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云裳入殿时,叶裕衣正坐在床边梳理长发。
她看着他身上素白的寝衣笑道:“殿下这是躺了一上午。”
叶裕衣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梳子上,挑了挑眉,“想要?”
左云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眼中亮晶晶的,“我在东宫日日住着,吃殿下的,用殿下的。内心十分忐忑,总想着要回报殿下一二,怎么好意思拿殿下的东西……”
武安诧异的看了一眼左小姐,心说这可不像是左小姐说的话。
那小木马,她拿的时候可没见着有什么忐忑的,倒是方才还回来的时候十分不舍。
叶裕衣捏着梳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左云裳期盼的望着他,“我来替殿下绾发吧。”
左云裳的梳头功力叶裕衣也是亲眼见过的,他稍一犹豫,她便上前扯着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晃了晃。
他叹了口气,将手中地玉梳给了她,“罢了。”
大抵是因为这一次人醒着能说话能喊疼,左云裳下手倒是轻了很多,她专心的给他梳理如云般细软的青丝,就像是得到了一个新的玩具。
武安将袖中的信抽出来递给叶裕衣,“宁六娘方才来过,小的将人打发走了,这是她托我们转交的书信。”
左云裳多看了一眼的武安递上来的书信,叶裕衣察觉到她的视线,伸出的手一顿,“宁六娘是太后的侄女,常在宫中行走。我与她关系只是寻常。”
左云裳匆匆收回视线,却忍不住想起了上一世的一些事情。
‘砰——’玉石碎裂的巨响让殿中所有的争吵声都停了下来,宫人齐齐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喘。
大殿中站着的只剩两人,太子殿下气得苍白的脸上都有了红晕,他眸中满是失望的注视着她,“身为太子妃竟当众失礼于御前,你将孤置于何处?宁六娘处处守礼进退得宜,孤与她素无私情。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无理取闹?”
她侧过头冷笑道:“你的青梅竹马在你眼中自是处处都好。我无理取闹惯了,你管得着吗?”
左云裳回过神来,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她这一次居然过了这么久才见到宁韶,想一想还真是有点奇怪。
上一世宁韶三天两头的就往这边跑,比她这个正儿八经的太子妃还像是东宫的女主人。
晗王拿宁韶当妹妹,她又一心要做太子的妹妹,来东宫又说什么是探望她,要跟她做好姐妹。
现在想来怕不是这位宁小姐平生爱好就是给所有人做妹妹。
武安让叶裕衣看了一眼,忍不住后背发凉,暗暗后悔起来。
都怪他这张破嘴,他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当着左小姐的面将这封信掏了出来。
要是左小姐真的因这个和太子爷闹别扭,以殿下的性子……他估计讨不到什么好去。
左云裳若无其事的提起了另一茬,“殿下,您这两日是不是该‘病好’了?”
叶裕衣对武安挥了挥手,武安松了口气,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殿门关上,叶裕衣想侧头看她,却被她按住了头,“别动,别动,小心我给你梳歪了。”
叶裕衣像个木雕似的僵硬地保持着姿势,垂下眼,“过不了几日。你很急着想回熙州吗?”
左云裳有些心烦意乱的否认,“也不是,我没有那么急。”
她想起昨夜面对刺客她的那些冲动的想要保护他,更勇敢一些留下来跟他一起面对所有危险。
一早起来,她几乎是刻意遗忘自己的那些想法,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就像是太子这一世对她显而易见的不同,他那一夜曾说过要留下她的话,他对她的特殊与纵容。
只要让她觉得很为难的事情,她就总是想后退蜷缩起来忘掉,假装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
可这些事情毕竟是已经真实发生过的,不是她假装忘掉就会不存在。
要留下来吗?跟上一世一样做太子妃。
可是这一次她能做的比宁六娘好吗?她从来都不是什么温柔贤良的淑女。
做错过一次选择,就总是会害怕再错一次。
她为他插上玉簪,走到他面前端详自己梳得如何,对着他展颜笑道:“我方才见到那位宁六娘,那真是一位淑女。生得也很好看。”
他抬眸看着眼前人,眸光温柔,“不及你好看。”
宁韶一出东宫正迎上来找人的万玥,她对宁韶俯身行了一礼,“六小姐,奴可算找到你了。贵妃娘娘正等着您呢。”
入了岫玉宫,贵妃跟宁韶说了没两句话就看出了宁韶的心不在焉郁郁寡欢,她拧着眉头抓过她的手问道:“六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有谁惹了你不高兴?“
宁韶看着不远处的花瓶,看着桌上的玉如意,就是不看贵妃。
她容貌生得与贵妃有两分相似,却又是另一番美丽,眉心微蹙便自是一番秀丽清雅的动人,似一朵沾着露水的洁白百合。
“娘娘,我没有不高兴。”
“你这孩子怎么还跟我客气呢?叫什么娘娘,咱们自家姐妹,这里又没有旁人。”贵妃眉头拧的的更紧了,她用余光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落羽和落霜,“你们二人给本宫说清楚,今日到底是谁惹了六娘不高兴?可是你们这些懒骨头仗着六娘心善,怠慢了本宫的亲妹妹?”
落霜和落羽膝头一软,跪倒在地。
落羽俯首磕头,让贵妃这话吓得的求起饶来,“这绝对是没有的事情,奴跟了小姐这么多年,从不敢有片刻怠慢。”
落羽抬头看了一眼宁韶,憋着心头的那口气,狠了狠心,开口道:“求贵妃娘娘做主,今日在东宫那些宫人实在是太欺负人了。小姐本是好心去探望太子,那些宫人却说什么‘东宫闭门谢客,太子寝殿不让旁人入内’挡着人半点情面不留不让我们进去。这便也罢了,我们却是眼睁睁的见着有个姑娘进去了。他们让旁人进,却偏偏为难我们主子。”
贵妃听得脸色沉了下来,她侧头去问宁韶,“六妹,当真有这么一回事?”
宁韶沉默不语,贵妃便知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了。
贵妃瞧着自己这妹妹,心中又气又失望。
虽不是一母同胞,但她们怎么说也是亲姐妹。宁韶这性子也不知道是何处出了差错,跟她半点都不像。
宁韶这份被人称赞是端庄温雅的性子在她眼里简直就是软绵绵的面偶泥人,软和得让人冒火。
温顺如绵羊的女人便也只能让人宰了吃肉了,她的亲妹妹竟会让人欺负成这样还闭口不言,简直不可思议。
她深吸一口气,低声问道:“你去东宫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爹爹与姑母已经不愿意让你再与东宫那位扯上什么关系吗?”
宁韶落了泪,“可是姐姐,我与太子又岂能说没有关系就没有关系。那般多得人都知道我是要做太子妃。万一明日陛下一道圣旨赐下来……”
她话音中已经带了哽咽,“总归是我命不好也怪不得旁人。”
落羽跟着宁韶一起哭道:“贵妃娘娘,我家主子这还没嫁过去,那些人就已经如此给我家主子委屈受,太子的寝宫不让我们主子入,旁的姑娘倒能入。这要真嫁过去还得了?”
贵妃捏了捏眉心,宁韶的这桩婚事一日不解决,倒是一日就是她们的心病了。
“旁的姑娘?什么旁的姑娘?”
“我们都亲眼见着了,怀梦武安让一个生得特别漂亮的姑娘进去了。那姑娘年岁与我家主子差不多大,生得极好。”
贵妃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神色中满是兴味,“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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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万玥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嘴道:“听这话, 你们怕不是遇上了那个左小姐。”
贵妃点了点桌面, “那姑娘生得什么样子,你给本宫说得清楚些。”
落羽抬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 见着主子仍在掉眼泪, 一时愈发愤怒。
“我们擦肩而过也只是看了一眼,那姑娘身上都是好料子,看着不像是宫女。倒是比寻常的宫妃还要好些, 她脸上生了一双杏眼。“
贵妃眸光一闪,安抚性的拍了拍宁韶的手背,“我当是谁,原是这个小贱人。你们不说本宫倒要忘了她了。这太子病的自己都快没命了,倒是还顾得上将自己的小情人安置好。哼, 好一对狗男女。”
宁韶抬眸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贵妃, 眼中泪光闪闪,口气仍十分温柔, “娘娘身份尊贵, 不可随意出恶语。贵妃如此,有损威严,为女如此, 更伤妇德。”
贵妃神色一僵,眼中闪过一线不耐,心说姑母怎么将这好好一个人教成了这么一副木头性子。她最不耐听那些大道理。
“这些东西糊弄糊弄外人便也罢了,咱们自家姐妹,你不必对本宫还讲这些。”
宁韶垂头难为情的沉默了一会儿, 才问出了另一个问题,“那左小姐又是何人?”
万玥出来打圆场,“六小姐人贵事忙,没听说也是正常。那姓左的不是什么能上得了台面的人物,只是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入宫没有几日。说是太子病中念着要见一面,陛下爱子心切这才派人接入东宫。”
贵妃扬了扬下巴,“没得让旁人欺负我妹妹,去将人给本宫叫来。”
宁韶眼圈微红,低声劝道:“娘娘,听这话左小姐是太子的心上人。她能进,我不能进倒是不稀奇了。太子这般爱护她,连病着都想要见她。您别为了我开罪了这位左小姐。总归她与我是不同,我进不去也寻常。”
贵妃恼怒地瞪了一眼宁韶,“就你大度好心。姑母贵为太后,你以为本宫爱管这闲事吗?你让旁人轻辱,可想过太后与本宫,还有咱们宁府的脸面往何处放?”
她越说越来气,一拍桌子,瞪了一眼仍傻站着的万玥,“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的去给本宫叫人?”
万玥领命去了,她走时气势汹汹,料想贵妃这一次一定会给那小贱人一番好看。
左云裳被折辱的种种样子让她越想越畅快。
不料出师未捷身先死,刚到入东宫的第一道门就让人挡了下来。
“殿下病重,我们东宫闭门谢客。劳姑娘停步,有什么东西我们可以代为转交。人就别进去了。”
门口的太监倒是客客气气的。
万玥觉得这话听起来实在有些耳熟,方才落羽落霜似乎才说过一次。
她仍不肯轻易死心,站直了腰板,扬着下巴说道:“我可是岫玉宫的万玥,我家主子贵妃娘娘亲自让我来请一位姓左的姑娘。贵妃娘娘现在可等着呢,你要拦我吗?”
太监对她搬出来的身份无动于衷,“不行,任何人都不能入内。”
万玥看着沿着大门守着的士兵不敢硬来,整个皇宫只怕就属东宫的护卫最为森严。
从前东宫可进出时还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如今东宫闭门谢客才察觉出这东宫如铁桶一般难进。
见着那些高大魁伟的士兵投来森冷的目光,万玥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声音有些颤抖,“我,我,我不进去。那劳你送个口信行了吧。就告诉左小姐,我们贵妃娘娘要请她去岫玉宫。”
太监面露难色,万玥有心离开,但想着贵妃那个性子,自己这趟差事若是做不好只怕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她硬着头皮说道:“公公,咱们都是日日在宫中行走的人。兔子逼急了也咬人,我可以不进去,但这口信说什么你都要帮我传达到吧?”
左云裳跪坐在木匣边,着迷的摸着机关。
自从有了这些小玩意,左小姐接连两日都出奇的安静。
叶裕衣本在桌边写字,他素日无论是做学问还是处理政事都很能沉得下心。
寻常坐一天不言不语都是常事。
只是这一次抬笔写了几行,却忍不住抬头去看一眼不远处的姑娘。
‘咔咔咔——’她认真的伏在匣子上,不时侧耳贴上去听着匣中传来的声响。长发柔顺的垂在身后,侧脸线条柔丽如画,神色难得认真,一双杏眸闪闪发光。
他收回目光,继续写了下去。
柔软的狼毫吸满了墨汁在纸上写下一行字,他笔端一顿,忽觉心烦意乱沉不下心。
他抬头向那人看去,她仍是方才那个姿势,专注得旁若无人,一眼也未瞧他。
初时见她喜欢这些小玩意,难得能老老实实的坐下来,叶裕衣心中是颇有自得。
但见着她日渐沉迷于这些死物,他却又忍不住觉得这些东西委实有些碍眼。
平日里左小姐虽然素来爱拿他作趣惹他生气,但不管怎么说她目光几乎时时围绕着他,此时却是连看他一眼都顾不上了。
他负气的想着,显然那些死物所能给她的乐趣,比他所能给的多得多。
正这般想的时候,被他注视着的人后知后觉的抬头看来,正对上他的目光。
她一脸迷惑,“殿下,我何处又惹你生气了吗?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怀梦轻手轻脚的推了门进来,俯身向二人行了一礼,口中说道:“左小姐,贵妃娘娘差万玥来请您去岫玉宫。”
“岫玉宫能有什么好事,”叶裕衣眉心微皱,冷冷道:“你们没给挡了吗?”
左云裳闻声抬起头,倒是没什么意外的感觉。
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贵妃肯定又是从宁妹妹那里听了什么来找她的茬了,这都算是她们宁家姐妹花的常见项目,果然见到宁韶就没什么好事。
怀梦赔笑道:“挡了没让人进来,咱们东宫现在闭门谢客,自然不能随便放什么阿猫阿狗都进来。只是这万玥堵在门前不走,非要让左小姐给回个话。“
他侧头看向不远处的姑娘,“左小姐,您去是不去,给个准话吧?”
左云裳含笑望着怀梦,颇有兴趣的问道:“又是那位万玥姑姑来请我吗?”
怀梦点头应道:“是上次来的那位万玥女官没错。”
上一次左小姐让人堵在雍云宫门口让人请去了岫玉宫,平白受了一番辱。他可忘不掉殿下听闻此事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