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棪默了默,冷淡开口:“封浅浅就是封浅浅,我要把她当什么?”
“你与人说,那是你的义妹。”她看着他讽刺地笑:“可你却去她那里宿着,怎么,你难道不知驸马是不能纳妾的,连外室都不可以有。”
“我何时去她那……”齐棪想起某个暴雨夜,查完案子,跟连舜钦顺道借宿在封家小院,翻身而起,质问她:“你派人监视我?”
“我总得知道枕边是个什么人吧。”
她这就是认了。
齐棪恨这种半点不自由的感觉,将解释的话咽下去,“长公主现在觉得我是什么人?您把我想成了什么人?”
翊安摇头,垂着眼帘:“要么送她出京,要么以后别再上我的床。我嫌脏。”
齐棪自觉脾气不坏,可他是境宁府的独子,如今的境宁王爷,也是被捧着长大的。
何曾被这样冷冰冰地命令过。
何况这人还是他娶回来的妻子,他们才行过房,本该相拥而眠。
“亡母所托,恕难从命。”齐棪冷脸下床,“也请殿下还齐某一个自在,日后,各自安好。”
她以为他生气是为了封浅浅。
现在这个想法动摇了。
……
“怎么站在外头,不冷吗?”齐棪撑了把伞,从雪里快步走来,握住她的手后,皱眉不悦。
手冰凉,这是站了多久!
翊安突然想起,齐棪是从何时开始不一样的了。便是他遇刺后的第一场雪,他来宫里寻她,向她道歉。
从那以后,他便真的不再惹她生过气。
“女子等郎君时,不畏寒。”她由着他握住自己的手,跟他往殿里走。
齐棪被这话撩的心里一阵悸动,偏过头朝她望去。
唇线轮廓精巧,胭脂微秾,可嘴角扬起的弧度僵硬,不真诚。
她演给旁人看的。
齐棪失落,淡淡地笑了下,没接这话。
翊安纳闷他怎么错过这么好的话。
这几天,他们担心皇帝起了疑心,便故作腻歪,连翊安自己都有些不适。
就差当众吻给旁人看了……
齐棪端着热茶翻看兵书,翊安抱着手炉歪在软榻上。
宫人们有了眼力劲,但凡他们俩在内殿,便自觉阖上门退下。
“齐棪,我没派人监视过你。”
他愣了下,诧异她突然解释起从前的事情,轻声说:“我知道。”
“你哪里知道。”他气了两年。
“那夜遇雨,我跟舜钦都在封家,第二日还染了风寒。”他也解释:“清清白白。”
早该说清楚。
翊安抬眸,心里一慌,“阮家,你打算怎么办?”
昨日她又浸湿了几张纸,要么全糊,要么就只剩一个阮字。
大祁还有哪个“阮”。
自然是她那权倾朝野的表舅父,一表三千里,她与之生疏。
只知玉奴刚登基时,大皇兄发动兵变,是阮镛实平的叛乱。
那时玉奴方十四岁,满朝风波骤起,阮镛实趁机将大权独揽去,做了辅政大臣。
如今,玉奴虽亲政,却绝不可能一句话发落了阮家。
齐棪望向她,心里还想着方才的话,“装作不知”
翊安:“罢,只能如此。”
“张岸鹤既替阮家做事,这劫死囚,窝藏罪犯的罪名,他们摘不了。”齐棪合上书:“可想凭此扳倒阮镛实,简直痴人说梦,故不可轻动。”
只有他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才能名正言顺地除掉他。
“所以张岸鹤与棠婳果然真心相爱,连这都告诉她。”
齐棪:“棠婳既留下这些线索,一定想人去查,她知道张岸鹤死得可怜。”
翊安觉得匪夷所思:“假若你没查到她呢,假若你没细细看她这些字呢,她不是白留了?”
齐棪道:“正是易被人忽略,我们才能得到,好找的证据,怎会轻易到手。”
他在心里想,得找魏思荣好好聊一聊,这个纨绔,那日到底是无心还是有心。
翊安怕冷场,又问:“后日万寿节,备好礼了?”
齐棪笑:“陛下是天子,何物没有,不过按照常例备份礼聊表心意。”
“我有大礼要送。”翊安神秘兮兮道。
“哦——等我生辰,可也有大礼?”他目光期待又柔和。
她好似有预感,慢吞吞问:“你想要什么?”
他生辰在春末,往年只是一起吃饭。
“你,”齐棪看她:“一个你就够了。”
第21章 互不相扰
宫里这些时日热闹,各人脸上喜气洋洋,为万寿节的筹备而忙碌,等着到时候讨赏。
翊安在长阳殿内转了大半日,一会与小内侍聊人家的心酸事,一会拉着宫人的手问日后打算。
皇后忙得无暇顾她,一刻歇不下来,不是这儿要操心,就是那边要思虑。
翊安听着那些琐碎便觉得头疼,又觉得自己这闲人碍眼。
眼见着皇后忙得连喝茶的功夫都没有,却还时不时看她一眼,问她渴不渴饿不饿,怕把她怠慢。
怎么说呢,弟媳虽小她两岁,照顾起人来,像她娘。
翊安眼看天色已不早,起身舒展道:“我回了,娘娘忙吧。”
“这就急着回了,”皇后本来正背朝翊安吩咐人,听到她要走,微侧过半个身子,“气消了?”
“哪有!”翊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扬声否认。
皇后走到翊安面前,拉着人坐下,“若非闹别扭赌气,今日我忙成这样,你何必在这白白耗着。”
“怎么,皇后娘娘终于嫌人家碍眼了。”翊安逗她。
除了人前需守规矩时,翊安在皇后这,向来比在亲弟弟面前都要松快。
“公主说这话真没良心。”皇后轻拍了下她的手,一副“白给你吃了那么多好点心”的嗔怪之态。
随即又温柔笑道:“你在这里陪我,我虽忙得不得空,但看你自在,心里也高兴呀。”
这话说的既天真可爱又招人疼,翊安点头:“懂懂懂,我都懂。”
心叹皇后境界高,即“我过得苦些没事,只要你安好,我也不觉得苦了。”
母仪天下。
翊安想皇后从小温柔到大,宫里这吃人不眨眼的地方,也未让她改变分毫。
皇后闺名花羽珂,乃是右相花彦之的小女儿,自小便乖巧懂事。
小时候初进宫时,花羽珂见着一个红衣红裙的少女,长发未梳,赤着脚从面前跑过去。
后面一群宫人边追边唤,“殿下,疼疼我们吧,听话。”
明眸皓齿,笑面如花,洒脱烂漫,见之难忘。
虽是匆匆一瞥,花羽珂却惊为天人,张大着嘴巴,傻傻道:“母亲,那个姐姐是仙子吗?”
右相夫人牵住她的小手,柔声介绍,“那是公主殿下,咱们大祁最尊贵的女子,珂儿到了她跟前记得行礼。”
后来宴上再见,公主殿下已经打扮得得体端庄,仪态自若地坐在她母后身边。
花羽珂找到与她说话的机会,毫不掩饰赞美:“殿下,你真漂亮,真的,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姐姐。”
翊安那时才九岁,但生来就捡了便宜,只挑父皇母后的好处长。
夸她美的人多得像蚂蚁,她耳朵起茧的同时,不得不怀疑这些人故意说谄媚之词来骗她。
眼前这个害羞可爱的妹妹,正憧憬地看着她,稚嫩的脸上很努力地保持着真诚。
翊安心里一暖,笑着摸了摸人家的脸:“你叫什么名字啊?”
“花羽珂,羽翼的羽,珂雪的珂。”
“羽珂,这名字真好听。”翊安嫌宴席上闷,朝她笑:“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小花羽珂不可置信地抬头,咧嘴一笑,美滋滋地抓住翊安的手。
翊安想这个妹妹只小她两岁,怎么个子矮她许多。但乖得跟瓷娃娃似的,不闹不躁,她喜欢。
故而每次花羽珂进宫,翊安都将她带着,宫里好玩的地方都陪她去看。
等翊安学会往宫外跑,便定期去右相府见她。
还记得那年翊安的个子窜得快,比同龄女子高了半个头。
她得了宫里精通易容之术的人指点,将长发束起,衣着男装,还简单地化了妆。
成了个斯文俊美的翩翩少年。
“我给你装了袋东盛国今岁的明珠,女孩子应该喜欢这些吧。”翊安递过去时,纳闷地问:“你脸红什么?”
花羽珂十三岁,正是情窦初开之年,不好意思看她,低头小声说:“殿下太俊,我……我害羞。”
翊安一愣,显然不知自己有这本事。
“啊哈哈哈——”伸手去摸她的脸,风流地挑眉,“你嫁给我吧,我去与右相求亲。”
“那怎么可以,哪有女子嫁女子的。”花羽珂还没让她这副“男色”迷傻,嘟嘴道:“殿下又取笑人。”
因有着这段过往,在皇后心里,长公主永远是京城最美好的女子。
女装倾国倾城,男相风流倜傥,懒散时美不自知,端庄时贵不可攀。
翊安那时对她格外关照,惹得还在做太子的魏琇也留意到了花家的小女儿,两人在翊安的眼皮子底下有了男女私情。
大婚之日定下后,翊安跑去相府,故作惆怅:“以后见面,便要规规矩矩行礼喊皇后娘娘,再也不能摸脸了。”
“可以的,”花羽珂出落得婉约大方,跟她母亲一般温柔和善,“私下里,殿下还可以摸我的脸。无论羽珂做不做皇后,殿下永远是姐姐。”
可不成了你姐姐嘛,你都把我弟弟骗了去。
这番话说得可爱,翊安想上京城能有几个如此纯净温柔的姑娘。
所以玉奴会喜欢她,翊安一点也不奇怪。
彼时齐棪说皇帝孩子心气,“为这花家小姐,竟丝毫没给阮镛实脸面。”
翊安替花羽珂争:“我要是男人,我也娶花家女儿,温柔和善,大方漂亮。阮家那个有什么好。”
齐棪费力才将“你还知道人家有多好,你怎么不学学”的话咽下去,“这样的人固然适合做妻子,可未必就适合做中宫。”
翊安自信道:“玉奴会护好她的。”
齐棪不置可否地叹气,似是说她天真。
翊安说对了。
除去帝王身份特殊,不得已扩充后宫外,玉奴对皇后一如当年。
……
翊安不想皇后担心,含蓄解释道:“放心吧,没吵架,只是天天在一处,太腻了。”
齐棪今日无事,肯定在殿内,她不知怎的就不想与他待在一处。
事实上她内心纠结得很,怎么说她魏华儿也是个潇洒之人,什么样的风花雪月没见过,偏偏轮到自己就傻了眼。
昨日赏雪,想是被冻得神志不清,竟上赶着前去他面前,解释那陈年旧事。
解释完她更烦闷,难道这两年的冷漠和争吵,不为封浅浅,也不为颜辞镜,就只为一个小误会?
打死她也不想信。
这样岂不是太亏了。
她最大的收获,便是确定封浅浅那女人真是个戏精。
翊安以为自己足够聪明,没想到头回见面就被人家摆了一道。
她当时苦兮兮地对翊安说什么,再也不嫁人了。
根据翊安现在推算,那时候封浅浅才及笄,急个屁啊。
还把翊安惹的心疼了她一段时间,心道齐棪真不是东西,两边做负心汉。伪君子!
齐棪只是发烧多睡了会,连舜钦亲自去喊大夫的功夫,她也能含羞地说句“他还在睡”。
是个人都会误会吧!!!
估计封浅浅太自信,以为女扮男相的翊安是什么登徒子,才故意拿话堵她。
“哦,公主也会腻啊……”皇后看似恍然大悟,实则取笑他们平日里太亲密。
话音刚落,内侍来报境宁王来接长公主。
皇后听了又笑:“你腻了,人家不腻。我本想留你吃晚膳,他就来跟我抢人了。”
“那就让他滚,我只陪娘娘。”翊安顺着她的话哄道,人却已经站起身。
皇后了然,大方拂袖道:“走吧,不笑话你,快回去歇着。”
齐棪见人出来,款款迎上去,“还以为皇后娘娘会喊我进去吃晚膳。”
翊安没好气:“你大老远跑来蹭饭来了?”
“那肯定不是呀,”齐棪撞了撞她道:“我想殿下了。”
“……”
翊安受够了,这厮怎么现在每日奇奇怪怪的。
快把她那个爱装模作样,素日端得矜贵稳重的伪君子驸马还给她!!!
面前这个缠人又肉麻的小白脸,是何方妖魔鬼怪?!
实不相瞒,她真想回公主府,起码不用被迫跟他在一起。
翊安开心道:“皇后娘娘说明日有人来帮我们修门。”
让破门跟齐棪都滚吧。耶!
齐棪淡然:“是吗?”
女人就爱多管闲事!
翊安向往:“到时候咱们各司其位,互不相扰。”
齐棪心里骂娘,“互不相扰”四个字真该死,也不知他以前怎么想出来讲的。
当夜,想是怕自己再烦翊安,门一修好就会被踢下床,齐棪十分老实地睡下。