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杳杳——雪满头
时间:2020-06-24 08:48:04

  谢杳只一笑,“殿下大可以猜猜,民女是如何得知殿下身世的。也大可以猜猜,民女这番话,足不足信。”
  语毕,谢杳双手奉上一只锦囊,“民女的一点诚意,殿下可否赏脸一观?”
  太子深深看她一眼,拿过来拆开,里头只一张字条,是昨夜里谢杳随手扯了一片纸条写下的——元平十四年,春大旱,夏蝗灾。
  这场天灾当年影响颇深,灾民都涌进了京城,京中的达官显贵亦收敛了往日奢靡的习气。谢永也正是那时候治蝗有功,才加封了太子少傅的。
  她既是想一步就反客为主,必然是要走险棋的。而谢杳又清楚得很,自个儿的优势在于对往后这几年的局势了如指掌,虽说人事易变,牵一发而动全身,那天灾呢?
  太子一眼扫过去,倏地变了脸色,将纸条握在手心,低声喝道:“大胆!你可知这是何罪?”
  “民女自然知道。可民女也知道,既然殿下早早得了这个消息,倘若殿下在户部工部安插好人,春旱一来,无论是流民的安置,还是水利,都能占了先机。岂不比被宁王抢了功劳来得好?”
  太子下意识地将手中纸条揉皱,紧锁着眉头,打量着望向谢杳。若非他早将谢杳的身世摸了个透,以她这番话来看,说她还不到十四岁,他一准是不信的。
  太子逼近一步,掐着她下巴,目光锐利,直望进她眼底,像是想要径直望到她心里去,看看这小姑娘到底是何打算似的。良久,神色方松动了些,“孤为何要信你?”
  谢杳仍只笑着,轻声道:“殿下,赌就赌个大的,是不是?”
  太子松开她,抚掌而笑,颇有几分赞许,“不错。”
  谢杳知他这意思是打算信了,毕竟是宫宴,她不好离席太久,便预备着告退,哪知礼行过一半,便被太子扶起。
  太子又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醉意上来一般,朝谢杳眨眨眼,“不急着走,有人来寻你了。”
  谢杳一愣,探头往下一望,正对上立于揽月阁下抬头望过来的沈辞的眼。
  太子在她身侧凉凉开口:“孤还是得仔细想想,到底是你们二人合起来做戏给孤看,还是你当真投奔于孤。”
  沈辞在下头眯了眯眼,走了上来,先扫了谢杳一眼,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脖颈上一顿,才向太子行过礼。
  谢杳不自觉地往他那边挪了两步。
  太子自顾自地去端了酒来喝了一口,背对着沈辞,“世子今日怎的有这份闲心,来这儿醒酒?”
  谢杳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脖颈上怕是还有方才太子掐的红痕,不动声色地将斗篷往上扯了扯。
  “比不过殿下,阖宫欢宴,一人躲在此处独醉便罢了,还偏要跟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动手。”沈辞话里犹带笑意,谢杳瞧了他一眼,才看见他眼中锋芒。而他手虚握的那个位置,正是他往常配剑的位置。
  “世子此言差矣。”太子半转过身来,“你又怎知,不是你这小姑娘,先来招惹孤的?”
  谢杳本已眼观鼻鼻观心地把自个儿当成这阁子里的一根柱子,委实没料到太子竟把火引在她身上,愕然抬头,正巧沈辞瞥她一眼,她当即心虚地低下头去。
  也真是一物自有一物降,她方才唬太子那气势不小,叫人浑然摸不着她的底,如今乍一对上沈辞,登时便泄了气。
  沈辞淡淡望她一眼,并未搭理她,谢杳却莫名从他那一眼里读出了秋后算账的意思,不禁又往他那儿挪了挪。
  “殿下倘若没有别的吩咐,便先告退了。”
  太子一扬手,又自坐在栏杆上饮酒。
  沈辞转身往下走,走了两步回头,蹙着眉看谢杳,“你还愣着做什么?”
  正巧太子向谢杳那个方向一举杯,笑起来。
  谢杳忙不迭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谢杳偷偷瞥他侧脸,见他面色不虞的样子,快步往前追了追,试探着唤他:“阿辞?”
  沈辞看着小姑娘因为心虚显得有些怯生生的神色,本也没打算真与她置气,只是怕她在太子那儿吃了亏。不过他每回一碰上穆家的人,便莫名有些压不住的戾气,这时候只能勉强牵了牵嘴角,尽量放柔了声音,同她道:“隔墙有耳,回去再说。”
  此处灯光本就不甚明亮,他这一笑落到谢杳眼里,怎么品都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味。
  谢杳乖觉点了点头,却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回头该如何与他说道方能掩饰过去——她如今这一番打算,本也不欲说与他。兵行险着,她不想拖旁人下水,这些事儿她自个儿担着便成了,时机到了,再同他坦白也不迟。
  两人一同回去太过扎眼,沈辞回身替她拢了拢斗篷,完全遮住她脖子上的红痕——谢杳察觉他看到那红痕时眉头又皱了皱,忙安抚道:“不打紧的,也不疼。不过是起了点误会罢了。”
  沈辞脸色仍有些阴沉,一言不发地系好,又深深看她一眼,方转身走了。
  目送着沈辞走远了,谢杳按着来路往回走,直到遇上一直候着的谢盈。
  谢盈站的那处正是个风口,谢杳走到她面前时,她已然瑟缩不止,小脸冻得通红。
  谢杳抿了抿唇,将怀里一直焐着的汤婆子拿出来递到她手上,“叫你候在这儿是把你栽在这儿了?”
  谢盈紧紧捂住汤婆子,暖和了一些,方回话道:“我若是走了,这里又黑,你回来该找不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杳:穆朝,你变了。
  穆朝:这叫计划不如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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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迁府
  从宫中回府时辰已不早,谢杳下马车时,恰飘起了雪。因着第二日就是大年三十,各家皆是张灯结彩,瞧着就热闹得很。
  谢杳直等到各处都歇下了,方披衣起身。雪下得大,只这一阵子,地上便覆了一层。她抬头望了一眼天,漫天的雪落像是要坠入她眼中似的。谢杳哈了一口气暖暖手,将兜帽戴上。
  她来得略有些早,等了一盏茶的时候,方听见有靴子踏着积雪的簌簌声响由远及近。
  谢杳应声望过去,只见沈辞提了一盏灯,从远处走来。他许是刚刚骑马回府,身上那件鸦青斗篷落了好些雪,且有些松垮。灯前雪片纷飞,暖黄的光影下莫名有些静谧。
  沈辞在她面前站定,先是将手中那只暖炉递在她手里,“方才送母亲回房顺来的。”
  谢杳接过来抱在手里,登时打了个寒战,又用焐热了的手暖了暖鼻尖,方斟酌着开口道:“我今儿个就是闷得慌,便随处走了走,谁成想一不留神就走到了那阁子上。”
  “我见它造得讲究,一时兴起想上去看看。又恰巧遇上太子喝醉了,把我认作了刺客,这才出手伤了我。”谢杳理了理思绪,接着编道:“后来太子同我说了些有的没的,又问了几句话,你便上来了。”
  沈辞抬手扫落她兜帽和肩上的落雪,只低低嗯了一声,神色一如平常,叫人瞧不出他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
  谢杳一时拿不准他的心思,咬了咬下唇,把话头引开。
  等出了正月,谢家便该搬去尚书府了,两人能这般见面的日子所剩无几,这时候随便说什么话都显得格外绵长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谢杳思路向来都跳脱得很,东一句西一句,偏偏沈辞也总跟得上。
  雪愈见大了。
  谢杳抬头看雪无边无际落下来,幕天席地。一时两人都默然。
  沈辞忽的抬手抹去她脸颊上沾的雪花,低声道:“外面太冷,回去歇着罢。”
  谢杳点点头,转身往回走。正走到墙根,却听身后他唤了一声“杳杳”。
  猩红斗篷下,小姑娘戴着兜帽,半侧过头来,侧颜掩在纷纷扬扬的雪里。
  沈辞无声一笑,这几年过去,他的小姑娘已然不声不响地长大了。
  如今她身量拔高了不少,眉眼间是人间难得的好颜色,凤眸一挑,眼瞳里像是藏了两泓深潭,让人溺于其中。
  如今她也有了自己的心思,自己的打算,眸光一转,千回百折。就连最初话少的毛病,也好了个七七八八。
  沈辞一时分不清心中究竟是欣慰,还是怅然若失,只在这无边的夜色里,一字一句同她道:“护好你自己。”
  谢杳仓促点点头,钻了回去。
  在墙的这头,她倚着墙,又站了一会儿,方一步步回了房。
  出了正月,谢府上下正忙着乔迁新府。尚书府的规格比之原先的谢府要高许多,原本府里伺候的下人自然是不够用了的,谢夫人便新选了一批,除却粗使的,能得近身伺候的自然是要先训上一训。
  谢杳去寻自家母亲时,正巧是她在训话的时候——这活计本不必当家主母来做,只是谢夫人这几日被琐事缠得浮躁得很,一刻也闲不下来,索性亲自来了。
  新进的下人皆规规矩矩跪在堂下,谢杳一一打量过去,从谢盈手中接过茶盏,奉到谢夫人手边,“娘亲,喝口茶,降火去燥的。”
  谢夫人随手接过喝了一口润过嗓子,笑着嗔她,“无事献殷勤。说罢,又想怎么?”
  谢杳状似不经意地又扫了一眼堂下跪着的下人,“也无甚大事,就是女儿房里杂物有些多,又舍不得扔,想着搬去新府里,可人手不够。”
  谢夫人将茶盏一搁,“我还寻思是什么事儿了,”说着瞥了堂下一眼,“这里头你挑几个。”
  谢杳欢快应了,绕着走了一圈,仔仔细细看过去。
  谢夫人见她这样不由得又一笑,“先前你说喜静,伺候的人本就少,如今看你那毛病也近好了,你父亲一早便嘱咐我好生挑几个人给你。”
  “但凭母亲安排。”嘴上这么说着,谢杳却是已然点了几个人出来——这里头有张面孔与她记忆里头的,是对得上的。
  有些事儿是她上一世当了太子妃后才知晓的,譬如说,如今朝堂之上,凡三品以上官员,府里多多少少皆有穆家安插的人——她本以为当时情形特殊,只谢家和沈家皇上放心不下,才有此举,实则皇上这心,分明是搁哪儿都放不下。
  当年她染指政务后,头一件便是将谢府里有异心的筛了出去,其中便有她方才点中的一个。
  谢杳领了这几个人回房,便扔给了谢盈。谢盈吩咐下去,他们便前前后后忙起来,将物件儿分类归拢在大木箱里。
  谢杳靠坐在案前,闲闲翻书,目光却一直在屋中搜寻。
  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多数物什儿都收拾妥当,才终于有人将手搭上了她刻意遮挡起来的匣子上。
  谢杳急急起身,袖子不经意间带翻了案上的茶盏果盘,点心滚落一地,碎瓷声炸响,屋中登时安静下来。
  一屋的下人不明就里跪在原地,谢杳三步并作两步去到那人面前,劈手夺过那只匣子,神色极紧张,将匣子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刚要打开瞧,又极警惕地扫了一圈屋中,手上一顿,并未打开。
  至此她才发觉自己失态似的,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缓了缓,紧握着那只匣子,叫众人起身,而后冷冷吩咐道:“一应经你们手的物什儿,怎么拿过去的,就怎么送到尚书府上,可明白?”
  下人齐声应了是,谢杳这才松下一口气来,信步走到一只木箱旁。
  刚刚正收拾这木箱的下人忙迎过来,替谢杳将盖子打开——那人正是谢杳刻意挑中的,穆家安插的人。
  谢杳不动声色地看了那人一眼,将匣子放进去,木箱不过半满,谢杳挥了挥手,“就这些罢,你把这些送过去。”而后略迟疑地又看那人一眼,扭头叫过谢盈来,“待会儿你跟着走一趟。”
  谢盈仍在状况外,不过见谢杳像是极重视那只匣子,也明白两分,点点头应下了。
  人手多,动作也利落,统共不过小半日,便收拾了个差不离。谢杳亲盯着木箱被一一抬上马车,收拾的下人亦跟上去,这才真真儿放下心来——她最里的衣裳,已然被汗打湿了。
  第二日,谢家便搬去了尚书府。又隔了一日,正是谢府摆乔迁宴的日子。
  这日一大早,谢杳便被叫醒,仔细梳妆打扮过。早膳她用了不少,谢盈生怕她积食,刚要劝她少用些,便见她又吩咐了几样平日爱吃的点心,扭头对谢盈道:“无妨,我多吃一点,往后这段日子也就不想了。”
  谢盈没听明白她这话,“你若是想吃,随时吩咐就好,何必偏赶在这时候?”话虽是这么说,可她也再没拦着。
  过了辰时,还未等到宾客,却先等来了围府的禁卫军。
  来人气势汹汹,先封了府,而后一声令下,叫人去搜。不过谢家人此时都在前厅之中,虽是不得擅离,却也未有人来惊扰。
  谢永面色铁青,上前一步,“谢某有失远迎,只是不知郑统领此来所为何事?”
  郑统领上下打量他一眼,一拱手,“谢尚书。郑某此来,乃是奉天子令,至于所为何事……谢尚书莫急,待将证物搜出,自见分晓。”
  谢寻年纪小,何曾见过这等架势,在乳母怀里哭个不停,被谢夫人接过来,轻声哄着。
  谢杳低垂着眉眼,手藏在袖中紧握成拳,许是用力过猛,还略有些打颤。谢夫人只当她也是吓着了,温言宽慰道:“不打紧的。定然是有什么误会,既是来搜,自叫他们搜去。”
  谢杳看着自家母亲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歪的模样,颇心虚地吞了口唾沫。
  来人似是一早就有方向,多数官兵是冲着谢杳的住处去的——未出阁的女儿家房里,哪能允去搜,谢永去拦,却被郑统领陡然出鞘的剑锋挡住了去路。
  郑统领皮笑肉不笑地抬眼,“谢尚书,得罪了。”
  不过是这一拦一挡间,有人捧着什么快步上前,半跪下,双手奉上——正是先前谢杳在意的那只匣子:“禀统领,属下搜着了。”
  郑统领收剑入鞘,朝谢永一摊手,“来跟谢尚书说说,看看是在哪儿搜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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