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杳杳——雪满头
时间:2020-06-24 08:48:04

  谢杳动作果然停了停,思索了一会儿,微微颔首,退了两步。
  张韬长长出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未到底,却见她将手中沾满血的小刀扔下,换了一把长一些的来。
  谢杳活动了活动手腕,冲他笑了笑,认真道:“我手艺不精,毕竟是头一回,手上没个轻重,活剐千刀是做不到,但是一百三十二刀估摸着应该不在话下。”
  话音刚落,她便剜去他腿上一块肉。张韬尖叫得声音都哑了,谢杳置若罔闻,一刀一刀数着。
  每次拔刀出来必然都会跟着喷溅出鲜血,染了谢杳满手不说,脸上也溅上了几滴,被她随手一抹,更抹得一脸血红。
  中途雁归看不下去,刚到谢杳近前,还未开口,却被她冷声喝退。
  又过了几刀,待谢杳数到第八十刀时,张韬已然哼唧不出声,只是一抽一抽的。雁归听到外头有脚步声,刚警觉要去查探,便听出来这脚步声该是沈辞。她看了一眼染了一身血的谢杳,抿了抿嘴,只当做自己没听见。
  “八十二。”
  暗门被打开,沈辞大跨步走进来,只一眼就猜出来了个大概,皱着眉从一边儿摊开的刀具里随便拿了一把。
  谢杳只见眼前银光一闪,紧接着一只有力的手掌覆在她眼睛上。
  沈辞将张韬一刀毙命,血都没溅到他身上一滴,回过身来便将谢杳往怀里一收,松开捂着她眼睛的手,把人紧紧抱住,安抚似的道:“杳杳,好了杳杳。”
  谢杳抬头看他,“当啷”一声,手里那把刀终究还是掉到了地上。
  沈辞松了一口气,腾出一只手来用衣袖仔细擦了擦她的脸。
  谢杳面上没什么波动,只是攥着他腰间衣裳的手紧了紧。
  沈辞挡在她面前,不许她再去看张韬现在的样子,对迟舟道:“收拾干净。”而后又给雁归递了个眼神,大有要秋后算账的意思。
  雁归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想手刃仇人的这种冲动她是懂的,是以她的确也没怎么拦着谢杳。
  沈辞抱着一言不发的谢杳,轻轻拍着她后背,又吩咐雁归道:“打盆水,再拿身衣裳过来。动作隐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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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坦途
  沈辞抱着她的这阵儿, 迟舟已将尸首挪了出去, 地上只有些零零散散的血迹来不及清理。
  谢杳安安静静任由他拿软布蘸着温水,将脸上的血污擦洗掉。沈辞将软布又过了一遍水,看她一眼,蹲下身, 拉过她一只手来,细细擦过她五指。将她双手擦了个大概, 那盆水已变成了血红色。
  他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将软布扔回盆里, 温声道:“先把衣裳换了。於春雪在母亲那儿等你, 你若是想见她,就叫她去你那儿。若是累了也不必勉强, 日子还长。”
  他深深看了一眼拿着衣裳的雁归, 看得后者一个激灵不动声色地退了一小步, 这才转身出去。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暗门从里头打开。雁归拿的这身衣裳同她进来时穿的那身相差无几, 不细看是看不出区别来的。
  沈辞领着她一只手往外走, 因着是在后园附近, 往谢杳房里走时不免要经过同谢家旧府相连的那处。这时节上桃花早便谢了,碧叶相接, 掩着蝉鸣声声。这儿偏一些,倒也没有下人把这些知了粘去。
  因着妆容方才被擦掉了,谢杳现下戴的面纱便挡得格外严实,叫人瞧不清神色。沈辞领着她这一路, 只在问到要不要见於春雪时,她点了点头,此外便没什么回应,倒让他想起多年以前,谢杳初初认识他时,也常是这般,问十句,能得她半句。
  她那时也只能同他见见面,旁人是见不着的,是以每回沈辞因着她这样那样而佯装生气了自顾自在前面走,她都要伸手扯着他一片衣角,生怕他真的走了,就再也寻不见。
  沈辞又怎么会真同她置气,有一回他走着走着停下来,刚转过身去,谢杳便一个不小心撞到他身上。
  他低下头时,小姑娘也正抬起头来,一双还未完全长开的凤眸望着他,眼睛里只有一个他,便已是满满当当。
  沈辞的心霎时软得一塌糊涂。那时他便想,只这一眼,往后无论她做了什么,是对的还是错的,他都不会,也不能再苛责于她。
  沈辞略停了停,替谢杳将鬓边一缕戴纱巾时不慎扯下来的头发别回去,手指在她鬓边留恋地顿了顿。
  那时候的小姑娘被家人保护得极好,虽是早慧了些,可到底未亲眼瞧过世事浮沉,总归还是无忧无虑一些的。那样的寡言是极清极澈的,像只不会言语的幼兔,清透的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看个满怀。
  而她现在的寡言,裹挟着太多,像是有重逾万斤的东西压在她嘴唇上,沉重得张不开口。
  沈辞的手贴在她脸颊上,看着她的双眼,慢慢贴近,直到彼此的呼吸都交织到了一起。
  他隔着面纱轻轻吻在她唇上,唇瓣相抵相磨。
  谢杳闭了闭眼,终还是回抱住他。
  炽热的日光灼烫着大地,蝉鸣更盛。
  谢杳回到房里时已然回过神儿来,将心绪收拾了个大概。她今日委实是有些失控了。
  案几上的梅子汤换了新的,瓷碗一圈出了汗,是换了有一阵儿了的。
  房里的下人都被遣了出去,雁归在门口候着於春雪。谢杳精神好些了,却开始觉得身上有一股血腥气——虽是已擦得极干净,可那气味却总萦绕在她鼻尖,挥之不去。
  她往香炉里又添了一小把沉水香,站了一会儿,想熏上沉香气遮一遮。
  可即便沉水香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屋子里,她还是能轻易嗅到血腥气。这味道她很不喜欢——上一世里两回闻到极浓烈的血腥味儿,第一回 是沈家出事,第二回是东宫陷落,总归都是些能在梦中牢牢攥紧她的,堪称惨烈的记忆。
  许是又想起了什么,谢杳脸色有些苍白,总觉得有些反胃,正巧看到案上那碗梅子汤,便过去坐下,连勺子都未用,径直端起来喝了一口,想往下压一压。
  酸甜沁凉的酸梅汤入口,梅子的香气刚咽下,她便陡然嗅到了自个儿手上分外浓重的血腥气。
  谢杳急急把碗放下,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干呕了一下。
  这一幕恰被刚刚进门的於春雪看见。她迟疑了一下,偏着头看了看案上那碗东西,认出来是碗梅子汤。
  梅子味酸,谢杳又干呕……於春雪怔了怔,难以置信道:“你该不会是,是有了罢?”
  於春雪一脸欲言又止,仔细瞧还能瞧出来两分气愤,拍着自己胸口在心里头劝自己道这两人是两情相悦,共经生死,如今连婚期都定下了,也算是情理之中……罢?
  谢杳被她上来就没头没尾的一句问懵了,“有什么了?什么有了?”这话问出口,才明白她的意思,斩钉截铁道:“没有,也不可能有。”
  谢杳这话说得果断,连音量都拔高了两分。
  於春雪觑了谢杳一眼,她这人思路一旦跑偏了便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听得谢杳语气里的坚决,凭借着看了这么些年话本子的经验,先把那些个相爱相杀的剔了出去,没怎么过脑子就接着道:“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她这本意是怕他们二人间又有什么大题小做的弯弯绕绕分分合合,才问一问。
  可她早先那思路早就将谢杳也带偏了,谢杳闻言愣了一愣,反问道:“你说沈辞?”
  这两个问句连起来的内容便让人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两人皆沉默下来。
  一声轻咳适时地响起,两人扭头看向门口,却见沈辞正倚在门边儿,不知是站了多久,又听了多少。
  被突如其来质疑有难言之隐的沈辞捏了捏眉心,从门口走进来,径直无视一旁看他的眼神既敬畏又多了两分了然甚至还有些痛惜的於春雪,将一只香囊递给谢杳。
  香囊的味道很重,却是果木香气,并不呛人,谢杳接过来就系在腰间。
  沈辞叫了一声“迟舟”,皮笑肉不笑地吩咐道:“把於小姐送回去。”
  “天还早,我不急着回去。”
  “迟舟。天还早,不必急着回来。”
  於春雪终究是拗不过,迟舟暗里给她使了个眼色,便不情不愿地跟着走了,一时房里就只剩下沈辞和谢杳。
  谢杳摩挲了一会儿腰间系着的香囊,想起方才自己随口反问的那句就尴尬到头疼,干坐着又浑身不自在,只好掩饰似的又想去拿那碗梅子汤搅一搅。
  她的手还未碰到碗沿,整只白瓷碗便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端了去。
  沈辞拿着勺子搅了搅,听得勺碗相碰的清脆声响,淡道:“凉的少喝一些,才好叫不可能变得可能一些。”
  谢杳清了清嗓子,“口渴。”
  沈辞起身去倒了一盏茶,“尚书府我已送了消息进去,明里暗里,你父亲母亲应该猜得出。”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大婚那日谢尚书和谢夫人都会来,只可惜你不能从尚书府出嫁,不能拜别他们。”
  因着辛家在京城没人,也没府邸,谢杳又是住在镇国公府上,大婚当日的花轿便是从镇国公府出去,绕京城一周,再送进镇国公府来。
  沈辞将水递给她,顺势蹲在她身前,“杳杳,委屈你了。”
  谢杳摇了摇头,她都记不清这是他第几回说这话了。可她明明觉着,遇上她,受了委屈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他自个儿。
  沈辞自下而上抬头望着她,“我绝不负你。上一世,这一世,还有下一世,必以命相护。”
  只愿你所行之路一如坦途。
  愿你能像多年前一般,坐在高处的树枝上,随手摘一朵花,从花叶的缝隙里窥一窥人间。而地上的灰尘飞扬不到你的脚下,那些泥泞崎岖,你也不必走——就算是坐腻了,想下来了,也会有人一直等在树下,接好你。
  作者有话要说:
  谢杳:往后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苛责???FLAG警告。
  沈辞(拿着旗杆比量了比量):还是折断了拿去烧火吧。
  沈辞:听说有人说我不行?
  谢杳:你那是没听出来我那句话中语气里的?!完美表达出我的不可置信和反驳。
  沈辞:说人话。
  谢杳:是我不行。
  谢杳:以命相护?护的是谢杳还是辛摇?
  系统:识别到送命题,请谨慎选择。
  沈辞:是你。
 
 
第69章 大婚
  七月十七, 日子还算不错。在暮夏有恰到好处的凉意, 一扫盛夏时节燥热的沉闷,叫人神清气爽。
  天亮得还是很早,天边泛着光,日移影摇。镇国公府上下一夜都未睡, 既要准备送嫁,又要准备迎亲, 可不是比旁的人家要多忙一倍的。
  谢杳这一夜更是没怎么合眼,这时候凤冠霞帔下犹戴着面纱, 遮得严严实实, 因而将自个儿视线也挡了个严严实实。
  辛摇的父母双亲并不在京,便免了拜别, 只待沈辞掐着吉时过来接她。外间鞭炮的响声突然密集起来, 谢杳福至心灵似的微微抬头, 却只能在眼前一片喜庆的红里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剪影。
  她垂下眼,恰有一线的空隙, 能瞧见地面。
  一双锦靴停在她视线内, 紧跟着是一只手伸在她面前, 五指修长,指腹上裹着一层薄薄的茧。
  仿佛多年前, 她窝在镇国公府的桃树下,耳畔有夜虫嘶鸣,夜风拂过,摇曳着那些还不经事的稚嫩心思。他站在她面前, 伸出一只手来,满眼星河。
  谢杳发觉先前气急了时同他说的那话其实不尽然。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渐行渐远——因为只要她的阿辞肯向她伸出一只手,她便能不顾一切,趟过泥泞,哪怕遍体鳞伤,也会去握住他的手。
  谢杳将手轻轻搭在他手上。沈辞紧了紧手,稳稳握着,引着她往外走。
  沈辞刻意将步子放得很慢,这样一来便与谢杳挨得近一些,也能叫她安心一些。
  她先前是什么样的人,连喝杯酒都只敢斟六分满,总要能把控住周边的局势她才肯放心。都说三岁看老,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早几年他得了空暇陪她玩儿时,她从来不愿意玩儿那些须得蒙住眼睛的——只尝试过一回,却是刚刚将黑布蒙上,便一步也不肯走了的。后来她便总耍赖只叫他蒙,说是自己看不清路就害怕。
  沈辞引着她跨过了门槛。
  谢杳走起来那面纱便随着动作起伏,仅余的一线视线也指望不上,可她轻轻攥着沈辞的手,步子却稳得很,分毫迟疑也没有。
  就像早几年,她爬上高高的枝丫,明明半分傍身的武功也没有,却屡屡只是喊一声“阿辞”,便敢脆快跳下去。
  饶是她再清醒再警惕,她的阿辞,总归是不一样的。
  当局者迷,谢杳兴许一直不曾察觉这些,是以也不曾明白,于信任二字上,两人始终是旗鼓相当。
  沈辞骑马领着花轿绕过了整个京城,一路上喜乐不断,有专人在最前头给围观的百姓分发钱财,当是讨个喜头。
  谢杳坐在花轿里,听得满耳的喧嚣喜庆,却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像是下一刻她睁开眼,便会发觉这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可她闭上眼,眼前却是外头沈辞的模样——是少见的少年意气,银鞍白马,飒沓如星。
  绕城一周再回到镇国公府时,婚宴已然摆上,时辰卡得刚刚好,沈辞扶着谢杳自花轿下来,又引着她去到中堂。
  沈征未得召不得归京,饶是唯一的嫡子成亲这样的大事,皇上也不曾下旨,是以上座只坐了一个沈夫人。
  两人拜过天地高堂,相对而拜,直到礼官一声“礼成——”,隔世扬起的尘埃这才落定。
  谢杳被送进房中。新婚之夜总归特殊一些,喜婆统统被拦在外头等赏,能真正进得房内的,都是沈家的心腹。
  谢杳被这一身繁重的华服压了整一日了,甫一坐在榻上便觉浑身酸痛,抬手掀起盖头便将凤冠取了下来。
  雁归咳了一声,“小……世子妃,这不合礼制。”
  谢杳瞥她一眼,“打盆热水进来。”顺手将面纱也取了下来。
  雁归愣了愣,便听得她接着道:“用的已然是辛摇的身份了,总不能连同他成亲这日的脸,都是辛摇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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