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你晚膳的时候用得也不少。”
谢杳点点头,晚膳上有两道菜正是她今日想吃的,自然是要多吃些。
沈辞将她手中的木莲冻拿走,放到案上,“怎么今日胃口这般好?难不成是太子还有什么让人食欲变好的魄力?”
他一提到太子这两个字,谢杳便明白过来,叹了一口气,将木莲冻又拖回来,喂到他嘴边一勺,“尝尝,降火去燥。”
沈辞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眉头皱得更深了,“什么天气你吃这些?”说完便倒了一杯热水,硬塞到她手里。
谢杳很给面子地抿了一口,“我同太子不过是确认了一遍局势,旁的半句都没说,真的。”
“我何时问你你们说什么了?”
谢杳按了按眉心,“阿辞,你今日是不是扭到哪儿了?还是别到哪儿了?”
沈辞不明所以,又听她接着道:“不然怎么能这么拧巴?”
也兴许是房里炭盆烧得太足叫人有些燥热,他登时一口气便堵在胸口,进退不得。还未发作,又见她舀了一小勺,喂进自己嘴巴里,而后起身自上而下看着他,捏住他下巴,俯身吻了下来。
唇齿相接间,带着微微凉意的木莲冻被渡入他口中,肆意的甜味儿侵占了舌尖每一处。
谢杳微微离开他一些,一本正经道:“真的,降火去燥。”
夜色深重,烛火不知何时被吹熄,房中只有一弯银月倒悬天边渗进来的微光。
谢杳枕在沈辞胸膛,懒懒地用手指勾勒他的肩膀,任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顺着发。
沈辞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什么,闲闲问道:“你发才说叫我去查哪个来着?”
谢杳描着他肩线的手一顿,狠狠戳了一下,留下一排指甲印才收手,“你听都没听清还应承下来?这么说,你从前应承我的是不是都是权宜之计一时哄着我?”
沈辞低低笑起来,把她抬起的头按回去,顺手挑了她一缕头发在指上缠着,“你陪我的时候还有闲心想着别的事儿,一心二用,四舍五入也就是移情别恋,我还未说你的不好,你倒是先说起我来了。”
谢杳白了他一眼,就他那无师自通的手段,还容得了她不专心?
她清了清嗓子,将话题扯回来,“郑华钧。”
“那个禁军统领?”
“是。”谢杳也挑来沈辞一缕头发,同自己的头发系在一起,随意打了个结,却不系紧,只随意抖一抖,头发又散开,她便又再系上……乐此不疲。
“依太子所言,去岁里实则我已斩断了穆远不少爪牙,兼之这一岁里,太子也没再藏着掖着,两人硬碰上,最后看来总归还是太子更胜一筹。穆远再蹦跶,也只是秋后的蚂蚱。”
沈辞摸了摸她发顶,又轻重得益地给她按着后颈,“郑华钧手里握着的是禁军,确是如今穆远手里最大的一张牌面。”
“不过,”沈辞一顿,又接着道:“你既是已说了,穆远已经蹦跶不了两天,往后是没有与太子相抗衡的能力的了,又何必费这番心思?”
谢杳手上一紧,竟将两人的头发打成了死结。她其实从未怀疑过太子才是最后穆家登基的人选这桩事——毕竟上一世里没他们插手,穆远也不曾真正撼动过穆朝这东宫的位置。
她叹了一口气,“若有朝一日太子即位,会冒着受天下人指指点点的风险,杀了他这手足兄弟,在开头便舍了仁君的名声么。”
“兴许他会,可我不想赌这一回。我想要的,是个实实在在,是个确切的结果。”谢杳慢慢将系成死结的头发分开,一不留神却扯到了自己的头发,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想让他死,更想让他死得名不正言不顺。”
沈辞默默听她说完,又看着她极有耐心地一点一点将头发分开,终还是轻叹了一声。也罢,解铃还须系铃人,怕是只有她亲手将这一切了结了,她才能真正放得下。
郑华钧这人,谢杳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他嫡妻早逝,现在的这位夫人正是亡妻的堂妹。坊间传言,说他早先同那位亡妻可谓是情深意笃,恩爱不疑,只可惜落了个梧桐半死头白鸳鸯的结局。即便后来娶的这续弦也只是因着亡妻临终前所托。
可如今的郑夫人却是京中贤妻良母的典范,不仅将姐姐留下的年幼的女儿视如己出,照顾妥帖,还又生下了一双儿女。这几个孩子都教养得极好,她姐姐的那女儿,郑家的大小姐,已嫁给了宁王母家的表弟杜闻为正妻。
杜闻生得一表人才,肚子里也确是有些墨水,早几年也是京中有名的公子。在朝中官职虽是不大,可跟的是他的表兄宁王,旁人或多或少也会敬他三分——这么看来,这确是门不错的婚事。
坊间的传言也便到此为止了——毕竟茶余饭后咀嚼的,只这些已是足够反刍的了。
沈辞拥着她,应了一声“好”,而后在她额间轻轻一吻,“郑华钧我去查。”
谢杳换了两个睡姿仍是觉得缺了点什么,末了将胳膊和腿搭在沈辞身上,登时便舒服了许多,有一搭没一搭说着的话开始变得张不开口,只吱呜着应和一两声,听得沈辞道:“睡罢”那一刻便全然失了意识。
沈辞看着怀里人儿安静的睡颜,轻轻掐了一把,低声道:“说来也怪,遇着你之前,我总觉得世事瞬息万变,从不信什么长久之计。”
“如今,我找到了我的长久。”
作者有话要说: 谢杳:我们只是……
沈辞:你们只是一起看雪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
谢杳:不是你听我说……
沈辞:你看今夜的月亮,圆不圆,亮不亮?
谢杳:今天是下弦月,怎么能圆亮?
沈辞:是啊,不圆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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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清清
沈辞这几日分外忙一些, 甚至连每日的午膳晚膳都不来陪着用了, 谢杳只在入了夜后才见得着他,晨起睁开眼时,身侧的床褥倒还是热的——他回回都会放上只汤婆子,这样一来谢杳醒前在榻上滚来滚去的时候便不容易冻着。
眼见着又要到了晚膳的时辰, 谢杳叫厨房收拾了几样菜,亲送到书房。
太子几日前来那一趟, 话里话外的意思与谢杳所料的相差无几——沈征那边儿得的指令仍是按兵不动。按兵不动这四个字,于京城正中那座元明殿之上端坐着的人来说, 不过轻飘飘一道圣旨便能定夺下, 而于边疆的将士而言,便是死守, 是得一层又一层的尸山才能摞的上去的。
何况沈家行军的风格一向是大开大合, 以攻为守, 若是只这般死死守着,未免过于憋屈, 时日一长难免会消磨士气。
谢杳在暗室时问过太子一句“殿下究竟是遵从父命, 还是遵从父愿?”
太子明白她意思, 和约至今仍未谈拢一方面确是有他们的人从中作梗,另一方面也是因着突厥那边儿半步也不肯退让——突厥人一早便看清了大兴皇室对沈家兵权的忌惮, 拿准了他们轻易不会开战,条件自然也就狮子大开口起来。
太子知道她自始至终都是在为了沈家筹谋,可从前那些不甘在她大婚之夜竟就真消散了个七七八八,许是跳过了一回生死, 能再见得她在眼前,便不敢再奢求更多。
“与虎为邻,割肉饲之,非孤所愿。孤向来不喜受制于人,从的,不过是皇命罢了。”
谢杳得了他这句话,显然是松了口气,眉眼弯了弯,说了句他没能听懂的话:“仔细算来,我还欠殿下一样贺岁礼。只怕是赶不上除夕夜里了,不过借个意思。殿下收了我这份礼,这一来一回,也就算作两清罢。”
谢杳一声招呼都未打,径直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沈辞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书案上摊开的地图,听见声响抬起头来,见到是她,皱着的眉头都舒展开来。
“过来,”谢杳把菜从食盒里一样样拿到桌上,“我看着你吃完了再回去,不然这晚膳我也不用了。”
沈辞瞥了一眼正眼观鼻鼻观心的迟舟,终还是将地图推开,起身走了过去。桌上果真只有一副碗筷。
沈辞欲言又止地看着谢杳,后者布了满满一碗菜,塞到他手里,“我可是刻意饿了一个下午,你若是忍心叫我一直这么饿着,你就不必好好吃饭。”
她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实则一个时辰前才就着一壶碧螺春用了一小碟桂花糕。
沈辞接过来吃了一口,她就托着下巴静静看着他,看得他手上那双象牙箸都差点儿脱了手。
他刚要开口,谢杳便一抬手止住,一本正经道:“不必。秀色可餐,我看着你吃,也就不饿了。”
正巧沈辞刚放进口中一块儿辣子鸡,闻言登时辣味儿便呛到了自个儿,咳了好一会儿,接过谢杳从一旁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两口才好些。
沈辞实在经不住她这么看,吃了几口将碗筷放下轻叹了一口气,“好了我知道错了,往后指定好好用膳,按时按点的,好不好?”
谢杳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又勉为其难地张口咬住了他送到嘴边的一块鱼肉。
又添了一副碗筷上来,沈辞一面给她夹着菜,一面道:“本打算晚上同你说的,你前几日叫我查那郑华钧,今日有了些眉目。”
谢杳专心致志地对付着盘中那块鱼肉上的鱼刺,只“嗯”了一声。
沈辞探手将她的盘子端过来,用筷子将鱼肉挑开,鱼刺一根根拣出来,又送回到她面前,“郑华钧这人除了对他那亡妻外,可谓是无欲无求,行事上也算得谨慎,没什么可指摘的。”
谢杳夹着鱼肉的手顿了顿,“你管铁板一块叫有些眉目?”
沈辞抬手敲在她额头上,“着什么急。他虽是没什么缺陷,可他那大女婿,却有点儿意思。”
“杜闻?”
“是。此人原本就常常流连秦楼楚馆,就风流一样上,是京中排得上号的。娶了郑华钧亡妻所出的大女儿后,收敛了几月,便变本加厉。”
谢杳沉吟了一会儿,终于知道了一进书房时闻到的一股子脂粉香气是从何而来,“你今日去迎云阁了?”
沈辞微微颔首,便听得谢杳半真半假惆怅道:“我知道像杜闻一类常日流连花丛,偏好秦楼楚馆的人,京中有不少,可你与他们是不一样的。”
他笑意还未来得及蔓延开,便又听得她接着道:“他们只是流连,而你是自个儿开了一家,可谓是享誉京城。”
沈辞下意识地想要辩驳,话到嘴边又默默咽了回去——单这么听着,她所言确是没什么错。
沈辞清了清嗓子,努力将话题又引回到杜闻身上,“这便罢了,杜闻还有个毛病。”沈辞斟酌了斟酌用词,“他有个怪癖,喜欢施虐。光是家里的通房丫鬟,都不知死了有几个。就连迎云阁里,若是他看上了哪个姑娘,那姑娘都得打着十二分的小心。”
谢杳脸色果然变得难看起来,低低骂了一句。
“我叫人顺着往下查,这才知道郑清清在他手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郑大小姐因着自幼失母,郑华钧不可避免地便要更偏爱她一些——更何况她的母亲才是他心心念念之人。是以郑清清打小便是千娇万贵地养起来的,难免要有些小脾气,嫁人后也依旧如此。
若是得遇良人,有些小脾气其实无伤大雅——可惜她所托非人。
平心而论,郑华钧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姿容并不出众,配上杜闻那一号的风流公子,夫妻间怕是难有真情。是以当初宁王提起这门婚事时,他是婉拒了的。
可宁王急需一个确切的纽带,能将他和郑华钧绑在一处,单单是朝堂上的忠心他总觉着是差了点什么的。兼之郑华钧余下的一双儿女还未到适婚的年纪,也就只有一个郑清清,与杜闻倒是般配。
因着他对郑华钧的婉拒恍若未闻,仍是极力促成了这门婚事——他本想着这人是他命他那堂弟娶的,杜闻无论如何也会顾及着他的脸面,不至于给人家姑娘什么难堪。
杜闻新婚伊始确是也给足了宁王脸面,不然也不会收敛了数月,温柔体贴装了个九成九,就连他那怪癖都未曾在郑清清面前露过分毫。
直到后来他忍不住偷偷去了迎云阁,被郑清清撞破。郑清清容得了他纳妾添丫鬟,可唯独容不了他逛青楼。大小姐脾气一上来,当场便闹得不可开交。杜闻那哄人的面具撕了下来,连着面皮,里头只余血淋淋的一片。
此事虽是被宁王一力压了下去,所知者甚少,可夫妻间至此也便缘尽了。
自那以后,他时不时便对郑清清拳脚相向——多年来练出来的“功夫”,他下手虽重,叫人吃疼,却不会伤筋动骨,平日里穿上衣裳,身上的伤疤淤青便能遮挡得严严实实,外人是半点也看不出的。
日子显然是过不下去了,郑清清便开始琢磨着回家。可是依着大兴的律法,夫妻双方都同意的方可以和离,由男子写一份和离书给女子,自此便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然杜闻这儿迫于宁王,这条路显然是走不通了,她便想起了她父亲。
她知道自己这段婚姻意味着什么,也怕这世上唯一真心疼爱她的父亲自责,并不敢将实情告诉她父亲,只模棱两可地说是夫妻离心,杜闻又不肯和离。
郑华钧听了女儿诉苦的当日便没坐得住,径直去了宁王府。知道实情的宁王却只劝道是两人年轻气盛,偶尔争吵负气也是寻常,不必大题小做。
他这便是不肯叫二人和离了的。
郑清清别无他法,只能又回去杜闻身边儿。可兴许是宁王那一日训过了杜闻的缘故,那一夜他下手下得分外重,郑清清第二日一整日都没能下得来榻。
从此她再也没敢同她父亲提过此事。杜闻陪同着她一道回门时,举止恩爱亲密,郑华钧私下里叫来她问过,她却只能僵硬地笑着说已然和好了。郑华钧饶是将信将疑的,可也不好再说什么,末了只嘱咐她得空常回来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5 01:13:53~2020-06-16 02:0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