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杳杳——雪满头
时间:2020-06-24 08:48:04

  谢杳摇了摇头,像是在努力回想什么,“我要同你说什么来着……”
  沈辞让她躺下,轻轻拍着她,没再接话。仿佛多年前,她还是个十岁的小小姑娘,跑进镇国公府的院子里拉着他一同看星星,硬说他家的星星更好看一些,到了后半夜时,沈辞便这么轻拍着她哄她睡一会儿。
  果然没过多久,谢杳的呼吸便平稳下去。
  沈辞这几日也未曾好好睡过,见她安顿下来,靠在一边儿闭眼小憩了一会儿。
  不过两柱香的时候,谢杳忽的猛然动了一下,沈辞亦跟着醒过来。
  谢杳坐起身,一言不发便紧紧抱住他,抱得沈辞都怔了一怔。
  她呢喃道:“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都算不得数的。”沈辞的手穿过她散开的发,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捏着她后颈,叫她好放松一些。
  “可是我从前也做过一个梦,一梦七载,历历在目。”
  沈辞的手顿了一顿,一时分不清她是醉着还是醒着。
 
 
第63章 辛摇
  “我梦见我一直都只是个普通的闺阁小姐, 梦见我们心意相通, 及笄这年你说要娶我进门。可是过了没多久,我被一道圣旨送进了东宫。”
  沈辞低低“嗯”了一声,缠着谢杳头发玩儿的手却不经意用了力。
  “你因我失了至亲,因我被困在东宫地牢, 受日日严刑。”
  谢杳离开他怀里一些,一指抵在他唇上, 止住了他想问出口的话。
  “我想法子把你救了出来。后来,我在京城, 你在边疆, 三年不见。最开始我一直都想探听关于你的消息,可是我不能。因为我怕会给你招惹祸事。”
  “再后来, 整个京城从哪儿都听得到你的消息。沈家反了, 没多久就打到了京城。东宫易主, 你把我囚在湖心阁里,直到我死, 我都没能再从湖心阁迈出去一步。”
  沈辞垂着眼, 似是专心致志地在指尖缠她的头发。谢杳用额头抵着他的肩膀, 开始细细碎碎地说起来。她小时候不爱说话,两个字能说明白的绝不说三个, 是以后来她说话总很有条理,每句话都像是在心里转过玲珑七窍才肯出口,鲜少有这般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的时候。
  沈辞默默听着,间或应一两声, 一只手慢慢覆到她的手上,轻轻握住。
  天将亮了。
  谢杳声音含糊起来,强撑着最后一丝精气神儿,讲完了他的结局。
  沈辞听到这儿时却有了些笑意,轻声道:“这结局倒是与我所料的不差。”
  怀里的人儿闭上了双眼,睫羽微微颤动了两下。
  沈辞一手扣着她的后颈,俯身慢慢将她平放在榻上,抽回手来那一刻,看到她近在咫尺的安静睡颜,慢慢低下头,嘴唇却只似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脸颊,将将停住,清醒而克制。
  他先前总觉得她有什么事儿埋在心底,在暗不见光的角落里埋到溃烂,碰一下便是钻心的疼,于是她便避着,任由那处溃烂蔓延开。
  谢杳算得上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她接触过什么人,遇到过什么事儿,他就是不想知道也难。但即便是这样,不知何时开始,他也有些看不懂她了。
  她会知道一些还未发生的事儿,对她本不该知道的东西也是信手拈来,还会莫名熟悉一些她从前从未接触过的人。
  旁人兴许对她不曾了如指掌过,也没觉出什么不对劲儿来,即便是觉出一点儿,也信了净虚真人那番说辞,只当她是窥得天机。
  可沈辞不同,他从未信过这些有的没的。于他而言,不过是因着谢杳是谢杳,无论她想做什么,她是什么样的人,都是好的,他都会信她,等她愿意亲自告诉他的这一天。
  而今他终于等到了。一个出乎他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的答案。
  他太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了,清楚到听她讲那些的时候,冥冥之中会有一种熟悉感,好像他真的亲手做过那些事儿一般——强硬地占据她的一切,把她关在她最厌恶的地方,折磨她也折磨自己,最后推她走上死路,也让自己走进死巷。无非是放不过,也放不下罢了。
  他攥得太紧,终归伤人伤己。
  天光大亮,沈辞靠在门框上,举目望向群山更深处。青山连绵相叠,深深浅浅。
  谢杳醒过来时已近晌午。昨儿夜里是真醉了的,又熬了一宿,这时候头便疼开了。
  谢杳将自个儿收拾干净了,才走到门边。门外原本围得水泄不通的披甲将士果然一个都未留。
  她揉了揉一跳一跳疼着的太阳穴,走回屋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后长出了一口气。昨夜里她要说的该是都同沈辞说了的,但究竟说了些什么她已记不太清,不过看起来效果委实立竿见影——他还是信了,哪怕她说的再匪夷所思。
  门被敲了两声而后推开。
  沈辞端进来一碗醒酒汤,放到案上,“喝了头就不疼了。”
  谢杳拿过来,试探着喝了一小勺,尝着味道还不错,不知不觉小半碗便进去了。
  “你若是执意要回京,我陪你一起,明日启程。”
  谢杳略一迟疑,“你……”
  “匪患已平,我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再说穆远的人已然到了,专程来送你的死讯,我若是没什么反应,他如何安心?”
  白瓷的勺子落在瓷碗壁上时有着清脆的声响,谢杳一勺一勺默默喝完了醒酒汤,最后一响因着碗空了便分外清脆一些。
  “你身份的文书文牒待会儿我会叫迟舟送来。今日你早做准备早些歇息。”
  沈辞给她新安排的身份,名字定的是辛摇,辛家第五女。辛家在边疆之地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整个边疆十商九辛,也就是说过往的商队,十支有九支是辛家的,资历之厚可见一斑。
  又因着沈家常年戍守,多多少少也护佑着当地的商队,一来二去两家交情匪浅。当年沈征起兵,眨眼间便将整个边疆收入囊中,其中便有辛家倾尽财力以助的功劳。
  他既然能把这个莫须有的辛家五小姐的身份安在她身上,同辛家那边儿定是通好了气,怎么也查不出端倪来。
  辛摇,打小就不是个安顿性子,这回是跟着自家商队一路跑到这儿,却不成想竟路遇山匪,好在正是沈辞来此地剿匪的时候,被恰巧路过的沈辞救了下来。
  谢杳本正喝着水,看到这儿时差点儿一口水呛住。他这个在此地重遇的由头虽找得草率了些,可也没什么毛病,合情合理。只不过谢杳总疑心这身份是他找了个话本先生写的。
  沈辞这人细心起来时妥帖得很,又多加了一条,人虽是救了下来,可这五小姐非习武之人,在先前一番争斗中,被山匪划伤了脸,容颜尽毁。
  有了这么一条,谢杳可日日带伤妆再戴上面纱,不必怕被人从样貌上认出来。
  谢杳将这份捏造的身份说明看了一遍就已全然记熟,将必要的留下,其余的皆烧了。
  迟舟帮着她一同将这些烧了个干净,“世子说,选了这个摇字,是取了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意思。”
  谢杳正拿起他一同送进来的用来上伤妆的瓶瓶罐罐研究着,闻言顿了一顿,笑道:“替我带句话,就说承他吉言了。”
  自打那夜她将上一世发生的事儿假借梦境为由和盘托出后,两人间的感觉便愈发微妙起来——大抵是从来不在同一个方向上吵架的两个人陡然合拢了方向,先前不曾理解的那些吵起来的内容就有了解释,就像两个身披尖刺的人,统一了尖刺的朝向,便愈发不知该如何才能相拥。
  谢杳回京这一路被妥帖地安置在马车里,沈辞明明骑着马就跟在马车不远处,却仍只命了迟舟时不时地就进来看一眼,送点儿消遣开胃的吃食进来。若是瞧见她脸色不好,整个队伍都能得了空略作休整。
  谢杳习惯性地将每样尝起来不错的吃食都留了一份——从前这份儿大多是送到沈辞手里的,沈辞吃的时候她也跟着再将这份儿吃个五六分。可如今自然是不会再送去给他了。
  迟舟从马车上下来,颠了颠手里一包吃食,叹了一口气。谢小姐,如今该改口叫辛五小姐,她敢给,他可不敢吃。
  他拿着这包东西,驱马靠近沈辞,刚清了清嗓子,还未想好怎么说,便觉手上一空,他家世子将东西接过去,一夹马肚子,就将他甩在了身后。
  这样一路自然要慢一些,回到京城,竟用了四五日。
  作者有话要说:  沈辞:得找个相近的名字,叫起来她才不容易露馅。杳,瑶,我给取的名字用个遥字寓意不好,还是摇罢,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谢杳:你这是想送我上天?
  沈辞:与日比肩。要不用暚?寓意也好,多么一片光明的名字。
  谢杳:???我还是上天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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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母亲
  回京后谢杳跟着沈辞径直进了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前身本是座王府, 规制自然不小, 又只住了沈夫人和沈辞两位主子,空出来不少院落。沈辞选了一处离他那儿近些又敞亮的叫人收拾出来,让谢杳住了进去。屋中一应下人也都是他亲自挑过的,确保底细干净, 不是穆家一早安插在府中的那些。
  饶是如此,谢杳也没敢叫这些人进到里间贴身伺候, 凡事亲力亲为,对外只说是路遇山匪这一遭受了惊吓, 失了声不说, 还变得怕人又喜静。
  刚到府上这一日已近傍晚,要想避开府上的眼线带着谢杳去向沈夫人坦白还需得费一番布置, 是以沈辞便叫她先回房歇息, 待到第二日再拜见——辛摇的身份诓一诓外人还成, 沈夫人那儿自然是瞒不住的。
  谢杳对沈夫人一向敬重有加,沈夫人自打她小的时候开始也是拿她当亲生女儿一般, 可这回她对沈夫人的态度却不敢抱太大希望, 也已经做好了另觅他处的准备——毕竟倘若她这层“辛摇”的皮被剥下来, 招惹的祸事不是她一条命就能填得上的。
  沈辞想来跟她是一般想法,第二日一早就遣迟舟传了字条, 说是他入宫复命回来前叫谢杳先避着他母亲。
  谢杳如今还是那个被吓破了胆的辛摇,自然也不会自个儿主动去拜见沈夫人,颇有些胆怯地偷偷瞥了迟舟一眼,将字条撕碎了去烧。
  迟舟被她这一眼看得一愣, 四处张望了一圈,看见屋里有两个下人正在摆放冰盘,这才明白过来,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思衬这位谢小姐原是演技也一流,同他家世子怕不是师出一脉。
  谢杳化着伤妆,又以面纱覆面,只露出一点额头和一双眼睛来。画的那道伤疤自左额角起,长长一道拉到右面的脸颊,逼真到叫人不忍直视,也不疑有他。
  旁的地方都能化出个七八分,唯有那双凤眸是改不了。可她方才这一眼,小心翼翼又怯懦,眼神里的东西同“谢杳”相差太多,甚至整个人的气场都背道而驰,便叫人如何也不能将这两人联系到一处去。
  迟舟行了一礼告退,去赶已然在进宫路上的沈辞。谢杳等屋里伺候的下人皆恭谨退出去了,这才松散些。
  可她也没松散多久。
  辰时刚过,暑气又开始沸腾起来,下人进来时,谢杳正围着一盘冰打扇子。
  那婢女福一福身,温柔开口道:“辛小姐,我们夫人过来看望您了,还给您带了好些东西。”
  谢杳手里的团扇很合时宜地掉在地上。沈夫人大张旗鼓地过来看她,看的必然是辛摇而非谢杳。她一时有些揣摩不明白,“辛摇”这时候该是何等反应。照常理来说,辛摇早几年该是见过沈夫人的,算不得生人,若是只表现出惶恐不安来,是不是不太妥帖……
  她没琢磨太久,因为沈夫人很快便进到了里屋。
  两人相望了一眼,谢杳正犹豫着该不该这时候就行礼,沈夫人却几步走过来,虚虚抱住她,声泪俱下道:“摇摇,好孩子,你受苦了。”言语中的情真意切听得谢杳愣了愣,甚至开始疑心是不是先前当真有辛摇这么个人。
  沈夫人十分贴心地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身上,挡住她的神色,分毫要她配合的意思都没有便接着道:“早些年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如今见你受了这般委屈,恨不能替你出了这口气。好在你正巧遇上辞儿,将你救了下来,我听了这消息时也是松了一口气。”
  “京城不比边疆,摇摇还得慢慢适应,多留心些,莫要再像小时候那般横冲直撞。若是在京城过得不快活,就同辞儿说一声,辞儿打小与你便亲近一些,可以叫辞儿把你送回边疆去。不管怎么说,摇摇就把这儿当自个儿家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她这番话意味深长话里有话,要说的意思全然在这话里头了。
  谢杳只乖巧点了点头,顿觉出失声这一点儿的好处来。
  沈夫人没费什么周折就肯叫她留在京城已是意外之喜,毕竟初时就连沈辞都是铁了心地要将她往边疆送。
  沈夫人又同她说了些有的没的,交代了下人好生照料,将带来的物件儿一样样给她瞧过,便已近晌午,沈辞也回了来。
  沈辞甫一进府,便听下人回禀说是夫人去了辛小姐那处看望,登时什么都顾不得,便急急往谢杳那处去。
  他进门后远远望见母慈女孝的一幕,步子一顿,先前准备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咳了两声近前去,向沈夫人行了一礼,“母亲。”
  沈夫人笑着同他道:“同摇摇有些年岁没见了,这一说起来便忘了时辰,倒忘了摇摇这时候得多休息了。”
  沈夫人这话一说,便是沈辞也留不得,两人便一同从谢杳屋里出去。
  走得略远一些,沈辞回头望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下人们,转过头来压低了声道:“母亲……”
  沈夫人打断了他,“放心罢,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你是我的儿子,你心里想的那些,为娘还能看不明白?”
  “杳杳是个好姑娘,招人心疼。你这些年我也都看在眼里,她对你而言确是不同。我是你娘亲,如何能不心疼你?既是你喜欢,我自然不会拦着。”
  沈辞猛然抬眼,却见沈夫人一抬手,止住他要说的话,接着道:“她这回陡遭变故死里逃生,今日我见她心境还是变了些的,你须得好好宽慰着。我只有一条,从今往后若无转机她便只能是辛摇,你得将她护得紧一些,看得也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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