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闾接着说道:“臣夜观天象,观南斗一星落入皇宫,微沉昼夜不休测算了三日,赶来京城恰与吴大人相遇。臣与吴大人来意相同。”
英宗坐回了龙椅,他喜形于色,“贵妃今早才告诉朕这件喜事,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便与朕同乐吧。朕要天下人与朕一同为此高兴,传朕旨意,大赦天下。”
殿中朝臣跪了一地,口中齐声恭贺起英宗。
不少朝臣忍不住暗暗去看灵国公,心说这下只怕这宁建光又要更上一层楼了。
另一些素来与宁氏交恶的朝臣则面色难看。
“另,还有一道旨意。”英宗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贵妃与朕言及左家淑女,贤良温婉,宜为太子妃。朕深以为然。赐婚左氏女入东宫为太子正妃。”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晗王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向英宗。
原本面色难看的朝臣,此时面色变得更为难看了。而那些喜笑颜开的朝臣则笑得更加开心,连宁建光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这择太子妃就宛如悬在宁韶头上的一柄剑,如今这柄剑落了下来,却未砸到宁韶头上反倒砸到了其他倒霉蛋的头上岂不是让人很开心。
左云裳被这突然砸到头上的馅饼砸的头昏脑胀,她手中的小木马啪嗒一声砸在了地上,犹豫着用余光瞟了一眼太子床榻的方向。
她这什么都没干,太子也成日躺在床榻上‘病重’,这怎么又成了太子妃?
来送旨的太监同情的看了一眼这位新上任的太子妃,多好看的小姑娘,这下却只能锁在深宫里守一辈子的活寡,白白浪费了这份美丽。
他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圣旨往前递了递,“恭喜左小姐。”
这本该喜气洋洋的五个字让他说得好似‘节哀吧没救了’一样。
左云裳回过神来一头雾水的接了圣旨,笑道:“我,我就是太高兴了太欢喜了。劳公公走这么一趟。”
太监点了点头,神色却俨然是‘我懂我懂’,他又叹了口气。
他压低声音劝她,“这宫中多得是强颜欢笑的人,笑不笑总归都是一日呀。左小姐,想开些吧。您接了旨还得去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宫中谢恩,可别让旁人看了笑话。”
左云裳一时卡住不知说些什么,那好心的太监已经摇着头走远了。
她合上门转过头与叶裕衣面面相窥,忽然觉得手中的圣旨有些烫手。
第51章
左云裳跟他拱手长拜, 行了个大礼, “殿下,您跟我托个实底, 您这到底是什么打算什么安排, 要走个什么路子?”
她八百年难得对他行一次礼,难得连您字都用上了。怕是让这圣旨吓得狠了。
叶裕衣沉默的望着她。
少年皮肤苍白得有半透明感,那双眼眸漆黑沉静, 似藏满了无数的心事,阴郁又冰冷。
他静静的注视中仿佛云雾翻涌,海水滚动,让人半分都摸不透他的想法,只觉难测。
左云裳鬼使神差的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场景。
那少年唇红齿白, 五官精致, 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睛,只是可惜一双眼充满阴霾, 眉眼间难掩病色。
见她盯着自己, 他恶狠狠的反瞪了她一眼,“看什么看,丑鬼。”
所有的情绪都几乎写在了脸上, 嘴硬心软又一贯面皮薄,她随意逗弄两句便逼出他所有的想法。
她回过神来,抬头看了他一眼,比起在沙漠初见时的少年,此时太子眉眼间的稚气不知不觉已经褪去了很多。
他长大了, 变得越来越像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有话闷在心口,脑子里像是藏了个迷宫,绕来绕去绕的人头晕脑胀。
她开始逐渐看不透他。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有些感伤。
她的黄黄多可爱啊,长大的太子果然就不可爱了。
叶裕衣抿了抿唇角,“你不愿意?”
这四个字分明是疑问句,他说得却像是肯定句。
左云裳对上他专注的目光,被他这一问不知道为什么心头一跳。
“唔,”她垂下眼盯着手中的圣旨,卷翘的长睫忐忑的眨了眨,挡住了少女澄澈的双眸,她的舌头好像打了结,“这,这倒也没有。”
说出口的声音细若蚊吟。
留在他身边,大概,似乎,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
他不训她不对她摆冷脸和太子架子的时候其实还是挺好的。
她脑海中浮现出这些天在东宫与太子相处的点点滴滴,他看向她的眼神,将她抱在怀中不择手段要留下她的话语,他送来各色小玩意给她时期待的目光,面对她过分要求时的纵容,昨夜赶去燕潭的狼狈……或许,除了父母兄长之外,再不会有一个人这样待她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对她好,即便初时未能察觉,日久天长他又已经表露心意,她怎么会一无所觉。
比起猛然发现被他所欺骗时的抗拒,上一世一道圣旨稀里糊涂入了东宫的茫然无望,此时面对同样的选择,她心口跳个不停,但那似乎并非抗拒与绝望而起。
况且她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要保护他,让他好好活下去,已经下定决心去做的事情就不该因为畏惧轻易退却。
她鼓起勇气上前将手中的圣旨递给他,抬起眼认真的看着他,“我不讨厌你。我们要不要试试……”
她卡在那个试试上,怎么也没法继续说下去,说清楚试一些什么。
试着做太子妃?
还是试着做他的妻子?
试着成婚?
这些话光是听着都让人害羞。素来坦荡得没有什么话不敢说的人竟也有一日尝到了话到嘴边却不好意思说下去的感觉。
左云裳猛地一把将圣旨塞进了他的手里,少女的面颊浮上一层晚霞般的红晕。
叶裕衣拿着被塞进手中的圣旨,下意识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小姑娘的手掌细嫩如凝脂。
他定定的望着她,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此言当真?你不是在骗我?”
他顿了顿,隐忍着情绪说道:“若有怨言可直言无妨。我不会生你的气。父皇的赐婚并非是因我的谋算,这圣旨我也可以想办法替你寻找解脱之法。云娘,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他内心已经忍不住去相信,却又太怕她语中意根本不是他所以为的意思。
比从一开始就被拒绝和推开,看不到半点希望更让人绝望的是给了希望却又拿走。
若她这一次点了头,说她改变了心意愿意留下来,他绝不会再对她放手。
即便她日后反悔,他也不会再让她走出东宫了。
少年仰头看着她,眼中似揉碎了星光,盛满脆弱的希翼,像是已经被多次打碎的琉璃被努力拼起来,伤痕斑驳,只要轻轻敲一下就会再次分崩离析。
她忽然意识到她好像已经拒绝过他太多次了,平素她最爱逗弄太子殿下,将他气得脸色难看,却对她无计可施的样子。
占他的上风看他生气真是多少次也嫌不够,只是这一次左云裳心口涌上一点酸酸的软。
记忆中的太子殿下是多么骄傲的人,上一世直到最后他也从未对她低过头,可这一世他似乎已经对她低了太多次的头,不知不觉间对比上一世他对她可以说姿态低进了尘埃。
眼前的少年不再是高高在上地太子殿下,他是她的黄黄。
左云裳忐忑道:“我已经想清楚了,倒是殿下更要想清楚了,我不是贤良淑德的女子,女红做的也不好,四书五经学得一般,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技艺和优……“
叶裕衣站起身将她猛地搂入怀中打断了她的话,喉头滚动,“你很好。”
她趴在他胸口抬起头,软软的唤了一声,“殿下。”
小姑娘一双亮晶晶的眼,满眼都是他的面容,只看着他,仿佛也只盛得下他一人。
叶裕衣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捂住她的嘴,低眸看着她,眼底化开一缕温柔,“不要叫我殿下。”
叫夫君吧。
他话音一顿,耳后又难以自制的红了。
左云裳的面颊上粉晕渐盛,长睫微颤,她真愿自己猜不出他的未尽之语与眼中的期盼。
怎么偏偏这种时候倒是能看出他的所思所想?!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低眸道:“云娘,不要叫我殿下。这太疏远了。”
她咳嗽了一声,从善如流道:“那好吧,黄黄。”
她揪着他的衣角,硬着头皮把方才没有说完的话说了下去,“虽然我这么不好,但以后你不能训我,不能罚我,不能欺骗我。更重要的是,断然不能再后悔了。”
第52章
他珍惜的指腹摩挲着她白皙的面颊, 就像是捧着天下最珍贵的宝物, 他的绝世珍宝安静的仰着头看着他。
男孩子个子长得快,短短一年间他高出了她很多。
她却仍是那么小小的一点, 连脸蛋都小的好似一掌便可捧在手心。
他在绝境之中因她一滴泪而生的执念, 他所有的不甘与奢求,此刻都求得了圆满。
平生他所想要的东西几乎从未有得不到的,纵然得不到, 只要用上智谋去夺去取便可。
可唯有对她,他的权势智谋全无用处。
她不慕富贵,对太子妃之位毫无兴趣。
以手段诱骗至东宫,只能引得她百般愤怒。
他的小凤凰太聪明了,也太高傲了。
那一夜在她眼泪与决绝之语中, 他尝尽了求而不得的苦涩酸楚。
日日相对, 每过一日就离与她的分别更近一些,他一日比一日生出更多的不甘酸楚, 饱尝欲念撕扯。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有的东西是不能强求的。
因她一言尝遍酸楚, 同样因她一言品尝到前所未有的甜蜜快乐。
从此他有了归处,他心心念念的小凤凰心甘情愿的落在他掌心里。
他不会让她再落一次泪,他要将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捧给她。
叶裕衣从未如此高兴过, 胸膛中仿佛炸开了,甜蜜与兴奋喷涌而出。
他眼中盛满灿烂的笑意,唇角无法控制的露出笑容,那种笑容对素来情绪很淡的他来说已经称得上是失礼。
左云裳面对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也是一怔,阴郁冷酷散去无痕, 少年清朗如玉,笑起来时少年气十足,再无半点深沉。
少年眼中炙热的情意一览无余再无半分遮掩,他的眼中好似被什么东西骤然点亮,笑容单纯干净,满满都是喜悦与激动。
被他的笑意感染,她心口砰砰砰砰的跳个没完,微微勾起唇角,颊边浅浅两个梨涡。
“快点答应我啊。”她拽了拽他的衣服,眼眸弯成了一泓月牙,“你再不答应我,我可就要反悔了。”
明亮的双眸如波光粼粼的湖面,唇瓣开合,他满眼只剩那抹柔软嫣红,俯身吻了下去。
掌心中扶着她细细的腰肢不由她躲避,两人呼吸交融,她闭着眼,长睫紧张的颤动,任由他予求予给。
良久,他放开她,将唇贴在她额上,仍在微笑。
她趴在他的胸口,感觉从头到脚的每一寸都在发软,意识混沌仿若踩在云端。
他贴在她耳边,低声呢喃道:“答应你,以后所有事情我都答应你。你可不能再反悔。忘掉什么仇公子,谢公子,从此你眼中只能看我一人。即便你要反悔,我也绝不会放手了。”
少年低沉又莫名郑重地声音吹进耳朵里,左云裳抚在他胸口上的手无意识的捏紧了掌下的衣服,她红着脸本能的反驳道:“黄黄,宫中这么多人,我总要看一眼别人。你这个要求太为难人了。”
她很小声的又补了一句,“你怎么这么熟练啊?”
这人到底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她都要喘不上气了,他倒是好。
叶裕衣意犹未尽,“大抵是天赋异禀吧。”
他轻笑了一声,忍不住又亲了她侧脸一下,“不要叫黄黄,以后要叫夫君。”
左云裳吃惊的睁大眸子看着他,连耳朵都红了,“你,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这可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内敛寡言又单纯容易害羞的太子!
叶裕衣含笑柔声诱哄,“云娘,左右无人,就叫一声好不好?”
少年嗓音低柔婉丽,带着一点暧昧的哑意,情意绵绵扣着人心弦,让人听得面红心跳。
左云裳错开眼,羞窘去推他,“你做梦。不叫!不叫,不叫,就不叫!快点放开我。不要闹了。”
夫君什么的,这也太,太令人羞耻了。
叶裕衣以自身为笼抱住怀中扑腾的小凤凰,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将下巴支在她肩窝上,低低的笑道:“云娘你知道吗?从很久之前我就想这样抱着你了。今日就这样一直让我抱着好不好?云娘怎么这么可爱。如今圣旨已下,你要早点习惯才行,总是这般害羞可如何是好。”
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只是殿中的二人谁也没有在意。
左云裳推不开他,反倒被他抱的更紧了些,她听着他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难以思考的状态中,只觉面上发烫,烫的好似要烧起来一般。
‘吱呀——’
殿门被人推开,武安和怀梦看着两人抱在一起的场景一时都惊呆在了原地。
骤然之间听到主子与左小姐被赐婚就已经够突然和刺激的了,谁能想到他们这一推门还能看到这种更刺激的场面?
武安心中暗暗纳罕,自家主子倒是对左小姐痴心一片,但素日也没见左小姐对自家主子有过什么小意温存含情脉脉的时候。
片刻未见,这二人竟就郎情妾意了,世事变幻的未免太快。
怀梦平日见左云裳多些,他自觉左小姐从进宫起就是个捉摸不定的性子,每每都能做出出人意料的事情,寻常人很难跟上她的思路。
太子处处都好只有一点,他心事太重甚少显于面上,素来是个让人难以揣测的上位者。
在心意难测这一点上,二位倒是十分合适。
平素他既揣摩不定左小姐,也猜不出太子,两个同样难以用常理揣度的人放在一起会是如何情形都是正常。
叶裕衣闻声抬起头看去,眼神刹那间从温柔变成了摄人的冷沉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