也有些痒。
  嘛...他认真起来,还是挺好看的...
  无忧脑中的念头一闪而过,一颗心忽地跳得有些快。
  ... ...
  两人四目,相对而望。
  一时之间,仿佛有别样的旖旎在两人之间流转,如暗潮涌动。
  恰在此时,一个模样爽利的妇人从园子的大门口走出来,高喊道,“县主,午食做得了!”
  无忧回过神来,她面上一红,忙跳下卧榻,趿上地上摆得那两只木屐。
  她回身向那妇人招手道,“知道了,这就来!”
  那妇人正要回屋,远远一瞥,竟看到自家小县主的身边另站了一名陌生男子。
  此处是曹统的私人产业,周遭四处均有防卫,又是依山傍水,想要不惊动守卫便进来,可不是那么容易。
  这陌生男子显是一条漏网之鱼,那妇人一惊之下,速速上前,临到近处,却见那郎君容度不凡,而他与自家县主之间并肩而立,举止自然,两人似有相熟之感。
  那妇人犹疑一下,正要发问,突地双手一软,便被无忧用那双嫩生生的小手握住。
  只见自家县主向那人瞥过一眼,而后对她笑道,“云娘~这位就是庾公家的那位桓郎君!”
  ... ...
  庾君候收养的螟蛉子亮相建康,几乎人尽皆知。
  云娘是当初晋元帝拨划给侄女临海公主的贴身侍婢,她在曹家监理内务,忠心耿耿,因而深得曹统夫妻器重。
  云娘脑筋活络,一得知此人身份,她即刻打定主意。眼前这人虽非庾家正统,但他姿容秀雅,又随着庾亮出仕,他日出头,定非难事。
  此时,确不好将他随意怠慢了去。
  于是她笑着见礼,“原是桓郎君,可...郎君是如何进来的?这...我怎么都没听到守卫的通报呢?”
  桓崇应道,“路遇农人,一路穿林打马,走得小路。”
  云娘点了点头,忙将此事暗中记下。她顿了顿,又笑着问道,“敢问郎君来此,是为何事呢?”
  桓崇一改平日里言简意赅的说话风格,道,“我随义父来吴郡练兵,已是半月有余。今次正逢休沐,专程代义父来为曹公传递书信。”
  说着,他伸手入怀,取出一封信笺。
  云娘叹道,“桓郎君来得可不算巧。我家郎君应邀去了佛图寺,公主亦同去未归。若郎君不急,可将书信留于此处,等郎君归来后再自行传信。”
  桓崇那乌黑的眼瞳稍稍放大了些。
  他来得时机不是不巧,而是竟然这般巧?!
  曹统和临海公主竟都不在?!
  桓崇瞧了对面那小女郎一眼,面上做出遗憾状,口中却低低地道了一句,“真是可惜...”
  ... ...
  主家开饭,有客至,主人理应开口,邀客人入内进食。
  偏偏自家县主的眼睛看向一侧,小嘴紧闭,一言不发,好像她盯得那处泥地极美极妙,光是被盯着,就能开出五颜六色的花儿来。
  当今世道,名声何其重要。
  县主不缓不急,云娘却是担心极了。这庾家的养子冷冰冰的,一看就是个好记仇,又不好相与的,若是此番怠慢了他,一旦传扬出去,岂不是要给自家县主招来吝啬的名声么?!
  云娘忙捏了捏无忧的小手,见小县主还是一动不动。她心中叹气,面上却笑得热情无比,“桓郎君,刚好午间,屋内饭食齐备...”
  一语未毕,无忧的眸子突地转向桓崇的方向,她脆生生地开口打断道,“我家只有菰饭菜羹,无酒无肉。郎君若不嫌饭菜粗糙,难以下口,想要留此用饭,自是可以。”
  云娘脸上的笑容一瞬间便僵住了。
  也不知这两人之间有何种过节,小县主一出口便是浓浓的呛声。
  云娘此刻恨不得将她那张小嘴捂上,早知道县主开口这般呛人,那她还不如像刚才那般,乖乖地做个锯嘴葫芦。
  她赶忙再堆起笑容,开口描补,“桓郎君,我家县主年纪小,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谁想她一语未毕,便又被对面那人出口打断。
  只见那桓郎君将唇角一挑,向自家县主道,“你希望我留下来吗?”
  郎君风雅俊秀,一笑起来,如玉树临风。
  “我...”无忧恼恨地嘟了嘟唇,她迟疑了一下,手心里便被云娘那么适时一掐。
  无忧小手吃痛,她不满地朝云娘瞧去,身下茜色的红裙突地打了个旋,便如红云般飘回屋中去了,“你爱来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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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饭是雕胡,清香细润;羹是莼菜,鲜美合时,再配上一碟腌制的糟鱼,淡淡的酒香四溢。
  午食简便,案上菜色虽非罕见珍馐,却无一不精致,夹一筷入喉细品,即知烹调火候深得其味。
  无忧小口小口地吃着,可她那双大眼睛转来转去,却是不时地觊向对面那人。
  虽是行伍出身,桓崇在外摆出的礼数却极是严格周到,他后背坐得笔直,长睫垂下,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认真模样,只盯着近处食案上的那几方菜肴。
  乍一瞧,倒是人模人样的!
  无忧腹谤,一张白白的面皮,俊是够俊了,可那脸皮的坚厚程度却比石头城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请自来也便罢了,偏生这人还没有一点身为客人的自觉,落座时他的举止极为自然,连一丝不受人欢迎的觉悟也无,反将她这个做主人的衬得像个客人一般。
  他越是表现得风度翩翩,云娘对他的态度便越是恭敬。刚刚退下时,云娘还悄咪咪地朝着自己连使眼色,生怕她会将他得罪了似的。
  哼,真是厚脸皮...
  趁着没人注意,无忧偷偷地对他撅了撅嘴,不料那人的脑瓜顶竟仿佛也生了双眼睛。
  他突地一掀长睫,当场便将她抓了个现行。
  ... ...
  桓崇眼角的余光一直流连在对面那小女郎的身上。
  乍一抬头,却见小女郎的两瓣樱唇微微翘着,显得愈发丰润可爱了些。
  分明是在耍小性,可她那小动作却格外惹人生怜。
  桓崇乌漆漆的眼珠动了动,眼中忽地涌上些笑意。
  他笑了,无忧的心中却是更加恼了。她灵机一动,欲盖弥彰地把手中的羹匙举到嘴边吹了两下,仿佛她嘟起嘴巴,只是想把匙中盛得莼羹吹凉而已。
  可是她忘了,装得再像个君子,那人的骨子里也是个睚眦必报的无赖。
  看破不说破,从来就不是桓崇的风格。
  果真,无忧刚刚胡乱地吹了两口气,就听对面那人的嗓子眼里突地冒出了一声笑音。
  笑声压得很低,听起来却似乎很是愉悦。
  笑笑笑,看她出糗,他就那么开心?!
  无忧愤恨地瞪了他一眼,一抬手,泄愤似地便将那匙莼羹塞入了口中。
  桓崇的眸子忽地一凛。
  ... ...
  新做得的莼羹还冒着一缕缕的热气,很烫。
  刚把那匙羹含进嘴里,无忧便是激灵一下,烫得咋舌。
  只听“叮当”一声脆响,羹匙应声落地。
  对面那人的身手竟比旁边的侍女还快,声音刚过,他便飞身来到她的身边。
  “很烫?!”桓崇的声音里好似紧紧地绷着一根弦。
  “呜呜...”无忧双手捂唇,可怜巴巴地抬头瞧他。
  然而,眼睛里一瞬间疼得激起了泪水,让她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县主,县主!”周围的一圈侍女这才反应过来,她们刚要围上前来,桓崇一个冷冰冰的眼神扫了过来,便把她们震在当场。
  郎君风神俊朗,温文有礼,方才入得室内,不知得了多少女娘的偷眼回眸。
  不料他发起怒来,竟是这般可怖?!
  桓崇没有功夫去理会别人,他一回身,便从食案上伸手抓来了一只装了水的杯子。见小女郎还掩着唇,他眉头微蹙,一面将她的双手拉下,另一面就势将那只杯子贴上了她的唇沿,“凉水,喝一口!”
  眼泪慢慢散去,他的容色也渐渐地从模糊变得清晰。
  无忧的小脑袋罕见地呆了一呆。
  这人可真怪!又不是他被烫到了,他在这儿紧张个什么劲儿?!
  桓崇的双目与她那困惑的目光一触即分。
  眼光一转,他再度回望向她那只被烫得殷红的小嘴,手中的杯子轻轻斜了斜,口中却是不甚温柔地道了一句,“张口!”
  杯身一斜,清亮的水珠便碰到了她的唇。
  无忧一怔,而后下意识开口,就着他的那只手,慢慢地将一杯水一饮而尽。
  水很清凉,又很甘甜,这是云娘每日一早,带人去山中采来的清泉水,最是干净,也最是新鲜。
  清水消去了她口中的灼烫,无忧餍足地眯起眼睛,舔了舔唇。
  却听那人问道, “好了?”
  ... ...
  桓崇的眼睛,黑得怕人。
  无忧忽地有些不敢去面对他,她垂下眼帘,左顾右盼,道,“好...好了。”
  那人将杯子放回原位,她的视线却不自觉地随着他的那只手起起伏伏。
  只见他将那只杯子放回到了他的座位前面。
  杯子与食案相触,发出“咯”的一身轻响。
  舌头上那火辣辣地滋味才消去,她的双颊便又升起了滚烫的温度。
  原来,那只杯子不是她的,而是他的!
  ... ...
  确认她没事了,桓崇便又重新坐回了她的对面。
  周围的侍女们这才纷纷上前,她们将无忧圈在了中央,有的收拾着地上的羹匙,有的为她整理衣物。
  无忧笑着对她们摆手,嘴上一面道着“没事没事”,一双眼睛却飘向了他的方向。
  只见那人在原位上正襟危坐,脸上木板板的,又恢复了惯然无表情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目露焦急、给她温柔喂水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而那只她用过的杯子,就安安静静地摆在他的眼前,再没有动过一下。
  无忧望了他片刻,而后敛下眼睫。
  她默默地用羹匙搅了搅盛羹的小碗,而后一口一口,将那碗渐冷的莼羹咽了下去。
  两人之间,一餐无话。
  ... ...
  饭毕,云娘亲自在后厨烹了茶,端到前面。
  饭也吃了,茶也饮了,这位桓郎君也是时候该走了罢...
  云娘面带微笑,模样恭敬,道,“桓郎君,可用好了?”
  桓崇放下手中的茶杯,点头称赞道,“曹公雅士,家中饭菜亦是绝品。”他略瞧了旁边的小女娘一眼,顿了顿,道,“今日,是我撞了运气。”
  他说得客气,云娘便也客客气气的。她笑眯眯地上前将无忧扶起,再望向桓崇的目光里,则是捎带了十分的歉疚,“桓郎君,可惜今日不能再多留你了。午后我家县主还要...”
  “我知道。”桓崇断然开口,他瞧着无忧,扬了扬眉,“曹娘子热情好客,她已知会于我,并邀我午后一同放舟,也好为我介绍此处的山水风光。”
  云娘一愣,忙错愕地转头,向自家县主瞧去。
  却见那“热情好客”的曹娘子,一双眼睛蓦地瞪得比铜铃还大。
  ... ...
  午后的天空已然放了晴,蠡湖上的云雾彻底散去,碧空中还笼罩了一层薄薄的浮云。
  薄云当空,遮蔽了刺眼的阳光,刚好适合泛舟。
  在云娘担忧且迟疑的目光中,无忧先登了船,桓崇再跳上船去,他站在船尾,将那浆橹一摆,一叶孤舟便滑进了镜面一般的蠡湖当中,只在船尾带出一道清浅的涟漪。
  眼见着离着岸边越来越远,云娘的身影也越来越小。等到云娘的身影再瞧不见,无忧卷起袖子,信手入水,扬起了一片清亮的水花。
  离船稍近些的地方,几只小鱼被那打起的水花一惊,“噌”一下,便游不见了。
  胆子真小。
  无忧朝着那几尾小鱼笑笑,刚一回身,却见那立在船尾的那名“渔夫”,正不错眼地盯着她瞧。
  从方才起,两人之间的气氛便有些怪怪的。
  无忧缩了缩脖子,她眼睛一转,随后故作轻松的一笑,顾左右而言他,“咱们的船行得又快又稳。桓郎君,你这船橹摇得可真好呀!”
  小女娘不吝夸赞,桓崇有些不自在地“哼”了一声。
  他顿了顿,又像解释似的补充道,“少时家贫,为谋生,曾给人摇撸打渔做过工。”
  无忧的脑筋一下就动了起来。
  桓崇的家世背后,似乎藏着深深的秘密。这一点,从阿父对她的谆谆叮嘱中便能看得出来。
  不是没想过去探究真相,可阿父阿母讳莫如深,恰好他此刻主动开了口...
  无忧眨眨眼睛,不可思议道,“真的吗?”
  桓崇有些怔忪。
  父亲做内史的时间,其实只短短不到两年。在那之前,桓家南渡,家徒四壁,小小年纪的他能给人打渔,便是一门不错的营生。
  可...身为士族子弟,这终究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历史。
  尤其,佳人在前...
  桓崇猛地回过神来,视线向无忧望去,却见小女郎的一双小手托着双腮。
  方才刚玩过水,她的双手没有完全擦干,此刻正有一滴水珠,顺着她那白生生的细腕滑进了素绉衣袖中去。
  她对此似乎全无所察,看过来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目光里没有丝毫鄙夷,只是单纯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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