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棪低头轻声道:“江昀江圭原,南陈赫赫有名的丹青圣手,一幅画值得上一座王府大宅。”
前世来的不是他,是个白发老头。
造化弄人。
“竟是他!”翊安目带欣赏地看去:“这么说他才貌双全?”
齐棪面带微笑地冷哼一声,“的确,此人画艳图更是一把好手,据说南陈的花魁曾争相在他面前脱衣裳,已成一段佳话。”
仗着出身好,如此德行也能来做使臣,实在有辱斯文。
翊安夸道:“足够风流,有才子风范。”
齐棪:“……”
此时此刻,真想把她打昏带走,免得她神志不清,被乱七八糟的男人骗了去。
“这种事,你知道的这么清楚。”翊安玩味地看他。
“右司最擅长调查这种事,花燃提前与我知会过。”齐棪压低声音,“他知此人俊美无比,很是期待,还说要找机会认识认识。”
“我就说他是!”翊安心道这回绝对没错。
齐棪刚嚼完舌根,又正义凛然道:“殿下,不可妄断。”
“……”哦。
“江昀早听说北祁地灵人杰,疆土万里,美人如画,如今百闻不如一见。”
齐棪:“是个马屁精。”
翊安唱反调:“人家嘴甜,男人嘴甜才讨人喜欢。”
“我嘴也甜,不信你来……”
翊安刚想骂齐棪说话混账,却发现他们聊几句小话的功夫,那江昀与殿上众人,正齐刷刷地含笑看着她。
“?”她微笑一僵,大家有事吗?
齐棪对上江昀那张小白脸,沉下了嘴角。
“诸位有所不知,南陈有个美人榜,京都女儿都以上此榜为荣。今夏美人榜出时,一位睹过贵国翊安长公主容貌的才子道,那些皆为庸脂俗粉。”
“臣为此心心念念,十分好奇。今日见到公主,果然才貌不凡,乃天下少有的绝色。故而臣才斗胆,请陛下容臣敬公主殿下一杯酒。”
“臣便不枉此行了。”
翊安心道过分了。
你夸我美我认,或许是实话。
你夸我有才,损谁呢,我有什么才,酒量好也算吗?
南陈人是美酒水乡里浸出来的风流,魏琇暗叹这江昀大胆至极,南陈国君竟敢随便遣他出使。
魏琇不动声色朝翊安齐棪看去,一个被夸得心虚,一个臭着张冷脸。
再向皇后看去,见她眉间露着担忧,蹙眉喝了口茶。
既担心他护姐心切,因此发怒,坏了两国情;
又怕他一口应下,齐棪吃醋,人家两口子闹不快。
当真操碎了心。
魏琇握住她的手,温热,这才放心。
心里有了打算。
他想,醋这东西,喝了未必不好,喝少了不能成事。
第24章 醉酒
大殿上的气氛瞬间有些诡异。
礼乐还在高声奏着,钟鼓之声余音悠长。
人声却渐渐静下来。
魏琇不作声地喝了杯酒,露出满目的笑色,似是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不曾想到,南陈还有这等雅事。美人榜之事不过玩笑话,只是今日江昀大人既提了,皇姐不如给他一个面子。”
他含笑看向亲姐。
翊安下意识瞥齐棪一眼。
齐棪想必也知现在多少人正盯着他,大方一笑,朝她点点头。
翊安不耽误,随即端杯起身,款款走到郑昀面前。
“江昀大人谬赞,翊安姿色平平,愧不敢当。”她微微欠身,“还望大人回国后,替南陈的美人们说几句公道话,莫要为翊安树敌才好。”
她设身处地想,自己若辛辛苦苦收拾打扮,出尽风头,排上了个赫赫有名的美人榜。
却在最高兴时,被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说,跟另一位一比,她就是庸脂俗粉。
一定难过又生气。
既想让人缝上那多嘴者的嘴,又郁闷那传说中的人到底有多美。
总之,不能高兴。
南陈那些女人想必正烦她透顶,随时会派刺客取她小命。
害怕。
其实哪里是她美,无非就是近臭远香的道理。远在天边的,看不见摸不着的总是上等一些。
这道理,她在氿仙阁就见识过,无论那些陪客的女子多美,男人夸的永远是他尚未得到的那个。
那替她大放厥词之人,有没有见过自己不提,无非为了显摆自己眼界高人一等。
无端生出这些事来。
还不知宴罢之后,坊间会怎么传此事。
江昀这张脸离近看,比远看更无可挑剔。
他一身玉色窄袖长袍,腰间配着南陈文人的最爱,香囊和玉佩。
江昀盈盈笑着,不动声色地去看齐棪,后者正含笑看着他,笑意里满是刀光剑影。
他暗笑。
早注意到了。
这位翊安长公主与她那王爷夫君,实在佳偶天成,让人想忽视也难。
两个人自一进殿,便无暇顾及他人,凑在一起私语到现在。
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或笑,或闹。
他用她的酒樽喝酒,她将他碗里的肉夹走。
看得江昀暗叹自己这孤家寡人实在没意思,想回家娶妻了。
方才翊安长公主献礼,站在大殿之上,毫不拘泥扭捏,那是身份高贵者与生俱来的从容之态。
明眸皓齿,顾盼生姿。
现在她站出来,一双妩媚潋滟的眸子看向他,郑昀心里一个激灵。
江昀自己是个美男子,什么样的花容月貌都见过。
若单论一张脸,南陈不是没有比她美的。
可面前这人的骨相加举止,再配上人家的身份,当真非一般人能比。
可不就把其他人比成了庸脂俗粉。
但她好像并不喜欢那话,脸上的笑容客气到有些冷淡,尚不如她坐在王爷身边时高兴。
“长公主谦虚,江昀回南陈后,自不会说出让公主为难的话。”江昀将酒饮尽,恭敬地弯了弯腰。
翊安浅笑,喝罢杯中酒后,先看了眼皇帝,又微微欠身回到座席。
此后,这江昀的两只眼睛就没离开过她。
翊安本还不知,自一次与他对上目光后,无言尬笑一声,后来便一直有所察觉。
依稀记得她怀疑花燃好男风时,齐棪还道南人保守,不如祁人。
如今可是将脸打得疼。
人家敢在大殿之上敬他夫人的酒,还敢当着他的面目不转睛地欣赏。
保守之词成了笑话,这简直风流过了头。
翊安侧身坐了坐,刻意不往那边看。
她虽爱看美男,却不想惹这个麻烦。
齐棪手从她背后伸过去,忽将她往怀里一带。
她吓了一跳,怕引起左右注意,没用力气挣扎:“你干嘛?众目睽睽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齐棪微微扬眉,霸道地说:“我要让对面那个登徒浪子知道,你男人还没死。再怎么看,你也不是他的。”
翊安听罢,先是匪夷所思,接着抿嘴偏过头去笑。
越笑越厉害,几乎喘不过气来。
笑罢,她讽刺道:“齐棪,你越活越年轻了。”
这么孩子气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从前齐棪是个规规矩矩的小古板,现在倒是她在说“成何体统”,风水轮流转。
翊安嘴上虽笑话她,身子却配合,轻靠在他怀里,眉眼含情地喂他吃了一筷子牛肉。
魏琇在桌下,急拍着皇后的手,偏头朝她道:“你瞧,人家两口子不仅没在意,倒更亲密起来。”
皇后寻过去瞧了眼,温柔地笑出个梨涡来,“王爷总是大度的。”
大度才不是好事。不成。
魏琇见他姐又在喝那壶酒,又见齐棪那狐狸聪明得很,竟碰都不碰。
头疼之下,正想叹口气,气都提了起来,生怕皇后听了多心,便悄无声息地出了。
当下却也坐不住,招手喊高泉过来,附在他耳边吩咐几句。
吩咐完看向皇后,担忧道:“乏不乏,你且回去歇着,朕在这里就是。”
皇后摇摇头,柔柔地看他眼,低头笑:“臣妾想陪着陛下。”
“若不是朕在这大殿上,半步不得有错,也定将你搂着。”
魏琇见她这副样子,心里欢喜,却只能无奈感慨了句。
……
翊安独自缄默半天,拽拽齐棪的袖子,“我好像醉了。”
“殿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齐棪几坛子醋下肚,恨不得叫人把郑昀那双眼珠子抠下来。
他没细看翊安的脸色,以为她说的是被人家含情脉脉的眼神看醉了,这才酸溜溜地调侃了句。
但翊安这回没与他开玩笑。
她常在外玩,酒量比一些男子还好得多,自称皇家第一小酒鬼。
可从赴宴到现在,统共没喝几杯,更别说玉奴赏的这壶,也就比清水多了点花香和酒味。
按理说,略感微醺便不得了。
可她现在的醉意太明显,头晕,脚下发虚,心跳太快导致整个人莫名兴奋起来。
也不知有什么可兴奋的。
她捏了捏眉心。
齐棪瞧出不对劲,头凑到她面前,马后炮般地责怪道:“让你少喝点,不听。”
语气却是温柔且心疼的。
翊安哭唧唧:“我难受。”
齐棪心一沉,君心难测,陛下别真在酒里下了剂猛药。
他拉住翊安的手,急切地问:“哪里难受?我现在碰你的手,会不会有莫名的颤栗感?是不是燥热得想脱衣裳,有没有想吻我抱我的冲动?华儿说话呀!”
“……”翊安被他的话恶心到,作呕地拍拍心口,本不想吐的都被他一句“华儿”喊吐了。
没好气地剜他一眼:“你有病?只是喝醉,哪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反应。”
齐棪立刻松开手,神色自若:“哦,那就好。”
“你真了解。”她幽幽道,这些症状他如数家珍?
“略知皮毛。”堂堂男子汉,谁还没道听途说过几句。
咳咳,关心则乱。
这时,一个小内侍听了高泉的吩咐,弓腰低头到他们身边行礼。
小声传话道:“陛下方才事多,未来得及交待。这新酒名为‘雪后蝉’,饮之味如水,后劲却极大。请殿下与王爷少酌几杯,喝醉了伤身体。”
???
!!!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给我来一句忘了说?
翊安火大,心里骂骂咧咧,苍天,这还是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吗。
雪后才听到蝉鸣,这名字起的绝,果然如这酒劲一般。
齐棪听了松口气,还好只是酒劲大,顶多喝醉,不是那等乱七八糟的药在里面。
旁的不说,那劳什子风月散一类的东西自然伤身。
若翊安真沾上,他哪里真会高兴,忍住不当庭发怒才是最难的事。
齐棪老妈子似的,顾不得在宴上,替她揉头捏肩,倒水夹菜,嘘寒问暖。
生怕这小祖宗难受。
他拉住翊安端详一遍,小姑娘除了脸色略显绯红,一直在揉头外,眼神倒也还算清醒。
他交代:“殿下千万别在这里耍酒疯,若在外使面前失了仪态,御史台也是要参的。”
翊安乖巧点头。
其实还好,等适应了那个醉意,并不觉得有什么。
就是通身不太爽利,不想说话而已。
再怎么不想说话,还是忍不住回齐棪一句:“回去就可以耍酒疯了?”
“当然,”齐棪心道在家你就是个霸王,谁敢拦你。
说完不放心,认真加了一句:“别打脸就成。”
“哈哈哈哈哈——”翊安闷声笑。
她酒品没那么差,喝再醉也不会随意施暴。
说来奇怪,现在看齐棪挺顺眼的,连带着他说的话都好笑好乐。
明明从前这个人很不会说话,她说什么他都接不上。永远端着,装模作样烦死人了。
她想,她果然是醉了。
子时——
紫宸殿宴罢,众宾退下。
魏琇从一早忙至深夜,又困又乏,心里一股浊气难出,离席时的脸色阴沉得高泉都不敢吭声。
一个小内侍正在收拾,见皇帝从身边过,下跪时手一抖,带砸碎了桌上的碗。
碗碎之声如惊雷霹雳。
魏琇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将目光移到地上,陡然冷笑了声,狠狠一脚将人踹倒。
“蠢材!”
皇后先去跟翊安说了几句话,耽误了会功夫,回来见这个情形,便知再不拦,这内侍的手八成保不住了。
“可是都乏了?毛手毛脚,快快收拾了下去歇息。”皇后语气故作不耐,又挽住皇帝,柔声道:“陛下,夜里冷,回宫歇息吧,咱们皇儿想必也困了。”
“你早该回了。”魏琇被她一挽,戾气稍散,笑了,扶住她往外走,“好在明日没有早朝,多睡会。”
二人上了龙辇,十六名内侍抬着,稳稳地朝长阳殿去。
皇后道:“方才见长公主走路都晃,竟要王爷掺着。好在我上前说话,她倒还认得人。”
魏琇心虚地吃了块小桌上的糕点,含糊道:“想是醉了吧,阿姐好酒,夜宴上贪杯了。”
皇后嗔怪地看他:“明知公主容易贪杯,陛下便不该赐酒,她醉了该多难受啊。”
魏琇见逃不过去,嘻嘻地笑道:“那酒味道好,想着阿姐好酒,我怎舍得不给她尝一尝。再说,那么小一壶,哪里就能喝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